“阿筠，”唐明藩像老了好幾歲——自唐竹筠穿越來之後，除了剛開始那件爬床事件讓他露出這樣的頹態之外，似乎再也沒有這樣的時刻，“你是故意不讓薛老將軍說出真相，對嗎？”
他只是迂腐，並不傻，略想想就明白過來了。
唐竹筠道：“爹，沒有什麼真相。真相就是您和我娘彼此相愛，祖母苛待了我娘，但是難產這件事情，說到底，是命。誰能掙過命？爹，很晚了，您躺躺吧。”
唐明藩搖搖頭，雙目通紅：“我睡不著，我閉上眼睛，面前就會出現你孃的樣子。”
旁邊的桌子上放著冷掉的春捲和小餛飩，看起來完全沒動。
唐柏心道：“我已經勸過爹了，可是爹就是放不下。”
唐竹筠道：“爹，您在榻上躺著，我幫您按按頭，能舒緩一些。”
唐明藩現在真的頭疼欲裂，所以拒絕了幾次，還是同意了。
唐柏心鋪好被褥，把唐明藩扶過去。
唐竹筠撩起袖子在床邊坐下，伸出纖細的手，在唐明藩頭部穴位或輕或重地按壓著。
過了一刻多鐘，唐明藩終於睡過去了。
唐柏心要說話，卻被唐竹筠噤聲的姿勢攔住。
兄妹兩人躡手躡腳地出去。
“阿筠，還是你有辦法。”唐柏心道，“你去薛家那邊，順利嗎？”
唐竹筠搖搖頭道：“爹只是暫時睡過去，約莫著一會就會醒。薛家那邊，如果真是我們的外家，血濃於水，怎麼能不順利呢？”
無論薛家怎麼放狠話，都還是想認她和大哥的。
所以他們再恨，也不會對唐明藩做出什麼太過分的舉動。
唐柏心良久沉默，然後道：“你怎麼想？”
“什麼？”
“認親的事情。”
唐竹筠微訝：“難道還能不認嗎？”
古人不是最講究血脈嗎？
這種事情，遲疑的應該是她這個現代人才對吧……
“阿筠，我自是覺得應該認的，無論從感情還是利益。但是，這件事情對王爺來說，不是好事。”唐柏心嚴肅地道。
唐竹筠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經過唐柏心這一提醒，她立刻就明白過來。
是怕晉王府烈火烹油吧……往往極盛之後便是衰退。
尤其，薛家掌握的，是實打實的兵權！
和薛家相交，應該是皇子們的大忌。
唐柏心繼續道：“阿筠，平心而論，王爺對你極好。身為男人，我未必有王爺的寬廣胸襟。”
“這話怎麼說？”唐竹筠有點懵。
“王爺完全沒有介意凜凜。”
唐竹筠想翻白眼，那是他親生的好不好？他介意什麼？
不過轉念再想，就算真相弄清楚之前，晉王似乎對凜凜也挺好的，也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情數落過自己。
嗐，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妖精，也知道之前的事情和自己沒關係啊！
“還有你嫂子這件事情，成人之美，不是誰都有這胸懷的。其實現在細細想來，何嘗不是給你面子？”
“你被擄走之後，王爺連夜點兵救你，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還能同時照顧到爹年紀大了，這般細緻，我自問做不到。”
“你嫂子拋棄一切跟了我，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對她好。我就時常以王爺為標杆……”
哎呦喂，晉王還成了標杆？
她大哥多好的。
“所以阿筠，你也不能事事只為孃家考慮，寒了王爺的心。尤其這件事情，對王爺而言，可能意味著未來的前程甚至性命，更要慎重。”
唐竹筠陷入了兩難境地。
如果不認，薛家能活撕了唐明藩……但是認親，確實大哥說得對，等於捅了晉王一刀。
難，真的太難了。
回去之後她輾轉反側也沒睡著。
快天亮的時候，唐竹筠準備起床給兩個上朝的男人準備飯菜，卻聽唐柏心說，唐明藩發燒了。
她急匆匆地進屋檢視，豈止發燒？那是高燒。
於是一家人就開始忙亂起來，抓藥熬藥喂藥，還得守著伺候……一會兒家裡還得來人洗三，唐竹筠忙得頭髮梢都要炸起來了。
晉王過來幫忙。
唐竹筠攆他走：“您去上朝，家裡的事情也幫不上忙。薛家他們……您不用去看看嗎？”
認親對晉王不好，他肯定能想到吧。
這時候，是不是該主要想想這事，畢竟是大事。
晉王顯然並不這樣想，淡淡道：“不用。你這是要做什麼？”
他往廚房裡一站，唐竹筠頓時覺得整個廚房被他的高大襯托成了迷你版。
“下麵條，”唐竹筠道，“要不要來一碗？”
說話間，她彎腰往灶底添了兩塊柴。
晉王道：“我來幫你燒灶。”
唐竹筠：“……不用了。”
別回頭給她把火燒沒了，還煮什麼面！
晉王卻已經撩起袍子，在灶前的小杌子上坐下，熟練地燒起了火。
唐竹筠：練過？
大概她臉上的表情吐露了心聲，晉王道：“在蕭家，子弟七歲以上，每年都得去邊城軍營歷練半年以上。我去得更早，六歲就去了。”
“為什麼？”
“因為我用炮竹差點把火藥庫給炸了。”晉王道。
還有火藥？
果然是古代四大發明，古人誠不我欺。
只是晉王，小時候也很跳脫啊……大概只是因為後來的變故，所以才變成冷冽的性子吧。
火光照亮了他的臉，照亮了他眼中因為回憶而曇花一現的溫暖懷念。
“我去了之後，因為太小，被送到了火頭軍。雖然我從小長得就高，然而還是得踩著椅子扛著大鏟子炒菜……”
唐竹筠可以想象出那種情況，忍不住道：“怎麼沒栽到鍋裡……”
“確實栽進去了，幸虧當時剛放菜，放了很多，這才沒燙傷，後來我就只能燒火了。回到蕭家，他們都嘲笑我是燒火將軍。”
晉王的童年，雖然可能有缺憾，但是也有幸福。
然而那些幸福，後來也被他的親生父親剝奪了。
唐竹筠不敢和他談起蕭家，但是她明白，晉王身上，到底揹負著什麼。
這樣的人，怎麼能因為她就終止腳步呢？
所以唐竹筠終於問出來：“王爺，倘若我是薛家的外孫女，薛家還想彌補我，對我很好。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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