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浴缸仍保持著它的恆溫設定。
陳瑜清懶懶地躺靠在他那側的斜坡靠壁上, 抬眼,窗外是漆黑的夜晚。
今晚沒有星星。
時間停滯,世界也是被靜置的。
他偏過頭來看她,她正閉著眼睛享受著水療沐浴, 電機在浴缸底部為她運作。
它們和他一樣。
都是因為她, 才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他對她說:“莊斐, 生日快樂。”
9月30日,是莊斐的生日。
就在國慶節假期的前一天。
她在她生日這一天舉辦了新品釋出會, 給她過去七年殘缺的事業補上了一支神筆。
當然,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 而是一個群體的功勞, 這個群體——
包括了她可愛的工作夥伴們。
也包括了……她的未婚夫。
陳瑜清在她生日的這一天向她求了婚。
她答應了,所以成了他的未婚妻。
莊斐聽到了,睜開眼睛,攤開手掌伸到他面前:“我的生日禮物呢?”
他就知道, 求婚和生日是兩碼事,她向來事事分得清楚。
幸而他有所準備。
陳瑜清抬抬下巴, 指著頭頂上方的鋁扣板, 道:“在那裡。”
兩人泡完澡, 換了套情侶睡衣。
睡衣是莊斐買的, 沒那麼多花花腸子, 是很保守的款式,講究一個親膚舒適。
二人上了臺階, 來到閣樓, 玻璃房裡。
星星燈都打開了,它們在纏著月亮許願,低矮的玫瑰花束簇擁著高高的蛋糕臺。
“1, 2,3……......”
莊斐數出來足足有28個蛋糕,可能是考慮到樓層高度和美觀,他分成兩個蛋糕臺擺放,玫瑰花束也有28束,每一束花用999朵玫瑰包裝而成,總計有朵玫瑰。
正所謂,遍地是鮮花,遍地是蛋糕。
便是如此。
莊斐早已對他這種講究數量的鋪張作派司空見慣,她甚至還能淡定地從玫瑰盛開的地方,找到他親手為她縫製的那件婚紗。
她把禮盒抱出來,剪開彩色紙帶編織好的少女結,開啟禮盒。
那是一條端莊大方的緞面婚紗。
風格簡約,光澤感卻很強。
莊斐真的不太敢相信,一個男人,他能手工製作出來這麼大氣的婚紗,她原本會以為,這只是他鬧著玩玩的。
但她想了想,他何時鬧著玩玩過?
他對自己手裡出來的成品向來認真,不論是去佔領消費市場的盈利產品,還是......
這一條給她縫製的獨一無二的婚紗。
“哇,小魚你好厲害啊。”莊斐提著婚紗在星星下轉過一圈:“真好看。”
陳瑜清坐在地上,歪著腦袋看向她,眉眼之間的線條舒展著:“你穿上試試。”
莊斐於是讓他閉上眼睛。
他雖然不太樂意,但也乖乖答應了。
他沒有在她換上婚紗的過程中,偷偷睜開眼睛偷看,他信守對她的承諾。
直到莊斐開口問他。
“好看嗎?”
魚尾設計極致地修飾著她的身材曲線,抹胸設計追求著至簡而精緻,背後的少女結設計卻又不失俏皮可愛。
陳瑜清喉頭滾了滾,如實道:“我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了。”
莊斐意外發現拖地魚尾處有一處刺繡,繡的是一條比目魚和一隻橘貓,圖案很小,不仔細看是看不著的,但執針的人繡工很了得,繡得栩栩逼真。
“這個是你繡的?”
陳瑜清坐在地上,仰頭看她。
長腿一條屈起,一條伸得平直,腦袋點了點,很低調,如他這個人一般。
莊斐有些心酸,成品能達到這樣的效果的話,他一定吃了很多苦頭吧。
他說的手被針戳破了很多次,應該就是在學刺繡的時候發生的吧。
莊斐側身跪坐在他面前,拉過他的手,攤開他的掌心。他的掌心紋路很深,生命線很長,指和掌的交替處長著厚厚的繭。
她細軟的指腹一根根刮過他的手指,刮過繭處,指腹帶來短暫的粗礪感。
但......
她沒看到他手上那些被針戳破無數次的針孔痂,可能是已經痊癒了。
“手還疼嗎?”
陳瑜清先愣了一下,然後拖著調子:“疼。”
“辛苦了,辛苦了。”
莊斐心疼地抱了抱他。
他的腦袋被安置在她柔軟的胸前,他嗅到春日裡百花盛開的氣息,在玫瑰園裡。
想想,可能又覺得這安慰的程度不太夠,莊斐便又捧起他的臉,在他唇上淺淺地親吻了一下。
真的很淺,一觸即離。
“獎勵。”
陳瑜清腦袋微仰,眉毛微提,他看著她,目光直直:“莊斐,這樣的獎勵不太夠。”
他說完,扣著她的腰推向自己,他咬住她的唇,將十年的愛意深吻到底。
不,這是第十一年了。
......
綿長的吻畢,莊斐的心臟仍跳動得無比劇烈,他每一次帶給她的體驗,從五官到心理都深刻得不得了。
他的存在感太強了。
從來不是他說的他沒什麼存在感。
他的每一絲每一縷氣息,都強勢入侵到她的五臟六腑,深刻融入骨子裡的,便不可能再被遺忘。
莊斐慢慢平復下來,她又有些羞澀:“那我們結婚的時候,我就穿這個。”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陳瑜清問。
“你婚紗都縫製好了。”莊斐害羞地舔了舔唇邊:“那不是隨時都能結的事兒嗎?”
“現在不行。”
陳瑜清搖頭。
莊斐有點不高興:“?”
他不是戀愛腦嗎?
戀愛腦怎麼可以拒絕她??
陳瑜清很快解釋說,他查過相關的習俗禮儀了,結婚的時候至少要準備三套衣服。
出門時穿的秀禾服。
舉行儀式時穿的婚紗。
還有宴席時的敬酒服。
他才準備了一套婚紗,那是因為他著急著向她求婚,所以,迫不及待地向她展示。
但結婚,他得準備充分。
莊斐心疼他:“其他的服裝買吧。”
“莊斐。”陳瑜清嘴角抿著笑,聲音清淡:“我現在是個熟手了。”
他帶了點兒小小的得意與炫耀。
如孩童般。
這世上,有一個男人願意為了自己,做到如此地步,莊斐自是十分樂意的,她也不再阻攔,只是再三叮囑他要量力而為。
量力而為。
兩個人在結婚一事上達成了共識,莊斐看著面前的28層蛋糕卻又犯了難:“要是我媽在,肯定又得數落我們鋪張浪費了。”
陳瑜清想了想,從褲袋裡摸出手機,聽話而自覺地點開了品德小老師——之勤儉節約篇,進行自我檢討。
女老師在手機裡教小朋友們要勤儉節約,兩個人隨便切了個蛋糕,各自捧著一塊吃。
莊斐坐在搖搖椅上,陳瑜清還坐在地上。莊斐想了想,從搖搖椅上滑下來,緊貼著他而坐。
兩個人坐在地上吃蛋糕,耳邊聽著品德小老師,總算是減輕了點兒負罪感。
莊斐腦袋湊到陳瑜清那邊:“小魚,給我嚐嚐你那個。”
陳瑜清就著紙碟餵給她一勺。
莊斐和他交換:“我的也給你嘗一口。”
陳瑜清腦袋也湊過來,唇齒微張。
“誰的好吃?”
“你的。”
其實,兩個人也不過只是切了一個蛋糕,分享了同一個蛋糕罷了。
兩個人一口一口吃著蛋糕,陳瑜清突然開口詢問:“我們這棟樓現在有多少住戶?”
莊斐剛搬過來的時候,嫌棄他這棟樓冷清,他便將她的話省略了主語,原封不動地轉達給謝紀釗。
“冷清了。”他說。
後來,他便看見這棟樓搬進來幾戶住戶,至於到底住進來多少戶,他卻也沒有再過多關注了。
莊斐想了想:“十多戶吧。”
“隔壁那棟呢?”
“也差不多。”
“哦。”
“你問這個幹嘛?”
陳瑜清神秘:“蛋糕消滅計劃。”
於是,那晚十點半。
小區裡亮著燈的租戶,有二十七家收到小區裡一對情侶贈送來的生日蛋糕。
他們對莊斐說生日快樂。
莊斐回以謝謝。
在國慶節來臨的最後一分鐘,莊斐在陳瑜清為她種下的那根路燈下,抱住他勁窄的腰,她也對陳瑜清說謝謝,謝謝他讓她擁有一個難忘的二十八歲。
第二天,就是國慶節了。
這個國慶,莊斐沒有辦法像去年國慶一樣,甩手撂挑子不幹。
新品釋出會效果非常好,訂單多到爆。為了應對接下來的訂單排產計劃,莊斐必須立馬投入到工作中去。
莊斐起床,吵醒了本就睡眠很淺的人。
陳瑜清抬腿鉗制住她的腿,手也伸過來攬住她肩,他沒睡醒,鼻音微沉,聲音懶倦:“你去哪?”
他的力氣太大,莊斐掙扎不開。
她有些惱:“上班啊。”
他困得不行,發音艱難,卻仍記得提醒她:“國慶節,是法定節假日。”
“我知道是法定節假日,但是你想想,我們經過大半年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取得今天的成果。”莊斐試圖同他講道理:“現在的生產任務非常重,物流發貨的壓力也非常大,除了這些,我們相應的人力資源也急需配足。”
他的腿收回去,手臂也有所鬆動。
莊斐迅速坐起來,她拍了拍他的肩,給他傳輸正能量:“小魚,未來一片明朗,奮鬥起來呀。”
陳瑜清睜開惺忪的睡眼,又一腦袋栽下去:“我想休息。”
洗腦失敗。
莊斐知道做產品其實是一件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他忙了大半年,腦袋裡的弦也就緊繃了大半年。
以前,他們還跟宦暉是合夥人的時候,陳瑜清他一年只願意做兩款產品,但今年這大半年的時間裡,他總計負責把關了三條產品線,已經是他所能承受的極限了。
“你在家裡休息,我去上班,行不行?”
莊斐同他商量。
陳瑜清拖過被子將腦袋深深埋進去,又從被子裡伸出手臂。
清瘦的手臂揮了揮,作再見的模樣。
隨即又豎起一根食指,手指瘦長,冷白面板在燈光下變得柔和。
莊斐看懂了他的意思,大度地給他放假。
她笑著答:“可以休息一週。”
他沒回應,但......
手臂一鬆,墜在了柔軟的床墊上。
莊斐以為他是同意了,結果,等她下了床,才又聽到被子裡傳出悶悶的一道聲音:“一個月。”
休息一個月??
莊斐想起去年國慶節,她還沒有和宦暉徹底鬧掰,他也說他要休假一個月。
在休息這事兒上,他倒是一視同仁。
也不會偏袒著他的未婚妻。
不過......他去年後來不是也提前消假了嗎?
莊斐心存著一點兒僥倖去上班。
停車場遇到了也要出門的謝紀釗。
莊斐跟他打招呼:“老謝。”
“好的不學,盡學些不著調的。”謝紀釗覷她一眼:“姐夫不喊,喊老謝,沒大沒小。”
求婚的直播他都看了,不但他看了,他還邀請岳父岳母一起觀看了,總算是等到二人修成正果,成為一家人。
莊斐先感謝了他之前的幫忙,同他閒聊之際,她問起陳瑜清縫製手工婚紗時的場景。因為沒親眼看到他執針線,她還覺得挺可惜的。
“他吃了很多苦吧?”
謝紀釗不解:“縫紉能吃什麼苦?”
“不是會被針頭刺到面板嗎?”
“沒有啊。”謝紀釗誇讚道:“他學得很好。”
謝紀釗深深惋惜,小舅子就不該去學什麼物聯網技術,就該回來繼承他的衣缽。
“抓根縫紉針還能比PCB線路板走線焊接更難嗎?”他說。
莊斐:“......”
騙子魚。
因為面臨著擴大規模的局面,莊斐從原來的綜合辦公室裡搬出來,她現在有了自己的辦公室。
所謂自己的辦公室,也就是將原先她的休息室隔出一間來,除了作辦公用,還添置了一套真皮沙發,一張三人位,兩張單人位,以及一張長方形的六人會議桌。
早會開完,莊斐在辦公室認真地看近期的排產計劃以及倉庫發貨計劃。
工廠剛成規模,還處於事必躬親的階段,莊斐工作上向來認真。
差不多十點左右,莊斐的辦公室門口閃過一個人影,一身黑衣,黑色T,黑褲子。
莊斐餘光撇見了,也不驚訝。
就裝作沒看見一樣。
戀愛腦,他怎麼會一個人在家裡休假呢?
門外的人閃現進來,話也不說,往真皮沙發上一坐,氣壓很低。
腦袋上還遮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擋去眉眼之間的不耐煩。
莊斐手裡握著報表,頭也不抬,故意道:“你不是休假嗎?”
休假就有個休假的樣子。
來公司幹什麼?
來她辦公室幹什麼?
陳瑜清往沙發上一躺,帽子摘下來遮在臉上,擋住光,補眠。
他聲音沒什麼溫度:“在這兒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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