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 林以檸去給晏老太太做日常護理。
老太太的精神狀態不錯,雖然記憶還停留在五年前,堅持認為林以檸就是晏析的女朋友。
如今來看, 好像也沒錯。
客廳裡, 林以檸將早早準備好的年畫拿給晏老太太。
“奶奶,您看,這是我前段時間在江城買的,當地手工的木版年畫。”
微黃的綿竹紙上繪著福祿壽, 寓意吉祥富貴平安。
晏老太太是江城人, 幼時也跟著師傅學過木版年畫,乍然再見家鄉的民間手工藝品,心中動容。
“畫得好, 畫得好,這眼鼻的手法, 是江城木版年畫的風格。”
門鈴響起, 李嫂在廚房裡應了聲, 急急忙忙地走出來。
“李嫂。”
門拉開, 響起晏璐清清越的聲音。
林以檸驀地抬眼去看,便在晏璐清斜後方, 看到了林橋。
林橋穿了件灰呢大衣, 裡面是深色的西裝和白襯衫, 兩鬢微微的白已經被遮掉,頭髮利落的向後梳著, 儼然一箇中年老帥哥。
林以檸的記憶裡, 林橋鮮少會收拾得這麼妥帖細緻。他大部分時候是乾淨隨和的, 有時候加一些學術會議, 雖然也是西裝革履, 但整個人意氣風發,眼底絲毫沒有緊張的情緒。
但眼下,林橋應該是有點緊張,林以檸看出來了。
見到林以檸,林橋也微微意外,顯然他並沒有想到,今天跟著晏璐清來晏家拜訪,會碰上自己的女兒。
晏老太太起身,笑眯眯地衝林橋開口:“林醫生,快進來。璐清,你趕緊請林醫生進來呀。”
晏璐清推了推林橋,林橋輕咳了聲,“晏董。”
林橋身後,晏璐清無奈又好笑的搖了搖頭。
林以檸也低著眼抿唇笑,哪有人會這麼稱呼自己女朋友的媽媽。
“林醫生,你這就見外了啊。”晏老太太也有些嗔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這稱呼,可太生疏了。”
林橋笑笑,斂去眼底的緊張,改口道:“伯母,快過年了,我和璐清一起過來看看您。”
“好好好,都來都來,人多才熱鬧。”晏老太太轉頭看向林以檸,“檸檸呀,你把晏析也叫來,就說你爸爸……不是,他姑父來了。”
林以檸有點不太適應這混亂的稱呼,想到以後,只怕還會更亂。
“好的,奶奶,我這就跟他說。”
幾人圍著沙發坐下,晏老太太拉著晏璐清,給她說手上的木版年畫。林以檸坐在林橋邊上,林橋壓低聲音問她:“你怎麼在這兒?”
林以檸唇角彎著,想笑又不敢出聲。
林橋看出她的鬼心思,“笑話你爸爸呢?”
“沒。”
林以檸壓下唇角,連忙否認。
“我是過來給晏奶奶做護理的,你不要打擾我工作。”
林橋:“……”
臨近午飯的時候,晏析回來了。
見人進來,林以檸下意識地起身,卻又在林嫂迎上去的同時,略帶尷尬的坐下。
一旁,林橋睨她一眼,笑了聲。
林以檸:“……”
晏析將大衣收在臂彎裡,走到林以檸身側,“林叔叔,好久不見。”
他唇角牽著淺淺的弧度,端著作為晚輩的禮貌微笑。
林橋點點頭,“好久不見。”
晏老太太笑眯眯地插話進來,“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什麼林叔叔,叫姑父……”
話一出口,晏老太太看著林以檸,想到林以檸和晏析的關係,又覺得這個“姑父”似是不太妥。
晏璐清拍拍晏老太太的手,“媽,您就別瞎忙了,他們願意叫什麼就叫什麼,總歸都是一家人。”
“對,都是一家人。”晏老太太眼中的笑意更甚,人至晚年,最渴望的大約也就是兒孫滿堂。
為了接待林橋,李嫂忙活了整整一個上午,這會兒一道道色澤鮮亮的菜陸續端上桌,有地道的京市本幫菜,也有林橋和林以檸喜歡的蘇幫菜,甚至還有晏老太太家鄉江城的特色菜。
李嫂也洗了手坐下,一家人圍在一起,便真有了過年的樣子。
連寧崽都在長桌的盡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李嫂給它開了它最愛的罐頭,午飯剛剛開始,寧崽便已經風捲殘雲地舔乾淨了盤子,蹲坐在椅子上,吐著舌頭甩尾巴。
晏家餐桌上沒那麼多的規矩,一家人說說笑笑,格外熱鬧。
林以檸觸景生情,想起去年的春節,她還一個人在倫敦的出租房裡,孤零零地吃泡麵。
手指忽地被輕輕捏了下。
林以檸回神,見晏析正看著她。
她彎唇,遞給晏析一個安撫的笑。
晏析在家吃飯很少喝酒,今天卻還是端起了酒杯。
“林叔叔,本來應該我親自登門拜訪的,這杯酒,我敬您。”
林橋不在意的擺擺手,笑呵呵地應下。
一小杯白酒見底,晏璐清碰了碰林橋,“少喝一點。”
“嗯,我知道。”
林以檸看在眼裡,唇角不自覺的彎起。
她爸爸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以後有人陪伴了,她很開心。
指尖又被捏了下。
晏析湊近,壓低聲音問:“你都不管我?”
林以檸有一瞬的茫然,旋即笑笑,“你也少喝點。”
“嗯。”晏析點頭,眼底染著笑。
飯後,晏析和林橋一起去了花園,晏老太太年紀大了,折騰了小半天,由晏璐清扶著回了房間。
只林以檸沒事做,本想幫李嫂的忙,卻又被李嫂從廚房裡攆了出來。
左右無事,林以檸便在客廳裡逗寧崽玩兒,時不時的往花園裡望一眼。
片刻,見林橋走過來,林以檸連忙收回視線。
林橋其實早就看到她站在窗戶邊,這會兒見林以檸故意假裝沒看見他,輕哼了聲,“你男朋友找你。”
被林橋當面打趣,林以檸還是覺得有些羞赧。
即便晏析已經跟她說過,說林橋早已心裡有數。
“爸。”林以檸湊近,“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璐清阿姨告訴我的。”
原因居然這麼簡單。
“你剛才一直往外看,是怕我欺負你男朋友?”林橋繼續打趣她,好似終於報了方才林以檸笑話他的仇。
“才不是。”林以檸否認,“不和你胡扯了,找你自己女朋友去。”
“噯,這你孩子,怎麼和爸爸說話呢。”
林橋言語間,林以檸已經小跑了出去。
京市今天的天氣不錯,冬日午後的太陽照得人周身暖融融的熱。
林以檸走過來,晏析見她只在單薄的毛衣裙外披了一個斗篷,捉住她的手指。
“冷不冷?”
“還好。”
晏析捏她冰涼的指尖,敞開自己的外套,將林以檸整個人包進去。
林以檸不好意思地推他,“奶奶他們能看到。”
“看到了又怎麼樣,難道還不許我抱我老婆。”
“誰是你老婆。”
“林以檸。”
知道這人臉皮厚,林以檸不欲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我爸找你說什麼?”
“說聘禮。”
“……”林以檸輕捶了晏析一下,“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晏析低著眼笑,“你那麼聰明,難道還猜不到林叔叔要叮囑我什麼?”
林橋只這一個女兒,和梁琴離婚之後,這些年也沒怎麼盡過做父親的責任,他心中一直很愧疚。
晏析想起林橋方才說的話:檸檸這孩子,從小心思細膩敏感,很多事,她自己不願意說,並不代表她不在乎。恰恰相反,她越是在意,越是掩藏得好,想讓對方覺得她很懂事。但其實,心裡難受的是她自己。
晏析將林以檸攬在身前,看她烏亮的眼睛。
“小別扭精。”
“對啊,我就是彆扭,你預備怎麼辦?”
林以檸難得使小性子,晏析收緊手臂,“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想辦法娶回家,好好疼著寵著,讓她再也不彆扭。”
讓她再也不彆扭。
看似普通的一句話,卻勝過無數情話。
林以檸眉間眼底漾著笑。
寧崽不知什麼時候從屋子裡跑了出來,圍在林以檸和晏析身邊。
林以檸恍然想起幾年前,晏析玩笑說,要給寧崽找個伴兒。
“喂,你到底有沒有給它找老婆?”
“我都才找到老婆,它著什麼急。”
“說正經的。”
“哦。”晏析斂著笑,“固定的沒有,相好的很多。”
林以檸啞然,眨了眨眼睛,“這麼浪的麼……”
晏析被她的反應逗笑,抵著林以檸的額頭,忍不住笑出聲。
“我其實一直有個問題。”
“嗯。”晏析的聲線裡依然染著笑。
“寧崽這個名字,是誰給它取的?”
直覺告訴林以檸,晏析這種性子的人,大概不會給狗狗取這樣一個聽起來有點“滑稽”的名字。
“我哥的一個戰友。”
“嗯?”
“我哥在部隊時的一個朋友,後來參加一次搶險救援時不幸犧牲。他姓寧,寧崽是跟著他的搜救犬。”
林以檸沒想到寧崽居然還是一隻功勳犬,它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我哥後來去了IAR,寧崽不能跟著一起過去,就留在了京市。”
“你還有哥哥?”
“是我媽媽那邊的表哥,算輩分,應該是秦雙的小叔。”
林以檸點點頭。
“汪!”
許是聽到了自己曾經的主人,寧崽搖著尾巴,在林以檸身邊打轉。林以檸附身摸了摸它的頭,“等過段時間,就給你找個固定的女朋友,好不好?”
“汪!汪!”
*
幾人一直陪晏老太太待到吃過晚飯,林橋送晏璐清回家,林以檸跟晏析一起。
臨分別時,林橋將林以檸叫到一邊,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
林以檸不解,“怎麼了,爸。”
躊躇了好半天,林橋才輕咳了一聲,“保護好自己。”
乾巴巴的一句話。
林以檸微怔。
倏地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林橋卻點點頭,“我回去了,你們也……嗯,早點休息。”
林以檸:“……”
待上了車,林以檸都還沒有從剛才的尷尬中回過神。
“林叔叔跟你說什麼了?”
“說……”林以檸眨眨眼,沒有說下去。
晏析中午喝了酒,不能開車,林以檸正在專心發動引擎,晏析靠近,眼底凝著笑。
“是不是提醒我們要做好安全措施?”
林以檸人僵著,端端正正把著方向盤,“你……怎麼知道?”
“也只有你,傻傻的不知道。”
“……”
“可是――”晏析貼得更近,“你不是說,我是送子觀音麼。要是做了措施,我還怎麼送子?”
薄薄的氣息,沾了壞。
林以檸被他撩撥得臉頰緋紅。
“你要是再胡說,就自己走回去。”
晏析輕笑。
片刻,車子駛上別墅區筆直的青灰路面。
林以檸才又問:“你春節打算怎麼過?”
在林以檸的記憶裡,晏析是不過春節的。因為每年的春節,晏老太太都會回江城賀家,而晏正昭都是和梅萍晏槐一起過。
“沒什麼打算,可能會陪奶奶吧。”
林以檸點點頭,她其實猜到晏析會想要陪晏老太太。
“你呢?”晏析問她。
“我啊,明天陪我爸過,買了初一回洄水鎮的車票,想回去看看外婆。”
“回蘇市?”
“嗯。”
“那男朋友呢?”
林以檸側眸看他,“先寄存吧。”
晏析哼笑。
車子一路駛向明水灣。
*
明水灣公館。
晏析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便見林以檸正站在落地的陽臺邊。
室內開著暖氣,淺白的窗簾拉起,林以檸穿著寬大的男式T恤。從背後瞧去,空蕩蕩的,瑩白的一雙腿又細又直,只腳踝上還有未褪去的青色指印。
“在做什麼?”
晏析從身後將她圈住,帶著剛剛從浴室出來的熱氣。
他的胸口是熱的,體溫似乎總比她的高一點。
“你看,這樣好不好?”林以檸靠在晏析身前,指著窗角。
原本的聖誕節麋鹿鈴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不僅如此,新來的那一隻小鹿的鹿角邊上還多了一隻蝴蝶結,變成了一隻漂亮的小雌鹿。
這是林以檸從倫敦聖誕集市上買的那一個。時隔五年,兩隻小麋鹿也團聚了。
窗邊開著淺淺的縫隙,有風蕩進來,兩隻小鹿晃了晃,敲擊出清脆悅耳的鈴鐺聲,貼在一起。
晏析圈著林以檸,低頭故意問:“你看它們在做什麼?”
林以檸笑:“在貼貼?”
“小鹿有貼貼,男朋友也想要貼貼。”
說著,晏析的唇已經落在她的耳後,輕輕吻著。片刻,又用溼軟的唇肉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輕抵。
他早已瞭解她所有的敏感點,像是一個充滿耐心的獵人,一點點的磨著,讓獵物臣服。
因為剛剛洗過澡,兩人身上有相同的氣息,木質的香氣混了烏龍微苦的茶香,纏繞在一起,在溫暖的室內蔓延發酵。
“別親了……”
半晌,林以檸軟軟的聲音響起。
長髮被撥到一側,後頸已經是連片的紅痕,沾了薄薄的水光。
晏析貼著她的耳朵,聲音微啞,“喜歡我這麼親你嗎?”
林以檸一雙烏亮的眸子浸著水色。
嚶嚀一聲,她捉住晏析的手,捏著他侵略性十足的指尖。
“喜歡。”
“哪裡喜歡?”
林以檸咬唇,“哪裡……都喜歡。”
“那這裡呢?”
林以檸深吸一口氣,粉潤的唇抿著,沒答。
獵人滿意了。
晏析輕吻她的後頸,“寶貝,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嗎?”
“什麼?”
“戒一根,親一下。”
林以檸有一瞬的茫然,才恍惚想起,當初為了讓晏析戒菸,答應了他的不平等條約。
現在,晏析要她履約。可是――
“你這幾年都沒抽過嗎?”
“想抽。”
林以檸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抱起,她面對著晏析,下意識的圈上他的脖頸。
晏析順勢在她的下巴上親了親。
“想你的時候,就特別想抽。但一想到你要我戒,就又不敢抽了。怕你哪一天回來,聞到煙味,會不喜歡。”
林以檸心尖輕顫,一瞬不瞬地看著晏析。
“算一算,也有五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至少二十根――”晏析眼底凝著笑,“你說,你該怎麼補償我?”
林以檸接不上話,一副悉聽君便的模樣。
晏析在她唇角上輕啄了一下,“七萬。”
七……七萬?
晏析又吻她的唇,“六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這……還要倒計時嗎?
林以檸紅著臉,被晏析託抱到沙發的靠背上。
晏析雙手撐著沙發,林以檸沒了依託,只能主動將手臂圈緊。
“不要數了……”林以檸撒嬌,圈著晏析的脖頸,蹭了蹭,卻忘記她剛剛洗過澡,裡面是空蕩蕩的。
晏析茶黑的眸子倏而更暗。
喉結輕滾,晏析輕嗯了聲。
“那我記在心裡。檸檸呢,有沒有也記在心裡?”
林以檸心尖酥軟,點點頭,“有。”
晏析傾下身,吻她的耳廓,薄薄的氣息。
“那讓男朋友檢查一下,檸檸有沒有真的記在心上。”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晚上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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