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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非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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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一笑足矣

她猶豫了那麼久,終於無所顧忌,一如往常。

那比在任何地方搞破壞都興奮刺激,那比跟任何人打架都熱血沸騰。

為什麼有的喜歡,非要裝作漫不經心?

那是一道看不到頭的橋,永遠走不到彼岸,甚至不必抱有期望,因為它連通的是空空如也。

——

紫歷之前,天下只是天下,而且混亂動盪,後來女神出世,著紫衣,執神兵,拒海妖,誅莽獸,鎮三兵,裂兇土,萬物臣服,奠定了這片蒼茫大地的人族統治,天下也被女神賦予了真正的名義:綺瀾洲。

——

鶴風鎮老劍樓,名國古蹟,乃周厚端先祖,開國名將周立功辭官之後所設所終老之地,子子孫孫沿用至今,所宴所請,常是時勢人物。

周氏單傳,人單,卻名盛,代代是為鶴風一方豪傑,到了周厚端這一代,雖是隻有一養子,卻是得了雲先生賞識,拔了鶴風第一的銜號,是除先祖周立功之外,最顯赫的武位了。

樓七層,高九丈,門前懸劍,便是周立功所遺,因年代久遠,是謂“老劍”,老劍至今鋒芒不減,源氣充盈,攝人心魂,使得入樓之人,必被折殺銳氣,有講曰:世間所食劍中求,不可不惕,不可不進。

平日裡周厚端總是感嘆:先祖以下至今,皆守祖宗餘蔭,不有真名,進者唯有我兒不雅,惜哉也快哉。

——

與陸成講好道別後,趙不雅便先行回走老劍樓。

途中景色,屋舍鱗次櫛比,安居樂業,鶴風繁華,盡入眼中,仿若畫卷。

三年時光,足夠忘卻很多事了,尤其是小時候的人,總是多忘少煩憂。

可趙不雅心中關於過去的記憶卻愈加清明起來,只因為兩相對比,太過於夢幻。

若非相知,誰能想象,這個外表出眾的老劍樓公子,曾是街頭露宿衣食無著常常被野狗攆得到處跑的乞兒,這世上事,果然說不定呢。

一路上,很多人對他打招呼,作邀。

見人未語先笑的趙不雅一一回應,婉拒。

……回到老劍樓的時候,太陽已經很高了,遍染之下,整座樓都流轉著淡金色的光輝,氣派非凡,尤其是那柄老劍,像是君主一般,白光繚繞,氣勢凌人。

穿過玄關走廊,兩位迎門的美貌僕女恭敬施禮,他略略頓步,上了一眼,道一聲:“好看呢,好。”

便是兩兩欣喜的桃紅入耳。

其中一個竟也大膽起來,回了一句:“少當家也好看,好看得像夢裡的人。”

趙不雅點點頭,心情很好。

安安靜靜,過堂而上,不少食客瞟著他,說話聲都小了很多。

許是昨日之事讓人們突然想起這少年並非永遠那麼好說話的,老劍樓的規矩也從不曾失去效用,今日便不似往日,無人對他說笑幾句。

他也無意,心裡盤算的是陸成拜師的事情,這事其實並非一時興起,是早就想過的。

養父周厚端對他說過,一個人,也就一顆頭一雙手,能力極其有限,從黎民百姓,到公卿王侯,再到那些絕世的武生,誰也不是絕對的一個人就活著的,更不會死得與世隔絕,哪怕你看他們煢煢孑立,世間萬物,是真的息息相關的,有的直接點,有的間接點,好與壞,交錯其中,多個幫手,多個朋友,總能多點可能。

他細細想過,覺得真對著呢,這世上確實每個人都不是一個人活過來的,再孤獨的人,也從不曾一直或者真正的孤獨過,他們所學所思,不正是不孤獨的明證嗎,他們最多算是孤僻,或者說“比較孤獨”。

於是除了感激之外,趙不雅一直還很佩服周厚端,能把世事說得簡單而透徹。

這就是這爺倆心靈上的理解與交流了。

他看陸成就挺好,老實本分,從小便於老劍樓中勤勉,十幾年從未做過虧心事,而趙不雅從記事到如今,從乞兒到公子,見過太多人,太多事,他很清楚像陸成這麼踏實肯幹從不偷奸耍滑的傻瓜有多麼稀少,他也就願意與他做個朋友幫他一把,無關乎天賦、財富、地位。

就這麼想著,漸漸到了頂樓。

來到那間專屬他自己的屋前,正要開門,忽然感知到一線氣息,正在屋內。

不是陌生人。

卻也還是有些不悅。

又心生玩性,便執起門上懸吊著的那塊兒“不雅”的門扣牌子,篤篤扣門。

好像他是客人。

屋內傳來飄忽難辨的腳步聲,幾個呼吸間,門打開了,透出一陣香風。

是一個極美的女子,身段勻稱而飽滿,丹唇鳳眸,雪膚白膩,嫣然璨然,明豔非凡。

“請進,有什麼事情嗎?”她含笑看著趙不雅,風情萬種。

趙不雅笑而不語,越過女子,直到窗前。

目光從臨近的街道房屋,看到再遠處的和安湖,再到最遠的梓桐山。

“桌上的點心少了三塊,桌角處有十幾點點心碎屑,吃相不太好看,小壺裡的水少了一半,杯子沒用過,是直接對著壺嘴喝的,那盆蛇草被新澆了水,卻沒有澆透,葉子還被掐斷了兩片,窗子只打開了一扇,現在另一扇也打開了,腳印很明顯,是跳窗進來的,嗯,這些我都能理解。”

趙不雅沒有回身去看那女子,只是平靜地慢慢地敘述著。

女子已經關上房門坐在了桌前,兩根纖長潔白的手指一探一捏一送,一口吞掉一塊點心。

“然後呢?”她另一手拄著下巴,歪著頭,嘴快速而有規律地嚼動著,眼睛微微眯著,有種世俗卻驚心動魄的美。

趙不雅輕輕回頭,眉頭小皺。

“可我的被褥也被動過了。”他的語氣依舊平和。

“哦。”女子把點心嚥下了,又是相似的手法,一探一握,桌上白色的小瓷壺已入手,稍稍仰頭,對著壺嘴就喝。

眼睛卻還是瞅著趙不雅。

“我等你,煩了,就睡下了,才醒不多久呢。”

趙不雅無言,眉頭也不皺了,想必是脾性太好不習慣,稍不留意,便平了。

女子喝罷,撇下瓷壺,抿著小嘴,笑臉兒瞧著趙不雅,似乎在說:來呀!你能拿我怎麼樣?

神態很誘惑,話語很撩人,聲音很好聽,甚至她身上的香氣都浸染了整間屋子。

可趙不雅卻越發覺得這世上什麼都好,唯獨眼前這個女子,太難纏。

鶴風李家大小姐,李璨。

“這間屋的價格不好定,姑且算你一天十枚金乖鯉,且好住。”

趙不雅說完便要離開這‘兇’地。

誰人不知,李家大小姐,鶴風有數的高手武生,天賦異稟,而且向來橫行無忌,不是個講道理的人,極其惹人頭疼。

如是,一間屋而已,就讓與她住吧。

“這麼貴!皇宮都沒這麼離譜!”李璨驚訝一聲。

那邊趙不雅已經要開門了。

伸手卻摸在了一隻雪白的手上。

李璨已經無聲無息站在了他身邊,並且按住了門把手。

趙不雅無奈收手,後退一步,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半頭的李璨,問道:“還有什麼事?”

“還有?”李璨呵呵笑著,“我都沒說過什麼事呢,怎麼能說還有?”

“那你倒是說嘛。”趙不雅接道。

“點心好吃,就是油大了些,下次讓廚子注點意,小壺兒嘴兒小了些,換個大點兒的來,不然喝水慢得要死,喝光也不解渴,杯子是無用之物,當舍便要舍,還有那顆破苗兒,醜醜的,也同杯子一道扔了吧,窗子,哦,我跳著感覺不錯,就那麼著吧,反正我不是個挑剔的人,最後是最重要的床與被,都小了些,放不下你和我,也換一下吧。”

趙不雅聽完以後,整個人都凝固了。

李璨見狀,噗嗤一笑,“傻樣子,我逗你玩的——我可是個挑剔的人呢,哪兒會只有這麼點要求?”

前半句入耳,趙不雅的思緒總算恢復活絡起來,後半句入耳,瞬間又給攪了個零碎,張口要說什麼,卻完全說不出來,只是滿心想不通這女子不比從前,也不知道為何幾日不見就變得更加蠻不講理更加放浪形骸,真是特立獨行言語不羈得過分了,什麼話都敢說了。

按照一般人對李璨的理解,那恐怕就是病情嚴重了,什麼病呢?瘋病。

看著趙不雅呆呆痴痴的樣子,李璨捧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差不多差不多,跟李不俗那個小傻子差不多的傻,怪不得她那麼喜歡你——哈,那小傻子那麼喜歡你,你什麼時候娶她?”

“娶她?”趙不雅慢慢回過了神,努力開始習慣著李璨更進一步的說話風格。

“對啊。”李璨眯眯笑著。

“我們又不是那種喜歡,你不懂我們,我們關係好,勝過親兄妹呢,再說了,她那麼小點兒,懂什麼。”

李璨看著趙不雅那老先生一般正色,好像他自己就年紀多大了似的,只覺得好玩極了。

“真的嗎?”

“當然是。”

“那你娶我吧,怎麼樣?”

也許是瞭解了李璨變本加厲的無所顧忌,趙不雅已不再像方才那樣不知所措,反而笑著回應:“好啊璨姐姐,等我長大吧,到時候記得帶足嫁妝,幾萬金乖鯉就行了,我不挑剔,就這點要求。”

李璨微微一愣,手鬆開了,然後露出一個再無世俗的純粹得像天際行雲青谷細風一般的笑容:“公子且行,請快快長大,莫讓我好等。”

見那笑,是從未見過的如此動人,趙不雅心中狂震。

雲先生曾吟唱過:流螢亂,終有靜時,飛花轉,終有落時。

問他為何就這麼一句,先生說:一句足矣,我有個朋友跟我一樣喜歡得空得意時吟唱些詞,他曾說,多少人一生,也就似這麼一句。

趙不雅怎麼也回想不起來那一日走出門後的事情,彷彿那天的一切都斷在了那一笑。

大片的空白,唯一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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