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嵐在咖啡廳環顧一週，在窗旁看到了陳大軍。
坐對面，無法聽清，李嵐只好換個座位，坐到他側面，頭碰著頭說話。
“媽，我不想教書了。”
這哪是一個教育天才說的話？但看著陳大軍通紅的眼睛，聽著他沙啞的嗓子，李嵐關切的點點頭，讓他繼續說。
“我太專注，我花盡心思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讓學生容易接受，接近兩百個學生，每一個都不想放過，我連開車都在想某個學生的某道題是不是搞清楚了，但我卻忘掉最重要的學生，就是茂宇，成績差得來沒有小學願意接收他。”
“哦，我也沒有太在意，我想幼兒園不用學什麼，就是玩開心。上小學的事我來處理，我協調個學校。”
陳大軍痛苦的擺擺手：
“媽，不用了，咱丟不起那個人。最主要的問題，茂宇應該是智力不行，我也發現他反應遲鈍，我跟王璐見面那天晚上，都喝酒了，估計是這個原因。”
堅強的李嵐伸手扶了下陳大軍的手臂，本想安慰他，但她突然哽住了，說不出話來，眼淚潸然而下。
“媽，你別難過，在我眼裡，沒有差生，沒有弱智，但是，需要一個條件，那就是時間，大量的時間。在未來的十二年，我要陪茂宇一起走過，但一心不可二用，我不能誤了別的學生，所以，我不能上講臺了，最多當個圖書管理員。”
“可是……可是……大軍，你的大好前途啊！王璐爸爸還在背後給你做了好多工作，他希望你以後順利走仕途。”
李嵐終於泣不成聲，雙手拄著頭，眼淚唰唰的滴在咖啡桌上。
回到家，茂宇已經睡了，王國志在看報紙，王璐在看電視，財經節目，這樣的造型是父女倆的最愛。
看著母親和丈夫怪異的表情，王璐立刻閉了電視，幫他們把外衣掛起來。
陳大軍擠出微笑，點了下頭，王璐看懂了，跟著他進了臥室。
陳大軍牽著王璐的手，一起在床邊坐下來。
“孩子智商可能有問題，天生的，現在小學都不要他。”
王璐轉過頭，一點表情都沒有。
“你不要擔心，我跟媽說了，我不教書了，我以後來輔導他，他會考上好大學的，相信我。附近的玉山路小學，是民工子弟學校，基本不用考試，沒有壓力，他去這就行了。”
王璐半天回過神來：
“怎麼會智力低下呢？沒有道理啊。”
“可能是我們喝酒了，你記得嗎，第一次見面的酒館，什麼天龍八部、群雄會友的。”
王璐似乎恍然大悟，表情複雜，站了起來，拉開一點窗簾，看著黑漆漆的窗外。
然後她拿著手機，默默的推門出去了。
半小時過去了，也不見王璐回來，陳大軍披上外套，到小區找她。
池塘邊，一棵小葉榕，王璐在樹下打電話，抽泣著。
儘管沒有聽到說話的聲音，陳大軍也知道她一定是在跟郭佳佳通電話，他了解她。
王璐回過頭來，連說對不起。
這都哪裡話？陳大軍心疼的抱著王璐，吻著她的頭髮。
王璐靠著陳大軍的肩膀，毫無表情的看著水池：
“大軍，我們給茂宇做個殘疾證明，再生一個吧，讓他有個伴，我覺得特別對不起你。”
陳大軍捏了捏她的鼻子，親下她的額頭：
“說什麼傻話？我哪能讓你再切一次呢？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眼裡的天才，茂宇也是。你放心，茂宇一定能考上名校，他長大後不會給社會添麻煩，只會給社會做貢獻，你相信我！”
每次到了一個坎，丈夫都陽光自信，樂觀從容，這讓她大為感動。
王璐深情的看著他，然後輕掩雙眸，索要長吻。
臨近期末，陳大軍最後一次走上講臺，最後一次面對幾十雙可愛的眼睛，最後一次感受粉筆在黑板上“吱吱”磨成楔形，最後一次整理好成堆的作業本，一遍又一遍的抹平本子的翹角，最後一次在評語欄上用紅墨水狂草批寫：有進步，繼續努力！
沒有人永遠做教學骨幹，永遠有人來做教學骨幹，精神疲憊的陳大軍知道，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也是離開自己理想的時候了，他必須去幫陳茂宇實現理想。
暑假，陳大軍寸步不離兒子，從來不提學習的事，只是開著劉月蘭的商務車，帶著王璐和陳茂宇在華東地區四處旅遊，看比賽，看演出，看黃山，看大海，還嚐遍各地美食。
兒子慢慢開始歡笑起來，漸漸還能跟陌生的小朋友嬉笑打鬧。
一次，在遊樂場，看到別人包裡掉出來什麼東西，陳茂宇一個箭步衝上去，大聲喊叫：
“阿姨，您的書掉地上啦！”
這就好比在陳大軍和王璐的心裡，抹上了厚厚的蜂蜜，甜得王璐喜極而泣。
回到荔州，還是不談學習，兒子想看動畫片，陳大軍也欣然允許，只不過自己先挑選先斟酌，確定是經典片子，就抱著他一起看，還討論故事情節和繪畫比例。
臨近開學，雖然已經立秋，但天天35度，秋老虎讓人大汗淋漓，有時也讓人心煩意亂。
傍晚，李嵐在廚房忙乎，王璐咬著棒棒糖，翻閱她的財經雜誌。
王國志把一堆材料在大班臺上翻來翻去，滿臉不悅，估計公司出現了什麼么蛾子，讓沒有耐心的他，眉頭緊鎖。
門開了，陳茂宇騎在陳大軍的肩上，二人這是游泳回來，歡歌笑語。
還沒有下地，陳茂宇就問起來：
“爸爸，我們一會能畫小鹿斑比嗎？我覺得我能畫好！”
還沒有等陳大軍說出來那個“行”字，王國志把檔案在桌上一拍：
“畫什麼畫？就是鄉下人！就是個窮人的命！”
陳茂宇趕緊從爸爸身上滑下來，抱著陳大軍的大腿，不敢說話。
李嵐從廚房走出來，拿著一把湯勺，把買菜的零錢袋子遞給陳大軍：
“大軍，你去幫我買包海鹽，要大顆粒的那種，茂宇也去。”
還推了他一下，示意父子倆快出去。
陳大軍走出家門，把防盜門一掩上，就聽到沉重的“咚咚咚”，應該是湯勺猛敲桌子，還有李嵐厲聲的怒吼：
“誰是窮人的命！沒有我，你能有錢嗎？你他娘就不是鄉下來的！”
陳大軍趕緊捂住茂宇的耳朵，往外走，李嵐的聲音越發刺耳：
“你這個混蛋害了我兩代人，現在又要禍害第三代……”
“媽媽你別罵了，我的事跟爸爸沒有關係……”
然後是“哐啷”一聲巨響，響徹整個單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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