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便聽“唿”的一聲簾子響,林黛緩步走了進來,他身穿紫袍,腰纏祥雲錦帶,湖藍色絲絛自腰間垂下,絲絛上繫著一粒碧玉做成的平安扣,越發襯得他身材高挑,玉貌仙姿。
此時正是落花時節,少年肩頭沾染了些許桃色花瓣,一頭鴉羽般的烏髮只用湖藍緞帶鬆鬆挽就,更顯神清骨秀,秀色奪人。
寶玉看得呆住,不覺摸了摸頭上的小玉釵,她今日的打扮妝容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你回來的正好,正巧你妹妹也在這兒呢!”賈敏朝兒子招了招手。
寶玉這才醒過神來,努力回想著幾個嬤嬤教的禮儀,規規矩矩的起身同林黛見禮。
林黛一進門就瞧見了寶玉,不免有些彆扭,可人都進來了,賈敏又招手叫他,總不好掉頭就走,只好硬著頭皮進來。
正要同寶玉見禮,卻見寶玉先從榻上下來,手忙腳亂極不協調的同他見了禮。
林黛瞧她這個模樣,努力憋住想笑的衝動,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小表妹還有一點點可愛呢?
賈敏不知他二人心思,只忙著叫人擺茶果晚飯,又留寶玉在此吃了飯再去。
寶玉巴不得多同林黛相處,見賈敏留飯,忙不迭的答應,那著急的樣子連麝月瞧著都不禁臉紅。
麝月在心中暗自祈禱:姑娘今日這個樣子可千萬不要讓太太知道啊。
賈敏這裡自帶一個小廚房,每日所用食材都是自家出門採購,故此飯食上反比賈家大廚房更加新鮮家常。
賈敏這裡一說擺飯,便有兩三個捧著大食盒的婦人進了堂屋,排設桌椅,安箸擺盤。
賈敏一手拉著林黛一手攜著寶玉,三人一道來至飯廳。
芙蓉蟹鬥,碧螺蝦仁,母油船鴨,櫻桃粉蒸肉,滿滿一桌子姑蘇風味,另有一道皖南名菜醃篤鮮作為湯品,另有各色清涼小菜,時鮮茶果,依序擺放,樣樣精緻。
寶玉平素並不挑嘴,只是此時就在林黛眼前,她便有些拘謹。
也不知這一世林黛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是規矩恭謹一些的還是輕鬆活潑一些的?
賈敏正催著底下人給兩個孩子佈菜,卻見寶玉基本不動筷子。
起先她只當寶玉不愛這些南方菜式,後來才發現侄女的一雙秀目總是不離自己的兒子。
賈敏回想起自己剛到賈府的那天,她玩笑著說要把兒子許給璉兒,當時寶玉恨不得跳起來阻止,這反應也太大了些。
別是這孩子也瞧上自家兒子了吧…
賈敏自然不是不喜寶玉,親上加親固然是好,可兒子前兩日不是還收了人家姑娘繡的的香袋?
若是兒子真有了心上人,侄女這一番痴心豈是不白費?
若真是如此,倒不如提前把話說開,也免得寶玉將來傷心。
哎,他這個兒子啊,生的這副皮囊,便註定是個惹小姑娘傷心的禍害!
賈敏打定了主意,便對林黛笑道:“前些日子娘問你的那件事兒,你還沒跟娘說呢。”
林黛聽賈敏這麼問,頓時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母親說的哪件事兒?”賈敏每日問他的事兒可多著呢,眼下忽而這麼一問,倒把他問住了,他哪裡知道賈敏問的是哪件?
“就那個香袋!跟娘說說到底是哪家姑娘送給你的?”賈敏眉目含笑,一臉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林黛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母親竟然當著寶玉問出這個問題。
林黛瞧了瞧寶玉,此時寶玉的神情顯然更加精彩。
女孩先是一愣,接著就是眼圈一紅,小嘴微憋,幾乎就要哭了出來,好在小姑娘十分隱忍只是那滿臉的委屈卻怎麼遮也遮不住。
林黛看她這樣,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忽然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點心虛。
寶玉也不知林黛的心思,她聽見賈敏這番話,頓覺如被雷擊。
什麼?林黛哥哥收了別的姑娘送的香袋!那她送那個又算什麼?難道林黛哥哥居然四處留情?她幾乎就要哭出來,一抬頭見林滿面春色,更覺十分傷心委屈。
可她轉念一想,她有什麼資格傷心?以什麼身份傷心呢?林黛心中另有她人,這究竟又關她何事?他到底不是前世的黛玉了,自己連吃醋傷心的資格也沒有了。
“母親…”林黛感覺十分難為情,過了好半天才艱難吐出兩個字。
“你就說說嘛!寶玉丫頭又不是外人。”賈敏完全不在意此時尷尬的氛圍,就只是催著林黛快說。
畢竟除了叫寶玉死心以外,賈敏自己也十分好奇。
那個香袋到底是誰做的?她當然不會懷疑到寶玉頭上,畢竟正經閨秀是不會給外男繡這些東西的。
不是閨秀,那要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也好說,等到兒子將來娶了妻,再把人家姑娘正經納進來做個良妾,這也不算委屈。
若是兒子當真不願委屈姑娘做妾,定要娶作正妻,她努努力大概也能接受。
可那人若是個風塵女子,賈敏打定主意,兒子要是看上個風塵女子,那自己就是拼著兒子不高興也得攪和了他們。
不過應該不是風塵女子,賈敏相信以林黛的品質,斷不會做出留戀青樓這樣的荒唐事。
寶玉其實也很想知道到底是哪家姑娘得了她林黛哥哥的青眼。
她強忍住眼淚,扯出一個笑臉問道:“林哥哥你就說說嘛,到底是哪家的閨秀?”連寶玉自己都沒發現,她這話莫名帶出了一股酸氣。
林黛看著眼前的兩個女子,頓覺頭大如鬥,尤其是寶玉,那香袋明明是她送的,她怎麼反倒明知故問起來?
恨只恨自己當時意志太不堅定,莫名其妙收了人家的東西,這會兒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賈敏見兒子猶豫不決,便決定再加上一把火:“我看那香袋你寶貝的要命,我不過是見它吊在地上,撿起來看了一看,你就急著要收回去,好像誰要拿它似的!”
這話一出,寶玉再也甭不住了,一張俏臉登時垮了下來,眼淚序滿眼眶。
那種熟悉的心痛感登時就找上了林黛。
完了,林黛心想,看來只要眼前的小妹妹不高興,他就得跟著難受。
可他是真不知道怎麼哄小表妹開心,只好從袖中掏出那個香袋。
寶玉一看見那個醜的極有特色的並蒂芙蓉香袋,登時快樂的想要飛到天上去!原本堆滿秀目的眼淚,瞬間不知去了哪裡,換上了滿臉滿眼的笑意。
這可不就是她繡的嗎?林黛哥哥的心上人就是自己嗎?
寶玉破顏一笑,林黛頓時覺著心內一鬆,心痛的感覺瞬間消散。
賈敏自然察覺到了寶玉的情緒變化,不會吧,這個醜玩意真是自己侄女繡的?那自己剛剛那番表演算什麼?
賈敏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自己是被這個小兔崽子耍了嗎?賈敏也不想罵人,何況罵自己兒子兔崽子連帶自己也跟著吃虧,可是她真的很鬱悶!
賈敏很傷心,她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
不過既然兒子的心上人是寶玉丫頭,那她之前擔心的事,也就不會發生了。
寶玉這孩子是自己母親教養長大的,各個方面自然不會差,雖然女工方面著實有些拉胯,但這也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依著林家的身家,自然不需要少奶奶親自紡線織布,量體裁衣。
“其實真不是心上人做的,是寶玉妹妹做的,我想這是妹妹的一片心意,不好不收,這才收下的。”林黛紅著臉,緩緩解釋道。
可這解釋顯然說服不了賈敏,她甚至已經在思考什麼時候跟賈母說這件事才比較合適。
賈母聽見這事必然高興,賈政那裡也沒什麼問題,就是王夫人那邊需要費些功夫,她是寶玉的生母,若是她不同意,這兩個孩子的事兒也難成…賈敏犯起愁來。
寶玉不知賈敏心中所想,她聽了林黛的話只覺一盆冷水澆了下來,原來就只是兄妹之情嗎?
上輩子他看的那些話本上可都寫了,姑娘送給情人香袋手帕,情人收了就是對自己有意,這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叫鮫帕定情。前世他給黛玉送帕子也是這個意思,怎麼到了今世就不一樣了呢?
難道是因為今生兩人還沒一起讀過西廂記?
寶玉心中一片混亂,八分失望裡還帶了兩分希冀,搞得林黛心裡也有些不自在。
他現在是真的不想考慮男女之事,眼下他只想好好讀書三年之後,會試考場上能同父親當年一樣高中一甲,進士及第。
三人各有各的心思,也不怎麼動筷,一頓飯吃了半個時辰。
寂然飯畢,過了一陣兒方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
賈敏雖是住在賈府,但卻是別門獨居,使喚的人又都是林府舊僕,故而仍依林府規矩,惜福養身,飯後待飯粒咽盡,過一時再吃茶,以保脾胃和暢。
寶玉見此處規矩同賈府不同,少不得入鄉隨俗,跟著人家的規矩辦。
此時天色已晚,賈敏見寶玉身邊只麝月一個丫頭跟著,到底不太放心,便叫林黛送寶玉回房。
林黛本想回房讀書,可賈敏既發了話,他便不好違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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