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沒想到賈政在屋裡，登時嚇得臉都白了。
“死娼婦!你敢跟老爺告狀？”王夫人的食指幾乎要點到李紈的臉上。
“你少嚼蛆!珠兒媳婦兒最是規矩懂禮，就是你做的再過分，人家也不曾來我這告你的狀!”賈政見王夫人猶自不肯認錯，氣的胸口疼。
李紈可是國子監祭酒的閨女!國子監祭酒雖說官職不高，但人家掌管太學，名望極高，可以說是門生滿天下。
真得罪了人家，人家隨意召集一些門生故舊，寫幾道摺子彈劾賈家，那也夠賈府喝一壺的。
到時候別說是賈琛的科甲之路，就是整個賈家都能斷送!
李紈嫁進來沒多久就守了寡，親家本身就不太高興，好在這媳婦不是那等架橋撥火，挑撥是非的人。
平日裡只如槁木死灰一般替珠兒守著，就是受了王夫人的磋磨也不肯多說一句。
若不是那日老太太提起要給珠兒過繼子嗣，就連他也忘了家裡還有這麼這一個可憐人。
想著自家兒子沒福，累的媳婦兒青春守寡，賈政自覺對不住人家閨女。
他在旁支後輩中仔細挑選，也就只有賈菌好學上進又明理孝親，因此便選了賈菌做為賈珠的嗣子，這樣李紈將來也算有靠，也算給了李家一個交代。
今日正是賈菌進府的日子，李紈領著他先拜會了老太太，才到了賈政處，沒說幾句話，忽有王夫人那裡的丫頭來叫。
賈政想自己冷落了王夫人多日，倒不如藉著賈菌的事兒遞個臺階，夫妻兩個重修舊好，豈不是一樁美事？
王夫人畢竟是自己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正頭太太，難道還真能一直冷著她？
未曾想自己剛坐定，連盞茶都沒吃上，就遇上了這碼事。
王夫人見賈政竟為了李紈當著眾人給自己沒臉!
一張麵皮漲得通紅，她哭道：“誰家做婆婆的不□□媳婦兒，我便說她幾句，又怎麼樣？”
“你個潑婦!”賈政叫王夫人氣的渾身亂戰，指著王夫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天底下哪有公公給兒媳婦出頭的？”王夫人又接著道。
周瑞家的見王夫人口不擇言，趕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話一出口王夫人也後悔了，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裡還有後悔的餘地。
賈政聽見這話，氣的面如金紙，他怒極反笑：“好好好!你可是真好，那你便說說珠兒媳婦哪裡不好要受你□□!”
王夫人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實際上李紈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還真沒得挑剔。
“她剋死我兒!”王夫人實在憋的難受，終於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你個愚婦!珠兒自己命數不濟，一病死了，與兒媳婦什麼相干？”賈政怒道。
其實當年要不是王夫人死命逼著賈珠讀書，賈珠也不至於年紀輕輕便丟了性命。
賈政也曾為賈珠的死傷心難過，徹夜不眠，可他畢竟還有賈琛，以後可能還會有其他兒子。
賈琛雖是庶出，論聰慧機敏卻一點不次於賈珠，慢慢的賈政也就把愛重賈珠的心都挪到了賈琛身上。
但王夫人不同於賈政，她只有賈珠一個兒子，賈珠就是她全部的指望。
她好容易將兒子養到十七八歲，就這麼沒了。
王夫人走不出喪子之痛，只有把賈珠的死怪到別人頭上，她才覺著好過一點。
賈政越說越來氣：“我家自祖上積累的好名聲都叫你這刁婦敗壞了!我原當你是因為珠兒早死受了刺激，現在看來，你本性便是如此愚昧無知!顢頇兇惡!”
“你看看你哪裡有幾分當家主母的樣子!你該寬厚的地方你不寬厚，不該寬厚的地方你裝的佛爺似的，叫你管個家弄得雞飛狗跳，連幾個下人你都管不住!還要叫老太太跟著操心!”
王夫人叫賈政當著女兒兒媳下人婆子的面如此教訓，她早繃不住了，一時嚎啕大哭起來：“珠兒啊，我的珠兒你睜開眼看看啊，你兩腿一蹬萬事不知，你瞧瞧你娘在這受得什麼氣啊!”一面喊，一面哭，一面作勢要往柱子上撞!
眾丫頭婆子趕忙攔住，又是拉又是勸!
賈政氣得跳腳：“潑婦!她要死就叫她去死!你們攔她做什麼？”
說完又指著王夫人罵道：“你自己看看你尋死覓活的，哪裡還有半點大家作派!若不是看著王家舅哥，我早休了你了!”
李紈寶玉兩個見事情鬧得這樣大，都覺著尷尬，又聽賈政連休妻的話都說了出來，都趕忙上前規勸。
賈政見了女兒兒媳稍稍順了幾分氣，又見小小的賈菌嚇得臉色蒼白，直往李紈身後躲。
賈政見此情形，不覺長嘆一聲，跌坐在欄杆上。
自從賈珠去了，王夫人的性子可以說是越發古怪，吃齋唸佛的也是她，使些下作法子磋磨人的也是她。
自己實在同她相處不來，這才格外偏寵趙姨娘幾分，說來也怪自己，這些年太過放縱於她。
賈政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來，一時頭暈目眩，不覺晃了兩晃，寶玉趕忙上前扶住。
前世他見了賈政就如避貓鼠兒一般，這回轉生成了女兒，倒是卸掉了心頭負擔。
賈政看了女兒一眼，冷冷道：“今後你不必經常過來，免得教人教壞了!”
王夫人聽見這話更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寶玉哪裡敢答應，她趕忙跪下替王夫人向賈政求情。
她的確曾因晴雯黛玉的事深恨王夫人，但不管怎麼說王夫人都是她的親生母親。
李紈見寶玉跪了下來，她也趕忙跪下。
今日他夫妻二人當著下人晚輩鬧成這樣，已是極大的沒臉。
賈政當然也不會為了兒媳婦發落了老妻。休妻對於家族而言，是極大的事，這裡面牽涉著好幾門親戚，好幾重的利益。
他今日本想借機敲打敲打王夫人，叫她安分一段時日，不要動不動去找李紈麻煩，他自己也好跟祭酒交代。
只是未曾想竟鬧到這般田地，賈政也有些下不來臺。
好在寶玉李紈都替王夫人求情，他這才有了臺階，賈政順勢道：“罷了，我瞧在寶玉丫頭還有珠兒媳婦兒的面繞過你這一遭，倘或再叫我知道你刻薄不慈。咱們就開了祠堂到祖宗面前說話!”
說罷拂袖而去，只留王夫人委地痛哭。
此事飛速傳遍賈府上下，邢夫人素來與王夫人不太和睦，聽見這事幾乎笑掉大牙。
賈敏正領著林黛陪賈母說話，聽說兄嫂吵鬧起來，倒想著去勸架，賈母卻不叫她理這些事，只叫鴛鴦先去喚了王夫人來。
賈敏知道賈母必是有話要說，便指了一事帶著林黛迴避了。
林黛方才也聽了個大概，知道是舅母刻薄兒媳，叫舅舅遇了個正著，兩人吵起嘴來。
他進府這些時日，也見了府裡不少事，越發反感賈府這些人，若是將來他真跟寶玉…林黛趕忙將這個念頭從腦中揮去!不行，就舅母這般品行，能教匯出什麼好姑娘？
且說王夫人聽見賈母叫，也不敢耽誤，趕忙更衣梳妝，一路過去。
賈母見她來了，便把人都遣散出去這才說道：“我聽說今兒你老爺說你了？”
王夫人聽見這話不覺又紅了眼圈哽咽道：“可不是嗎？老爺也不管有人沒人，當著眾人的面就對著我一頓呵斥，這還叫我怎麼活？”
說完又拿著帕子捂臉痛哭起來。
賈母嘆道：“這事你老爺固然有些不是，可這個根由究竟還在你身上。那珠兒媳婦是什麼人？她父親跟老爺同朝為官，你這般折磨人家女兒，叫老爺怎麼去見親家？”
“就算是不為老爺著想，你也該想想琛兒將來也是要討媳婦兒的，有你這麼個婆母，哪還有好人家的女兒願意嫁進來？”
“就算琛兒不是你親生的，寶玉總該是你親生的吧，你這樣又何嘗不是敗壞了她的名聲，長此以往，就是她握著聖上的金印出生，也嫁不到什麼好人家去。”
這話說完王夫人登時又愧又急，忙道：“我一見她我就想起珠兒，一想起珠兒，我便恨她恨得牙癢癢，也就收不住了。”
賈母聽見這話不禁搖了搖頭，叫鴛鴦從閣子裡取出一部金剛經來：“你這心性也確實該磨上一磨，這本金剛經你拿去，舅太太壽辰之前，你就在房中好好抄經吧。”
說罷擺手叫王夫人出去，又叫人去叫賈政，說了一通當面訓子背後教妻的道理，把賈政說的也愧了。
末了方才叫李紈領了賈菌進來。
賈菌本身賈府近派重孫，如今入嗣榮府，賈母自然十分看重此事，她見賈菌嚇得小臉煞白，忙將他摟在懷中細細安撫，又叫鴛鴦琥珀兩個拿了新鮮果子給他吃。
李紈見賈母十分喜歡賈菌，她心裡也覺著歡喜。
賈母見賈菌神色漸漸恢復，便叫鴛鴦琥珀兩個領著他外面玩耍。
待她們領著賈菌出去，她方叫李紈坐到身邊來拉著她的手說道：“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白白叫你受了許多委屈，這是我家的不是。我今日便替你婆婆給你陪個不是，望你莫要怪她”
李紈聽見這話忙忙起身，連說了幾個不敢。
賈母看她瘦的不成人樣，憐惜她知禮懂事便道：“自從你婆婆失了獨子，行事便有些顛三倒四，你不要怪她。若是她實在不成樣子你也只管來找我，我去說她。”
“如今老爺把菌哥兒領了進來，寄在你的名下。你更不可看低自己，若是你看低了自己，別人也就看低了菌哥兒。”
李紈連聲稱是，賈母有囑咐她好生保養云云。
兩人看著賈菌做了一會兒遊戲，賈母覺著乏了方才散了。
歷經兩世寶玉頭次見父母爭吵，便覺十分煩悶，一路回房，忽見麝月笑著撞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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