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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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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突遇變故

窮人最可怕的不是錢少,而是沒有選擇。燕子讀書成績一般,雖然能夠讀上普通高中,但父母以及她自身對能否考上大學,肯定是信心不足的。

更何況,家庭貧困所逼迫的選擇,往往是短視的。她當時覺得自己今後向當幼師方向發展,有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前途,好像是合適的。

但隨著到職高學習,才慢慢明白,這條路是多麼艱難。

不錯,她有一幅好嗓子,唱歌也算優美,跳舞也很出眾,並且對音樂的學習,也算是認真。但是,她明白,連教她的老師,水平都不算專業,她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最開始,她對鋼琴有一種神往,覺得如此高雅與端莊,老師彈出那復調的曲子,是如此純粹。甚至有一段時間,她都有點崇拜那個女老師了。

她想跟這位老師專門學鋼琴,但她的標準課程裡,只有電子琴一項。而她的家裡,連電子琴都買不起,她在哪裡練習呢?況且,老師教鋼琴,是在外面一個私人的培訓班裡教,是要收費的,當然不會在學校免費教學生鋼琴。

學校的所謂琴房,只有一臺鋼琴,還非常古老,有些音好久沒調過,已經不準了。老師說:“還不如電子琴,畢竟電子琴音還準些。”

最大的打擊還不是這。有一次,她發現了老師在外面上私課的培訓學校,她是在外面接到別人手發傳單的廣告中發現的。自己老師的名字就在上面,但老師的級別是最低的,只能教鋼學琴的小孩子。而準備考級的鋼琴老師,是畢業於武漢音樂學院的專業老師,而職高的老師,連指導孩子們考級的能力都沒有。

在一次容城市裡組織的一臺文藝晚會上,職高接到任務,要合唱《四渡赤水出奇兵》,平時都有市群藝館的專業老師來指導,其餘時間,讓學校自己的音樂老師來組織。而燕子的音樂老師,這位曾經讓燕子崇拜的鋼琴手,居然無法以正常的速度彈出這個曲子的伴奏。

“原來,教我的老師也是業餘的,我怎麼可能救專業呢?”

職高的學生,剛入學時,大多數對今後的前途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學機械的,想當工程師,學電焊的,想當潛艇製造廠的電焊工。過了兩年才明白,學機械的,大約只會在五金工廠打工,學電焊的,最大出路,是在各建築工地上,焊鋼筋。

而燕子的幼師夢,也就是在高二時破滅的。因為,她已經知道一些事情了。要想進公立幼兒園,起點就不允許。所有的公立幼兒園,收老師的數量是極少的,那是有事業編制的。最起碼的條件有兩條,第一,得是專業幼師院校畢業的,大專以上的幼師專業才行,當然還得有教師資格證。第二,得參加考試,在競爭中爭取那少得可憐的名額。也許符合條件報考的有100人,最後只錄取5到10個人。

這兩條,都是燕子無法達到的。

那麼,還有一條出路,就是到私立的幼兒園打工,但起碼得考上幼師的資格證,光靠職高學的這些肯定考不上,得專門到培訓機構培訓,這又得花一大筆錢。

未來的希望越來越渺茫,甚至有些絕望。而現實,也讓燕子難以輕鬆。在職高這個地方,不是說教學水平,更影響人心情的,是同學的水平。這差不多集中了初中時期的差生。倒不是這些人智商有多低,而最突出的共性是太散漫,自律意識不強。所以,在學校裡,同學間打架吵架的,拉幫結派的,爭風吃醋的,天天發生。

一群被動的人,在更為亢奮的絕望中作無奈的想象中的掙扎,就是這種情況。

男生到了這裡,大部分人,今後的命運,大概就是兩條路了,找工或者拼爹。女生到了這裡,大部分人,今後除了打工,還可以依靠婚姻。當然,某些有文藝愛好的青年,也曾經幻想過當明星,一夜成名。

但燕子自己知道,自己的聲音再好,沒有任何資源,也沒接受過專業的訓練,不會像自己的同桌那樣,總以為會遇到星探,因為偶爾的一次演出,而突然出名。

但大家對愛情,都有一種期待。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男生到了這個年紀,荷爾蒙已經甦醒,要證明自己的魅力與獨特性,有兩件事可以做,打架當英雄,或者勾引女生。

偉人說過,正確的思想不佔領人的頭腦,錯誤的東西自然就會去佔領。

當然,勾引女生,你得帥,得有錢,要不然,請人吃蛋糕都沒辦法,女生願意跟你壓馬路?帥與不帥,倒不是男生考慮的。青春期的男生都覺得自己帥,就是同時期的女生,越看鏡子裡的自己,越喜歡。

青春期,其實就是自我意識的覺醒與確立期。在無限可能的未來面前,總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而此時的廖苕貨,也覺得自己應該一試身手,他選擇了燕子。筆者事後分析,可能的理由如下:第一,有緣分,是初中同學,並且還有交往,雖然交往並不算愉快,但也是老熟人。第二,有優勢。燕子家裡條件差些,自己條件好些,當然會給自己的形象加分。第三,有需求。學校想追燕子的人不少,燕子一個都沒回應,難道是在等自己主動挑明?更何況,要擺脫這些男生的糾纏,不應該找一個像我苕貨這樣的男生?此時的苕貨已經打過幾架了,在同學中,強悍的作風,小有名聲。甚至,有的男人已經把他叫做老大了。第四,有影響。燕子唱歌跳舞已經小有名氣,在學校裡,長得也算出眾的人了,自己如果挎上她,就在男生中,有面子了。第五,有願望。燕子本來漂亮,有這種女朋友,當然不錯。更何況,如果自己挎上燕子,在當年羞辱他的陳冬面前一走,是不是有一種,一雪前恥的感覺?

誰知道,燕子的表現,從最開始的不回應,到最後簡直表現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就讓苕貨難受了。前面我們分析過,苕貨不怕你罵他打他,就怕你無視他。他透過自己的勇猛,好不容易在職高的同學裡找到自己老大的定位,居然仍然沒得到燕子的回應。你燕子跟我都一樣混到這個職高裡來了,居然還敢看不起我,憑啥?

有時,得不到的東西,會讓人產生仇恨。

其實,並不是職高沒有出路。職高的學生,除了可以參加正常的高考以外,還可以以專業,考入相應的職業大學,從文憑上看,也是大專以上。從專業上看,只要認真學習,到了職大後,是可以碰到很專業的老師的。

即使不上大學,哪怕高中畢業後去找工,也算是有技術基礎,只要稍加努力,一兩年實踐後,就有可能成為技術工人,成為師傅,掙錢與地位,雖然不能夠和高階精英人士相比,但在工人堆裡,也是很高了。

甚至,在今天這個專業細分的社會里,有一門職業手藝的技術工人,社會地位也有可能非常之高。就是有學生幻想當潛艇電焊工的前途來說。在軍隊,好像是在青島某潛艇維修基礎,有幾個老士官,是技術工人,專門給潛艇燒電焊的。他們享受的可是團職幹部的生活待遇。部隊專門給他們分了房子,每天上下班還有小車接送,所有首長見面後都得尊稱他們為“師傅”,都上了中央電視臺,那簡直是一個開掛的人生,獲得的榮譽,包括地位金錢,都是普通人無法比擬的。

這幾位被稱為寶貝的老師傅,都是中學文化水平,但技術水平很高,都是從實踐中來的。潛艇進入深海,巨大的水壓對電焊品質的要求太高,涉及官兵性命,涉及國家安全,他們做著一項偉大的事業,哪個敢不尊敬呢?

其實職業並無高低貴賤,只要你做精了,你就會成功。

但是,普通人卻沒有這份耐心,人們對成功的定義太淺近,不願意花一生的時間來測試自己的前途。甚至,這也與耐心無關,這只是因為現實的逼迫。

因為燕子家庭的貧困,讓她早早就想著,如何獨立出來,幫家庭減輕負擔,這種急功近利的想法,讓她無法從容地選擇自己的未來。

但這裡要強調的是,燕子跟冬子的交往,可沒有半點功利的思想。她只是覺得,跟冬子在一起玩耍時,那些憂慮與苦悶,可以短暫地得到休息。而單純的快樂與安全感,卻在冬子的話語裡,油然而生。

燕子儲存著心底的驕傲,從她的童年到少年,那份驕傲帶來的美好,只有在冬子眼光裡,還儲存著。

冬子雖然跟她不在一個學校上學,但兩人相聚在東山公園,依然是當年那個崇拜的目光。燕子享受這種崇拜,這種崇拜不是因為會給燕子帶來虛榮,也不是因為帶來利益或者物質好處。當然,物質上的好處不是沒有,汽水或者燒烤,總會從冬子的手裡遞過來。

而最重要的,是那種純天然的放鬆與自然。燕子喜歡聽冬子對她的誇獎,裡面沒有故意的成分。燕子有時故意盯著冬子看,把冬子搞得不好意思,紅著臉低下頭,燕子就歡快地笑,在樹林裡,每隻鳥兒都在笑,聲音很好聽。

燕子喜歡吃冬子帶來的羊肉串,在冬子聽到她誇獎味道好時,冬子總是開心地說:“我爸爸烤的味道,有啥話說?”冬子充滿了驕傲與快樂,燕子也就會覺得,自己有了價值。

青年們的價值,總是在對方的快樂中尋找。冬子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覺得,同學因為自己的幽默而快樂,自己就有價值了。尤其是燕子。

偶爾,在林蔭小道上,燕子會不自覺地哼著歌。

“燕子,什麼歌,這麼好聽?”

“不告訴你。”

“告不告訴我都一樣,關鍵是,你的聲音真好聽。”

“那我罵你,也這個聲音,也好聽?”

“嗯”,冬子老實點頭的樣子,燕子更開心了。歌聲也就更自由散漫了。

其實冬子有好幾次,都想到燕子家去看看。冬子知道,燕子家住在七號門附近,是租別人的房子住的。但燕子不同意,她不願意讓冬子看到自己寒酸的一面,她希望自己在冬子的眼中,永遠那樣美好。

有兩個暑假,都這樣歡快地過,燕子覺得,那是人生中最輕鬆美好的回憶了。

多年後,筆者在網上看到一個問答,問題是這樣的:“我是一個程式設計師,一個月收入也有兩三萬,但嘴巴不會說,性格內向,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所以至今沒談戀愛。現在我在深圳工作,如果我在東莞某電子廠找一個年輕女工,她會不會死心踏地跟著我?”

網那一頭,論壇中的所謂情感大師回答:“恐怕不會。因為那些處於貧困狀態的女工姑娘們,總喜歡將生命的奇蹟寄託在最後的希望上,那就是愛情。正因為生活困苦,所以才有幻想。而給她們幻想的東西,大概只有愛情了。她們也看過白雪公主的故事,她們對浪漫有一切實際的期待,她們需要高質量的愛情,如同童話一般。雖然從理智上,她們選擇你是對的。但在感情上,她們根本看不上你,因為,你給不了她們想象中的愛情。”

正因為生活太苦,哪怕是煙花般短暫的輝煌,她也要絢爛一次,即使落地成灰,那曾經的飛躍感,也可以慰藉平凡的生活。

靠本能來支撐,靠情感來思考。而漫長的一生,豈能僅靠回憶與想象?

事情的變化,從燕子高二開始。先是她爺爺病重,醫治無效死亡。再後來,是她奶奶中風,雖然人活著,但已經無法做到生活自理。

最先回到農村的,是燕子的母親。家裡就少了一個經濟來源,就靠父親多加一份班,來支撐了。

最大的變故,是在她剛畢業後的第二個月裡。其實,她當時已經在一個城邊的農村幼兒園開始打工了。農村幼兒園沒那麼正規,只要能夠教孩子們唱歌跳舞或者學學拼音就可以了。但收入比較低,大概每個月一千元左右,但仍然可以彌補她母親丟掉工作造成的經濟損失。

但是,一天下午,有一匆匆跑來,告訴她,她父親受傷,現在在醫院。因為鋼筋掉落,她父親的手臂被砸斷了,事後事故分析,是她父親休息不好,操作失誤造成的。

當她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時,看到父親那血肉模糊的右手時,父親還為安慰她,努力忍著病痛擠出一絲生硬的笑臉,對燕子說到:“沒事,不急,我死不了,只是一隻手而已。”

燕子怎麼不急呢?這個從來不願意虧待自己的父親,這個把全部的能力都奉獻給自己的最愛自己的男人,在這樣的痛苦面前,為了女兒,也努力給出微笑的人,怎麼不讓人揪心。

擺在面前的事實就更麻煩了。需要立即手術,需要錢。根據骨折拍片的情況,如果不把右小臂截肢,就會有感染的危險。怎麼辦?哪裡來錢呢?

按理說,工傷,應該由用工單位付錢。但是,此時燕子才知道,自己的父親與容鋼之間,根本沒不存在勞務合同。容鋼是跟一個民營勞務公司籤的合同,而父親的勞動關係是與這個民營勞務公司發生的。

當然,容鋼這樣做,也是為了規避風險。況且,在事故出現後,容鋼作為國營企業,也墊付了一萬元的醫療費。剩下的費用,應該由那個勞務公司來掏。但,那個勞務公司的老闆,此時,已經找不見人了。手機關機,人也不在家。

其實,他有兩方面的責任。一方面,事故的發生,他作為承接任務的公司,有安全管理的責任。另一方面,對於公司的員工,工作中出現的工傷,他有醫療賠償的責任。

人跑了,誰來出錢?或許從法律上講,這是個官司。但對於病人來講,這關係健康甚至生命,對於傷者家庭來說,可以算是飛來橫禍、滅頂之災。

那些事後諸葛亮或者自以為是的人,總說,要走法律途徑。不要說法律途徑的結果,單就時間緊迫性上來說,誰能夠提供最急需的保障?

當然,今天,遇到這種情況,已經有相應的保障機制了。但在當時,的確沒有。中國的進步,是問題導向的,就是在解決一個個問題中前進的,新的問題總是在新的發展中不斷產生,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並不害怕新問題的出現,我們已經有勇氣,面對並漸次解決它。

當燕子報著最後的希望,跑到自己教書的幼兒園,找老闆借錢時,她才知道,什麼叫人情冷暖。雖然平時,她熱情肯幹,老闆也多次稱讚。但到這時候,老闆在她面前哭窮,說自己也沒賺到錢,也沒辦法。只是借給燕子兩千元錢,表示了一下。

燕子沒有要這兩千元,因為,它連手術預付費都不夠。燕子在路上,遙望了一下冬子的家,她知道,冬子此時在武漢上大學,根本不可能看得見他。

當你最後的希望破滅時,當你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時,你就知道什麼叫絕望。她已經走到了醫院的門口,但她卻不敢進去。她不敢進去面對父親的目光,她不敢承認,她居然一分錢都沒帶來。

望著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望著那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閃亮的轎車,那些光鮮的廣告牌,燕子覺得如此陌生而冷漠,這個世界變得不認識了,燕子冷到冰點。

當她發現,自己騎的腳踏車如此破舊,連車子不鎖,小偷都懶得偷的地步,看到這,她想起,自己從初中到高中,每天都在騎它。而父親,用自己的能力,經常保養著它,讓它能夠使用到現在。

突然,她大哭起來。

要說緣分,也是湊巧。此時,廖苕貨剛好經過這裡。

廖苕貨此時,已經在容鋼一帶混了,跟著某個大哥,做些欺行霸市的行為,但是,他畢竟年輕,只是衝動,只是硬槓,還沒有壞到無法挽救的地步。

一個完全絕望的人,就是一根稻草,也要拼命抓住。況且,此時的廖苕貨,倒是有一點真正的關心。苕貨看到燕子在哭,出於本能,他對老同學,或者自己追過的人,那種本能關心,還是有一點的。雖然,後面的事,他做得有些不地道,不太像一個男人。

“燕子,哪個欺負你了?”

燕子只是搖頭。苕貨繼續問到:“快說,哪個敢欺負你,老子幫你打回來!”

燕子還是搖頭,苕貨就死問,燕子只好把事情說開了。

“莫怕,你把那個勞務公司的老闆名字告訴我,老子不是吹,明天老子就找到他家,他可以躲,他家總還有老婆孩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老子天天去,怕他不回來?”

燕子只是搖頭,她不是不相信苕貨耍橫,她甚至覺得只有這個辦法才是最有效的。但是,此時,父親要做手術,需要錢,這才是最沒辦法的事。

苕貨有點笨是因為感情衝動並且急躁。當他冷靜想了想,馬上明白原因了。

但苕貨冷靜下來後,他原來在本能中的善良情感,就被遮蓋了。他動起了心思,是關於自己過去的心理陰影。此時的苕貨,已經接觸了好幾個月的社會陰暗面了,見過一些無賴的辦法,本人的油滑,已經超出了燕子的想象。

“錢,也不是沒辦法,先借嘛。”

燕子哭著說:“我借不到。”

“沒事,我找我老大借,他有錢。”

燕子一聽老大這個字眼,有些警惕,因為她在職高時,就已經聽聞這類事情了。

“我不要碼錢!”燕子所說的碼錢,就是高利貸的另一種說法,流行於地下賭場。

“不要利息,絕對不要利息,以我的名義借錢,我們是兄弟。但是,這要把錢借出來,估計得有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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