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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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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非常人情

“人死飯門開,你聽說過沒有?”

冬子聽說過這句話,就是為了給去世的人積陰德,所有過路的人,都有資格請來外面的人吃飯,尤其是那些討飯的窮人,請他們來吃,就是給死人積陰德了。

“有這個說法,在我們容城,我父母去世,也是請了幾個原來的孤寡老人來座上席的,當然,那是在賓館專門安排的。”

“但我們這裡不同,我們原來也是農民,要排場的話,就得在自家做飯,也就是在地裡支上鍋灶,自己炒菜,才有那個氛圍,周邊的人,只要願意來的,都請他上席,這才是我們這裡的規矩。”

冬子心想,這裡雖然是武漢,他們雖然都住了樓房,但是還保留著農村的規矩。冬子不理解地問到:“那在哪裡辦呢?畢竟都拆遷了的?”

“村裡還有李雯姑父家的老房子,沒拆遷,就在那裡辦。你會炒菜,能不能幫個忙,這幾天在那裡當大師傅呢?當然,他家裡面是要請廚師的,但晚上守夜的人宵夜,恐怕人手不夠,你看呢?”

“沒問題”。冬子答應羅哥的要求,其實是出於一種善良的心態。因為李雯的家事,他聽到後,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這是一個不幸的姑娘,自己能夠幫一點,也是對人家蛋糕的回報。

羅哥先把冬子帶到那個現場,在一座老屋的正堂,停著遺像供品及骨灰盒。而前面跪著的,就是李雯。來的客人給逝者上香嗑頭,李雯就機械地給人還禮。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她的角色,顯得非常疲憊。

當羅哥給李柺子嗑完頭後,輪到冬子了。第一次給不是自己親人的靈跪下,冬子稍微有點不太習慣,但這是風俗,過程還是要走的。

當冬子跪下時,與李雯對了一下眼神,他看到李雯又眼紅腫,看到冬子時,突然又哭了起來,聲音沙啞,讓冬子很不忍心。這樣一個姑娘,已經和冬子一樣,成了沒有父親的人。也許他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男人了。

冬子在這種氣氛感染下,想到自己當年的情景,不禁鼻子一酸,也差點流下淚來。一方面是同情李雯,另一方面是想到自己的事情。

他知道,一個失去至親的人,那種無奈那種悲痛那種孤獨。他知道,李雯的母親是不會來的,在這樣事情面前,唯一承擔後果的,是她一個人。這就很像當年冬子的情景,雖然葛校長一家都來幫忙,但最終把父母送上山的,是自己。不管是**還是精神上,自己就已經垮了一半。

而此時的李雯,最開始是最詫異冬子的到來。他不僅來了,還給父親嗑頭,這是多大的人情?他與自己根本沒有任何關係,能夠這樣虔誠對待自己父親的亡靈,這是何等的感情?自己居然過去還存在著調戲他的心,是多麼不應該。

更何況,冬子與自己有一樣的年齡,甚至還是一天的生日,他居然將頭嗑在了地上,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當一種感情感動了你的時候,你就會將自己釋放出來,這就是刀子當時又開始哭的原因。

今天的同齡人,已經不會這樣虔誠地嗑頭了。哪怕是同宗同族的兄弟,哪怕是兒時最好的玩伴。不是他們不理解李雯,只是他們不太適應這種儀式感。但對於冬子來說,這種儀式,在他父母去世時才明白,對逝者家屬來說,有多麼的重要。這種儀式感意味著,這種懷念與悲痛,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這些人,在情感上,與你站在一起。而同齡人中,只有冬子做到了。

在人情簿子上,羅哥給了五千元錢,冬子也要給錢,羅哥制止了:“你來幫忙就行了,哪能讓你掏錢?”

冬子說到:“你說過,我又不是外人。”

冬子給的錢很有分寸,他只是表示,自己也是來弔喪的一員,而不僅僅是個幫工。他給了三百元錢,這符合他的身份,當然,他一個打工的,給多了,反而容易引起別人的猜疑。冬子心想,就當她說的話是真的,生日蛋糕的錢,我先預付了。

而冬子給人情時,羅哥看在眼裡,佩服冬子的懂事與捨得。這樣一個打工的孤兒,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做到這麼好,要麼是冬子對李雯有意,要麼是,冬子是個難得的好人。今天的年輕人,羅哥見得很多,但像冬子為人如此厚道的,還很少見。

不是說今天的年輕人好壞,而是他們不太懂規矩,不太會照顧別人的感受。當然,冬子這個舉動,也被當地人看在眼裡,私下裡悄悄跟羅哥誇獎,他招了一個好工人。

冬子參與了炒菜,當然就避免不了與大師傅的接觸。這個人,就是三嫂的老公,三嫂飯店的掌勺人。冬子看了看他的選單,提出了建議。因為這裡面,三嫂的老公是按傳統的十大碗來安排菜品的。但冬子覺得必須頭一天就準備好這幾天的幾個菜,到時候就不會慌亂。在冬子的建議下,頭天晚上,就準備好了炸魚炸肉之類,製作好了,可以儲存幾天。

然後,冬子建議減少了一些蒸菜,畢竟烹飪時間過長,對火的要求太高,這畢竟是外面的土灶,溫度不好控制。多多用幾個炒菜來代替,出菜時間快些。

關於炒什麼菜,三嫂的老公,大家都叫他三哥。他想考驗一下冬子的功夫,就讓冬子炒了其中兩個菜,冬子很熟練地拿出來了。於是,三哥就覺得,好幾個炒菜,交給冬子就行了。

當地的農民平時或許有矛盾,但以死人為大的傳統下,他們此時的幫忙,是真心的。三哥三嫂把給工人送盒飯的生意都推給別人了,關了店來幫忙。可見,原來羅哥與黃姐所說的關店,並不是說大話。

頭一天來的人,除了本鄉本土來幫忙的,也就是那些來送個禮嗑個頭就走的人,吃飯的人,基本就是本地人。

到了晚上,各回各家,但羅哥並沒有走,他要堅持在這裡為李柺子守靈。冬子也不走,他要給這些守靈的人,準備宵夜。

羅哥們呢,開始了他們男人輪流守夜的流程。大概三四個人一組,在靈前擺談李柺子生前的好事,他一生光輝的為人及感情,這是中國死者為大宗教的體現,也是一個人蓋棺論定的一個結尾。

當年,冬子的父親去世,那擺的人多了。冬子到那時才知道,父親在工友中,有多麼的偉大,有多麼的值得懷念。當時很多工友都流淚了,那是在擺談中流淚的。

眼前的李雯的父親,雖然後面的人生經歷算是墮落與自毀,但他的前半生,與守靈的人一樣,是窮苦的人、奮鬥的人、講感情的人、有義氣的人。叫花子也有幾個爛兄弟,何況是這個做過老闆的當地人呢?

剩下的人,一撥人就休息,另一撥人就打牌,等到下一班,算是輪流值班。

但是李雯,卻沒人替她,在姑媽等人的極力勸阻下,她終於肯從地面跪的姿勢中起來,坐在靈前的小凳子上,盯著父親的遺像看。

這個男人,從小把自己當寶貝,頂在頭上。自己再犯了錯,他都沒有打過自己,媽媽打自己時,他總是護著自己。這是最愛自己的人了,即使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也都是揹著自己的,自己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的模樣。李雯知道,這是父親愛自己的表現。當時,為了救父親,姑媽與她簡直想拿出全部家產,但被公安和姑父勸阻了。

她想不通,那麼精明的父親,居然被人算計。那麼愛自己的人,居然死在壞人的暗算,再也不能看女兒一眼了。

尤其是當那些守靈的叔叔們,談到父親當年的好時,李雯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的聲音哭啞了,只是默默地流淚,這樣一個父親,忍拋下我嗎?

當冬子把宵夜做好,送來時,大夥才知道,這年輕人有多能幹。冬子居然做了十來個菜,大家吃過一口,就連連誇讚,這小夥子的手藝,不次於大師傅了。想不到這麼年輕的人,居然還有這一手,開個餐館,都不是問題。

李雯的姑媽精心挑了一碗飯菜,先給哥哥靈前上供,然後再挑些飯菜,端給李雯吃。但李雯哪裡吃得下呢?她只是搖頭,這種情況,把她姑媽逼急得哭了起來。

“伢呢,你不吃啊,你爺怎麼想啊,他看著你的啊,你怎麼辦喲。”

這哭聲當然被冬子聽到了。他理解,此時的李雯,肯定是吃不下東西了。當年自己就是這樣的,是在小舅的逼迫下,硬把飯菜吞進去的。

他覺得,自己有能力為這個傷心的人,做點什麼。他跑出去,先兌了一杯牛奶,嘗著不是很燙的時候,端了進去,遞給一李雯的姑媽。

李雯的姑媽感激地看了冬子一眼,給李雯端了過去。但是,李雯還是搖頭,此時冬子出於本能,也到了李雯的身邊,拿著那杯子對李雯說到:“我父母都去世了,當年也跟你一樣的,不想吃東西。但是,你想過沒有,你要是倒了,哪個送你父親上山?為了你父親,你也該努力把它喝了,對不對?”

李雯沉浸在悲痛之中,久而久之,就對外界的一切麻木了,既沒有味覺,也覺喉嚨往上湧,怎麼有心思喝牛奶呢?但當她聽到,冬子的父母也不在了,覺得找到了知音。更何況,冬子的話是硬道理,是啊,父親只有自己這個女兒,自己倒了,誰送父親?

在冬子的目光中,她硬著頭皮,喝下了那杯牛奶。冬子說到:“這就對了,你不能光顧你自己,還得顧你父親。把他送好,你要努力。過會我給你蒸個蛋,你一定要吃,聽話,知道嗎?”

李雯居然點了點頭。

這個情景,李雯的姑媽看見了,羅哥也看見了。對於他們來說,李雯居然能夠聽冬子的話,不能不說是個奇蹟。

接下來的幾天,冬子變著法地讓李雯吃飯,主要是易消化能夠補充能量的東西。李雯在晚上無法休息,就會嚴重缺乏維生素,冬子就給她榨果汁,讓她喝下去。

冬子作為一個同齡人,因為共同人經歷,讓他對李雯多了一份同情。因為自己還有些廚藝,此時也發揮了主要的作用。三天的守靈喪事過去了,守夜的人都說宵夜很好吃,都約著以後,跑到羅哥家蹭飯,搞得羅哥很有面子。

本來,送到山上墓地,就沒冬子的事了。但冬子的姑媽卻私下找到冬子:“小陳,能不能幫阿姨一個忙,上山時,你也去一下,你跟李雯都是年輕人,她聽你的話,我怕到時,她支撐不住。”

冬子看了看羅哥,羅哥的眼光中也表示贊同。冬子想,幫人幫到底,也就跟著去了。

上山也就入葬的意思,特別多,是非常勞累的一件事。這裡雖然是公墓,但入穴前,有很多需要李雯跪拜嗑頭的儀式,在大人們的幫助下,她基本完成。只是在封土的那一刻,李雯再也支撐不住了,爬在墓上,不讓人封,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只是喉嚨發出乾嚎的聲音,氣都倒不過來。

羅哥在冬子身邊說到:“必須把她拉開,要不然,時辰不對了,況且,她也要昏。”

但是,隨行的幾個女親屬,自己也是在這幾天的悲痛與疲勞中過來的,都沒有力氣拉她來。此時,羅哥說到:“小陳,你年輕,有力氣,她也聽你的,你把她拉起來,不讓她靠近,行不行?”

冬子知道,這隻有近親屬才能幹這種事,要麼就是婦女幹這事。但目前,幾乎沒人能夠完成這任務。他不是親屬,能夠幹這種事嗎?

遲疑中,發現李雯哭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李雯的姑父也給冬子作揖,冬子知道,不管從哪個角度考慮,自己也要出手了。

他迅速從跪倒的人群中擠了進去,把李雯攔腰一抱,低聲說到:“聽話,啊,入土為安。”把李雯抱了出來。李雯不願意離開,但又抗不過冬子的力氣,只有雙拳拼命往冬子身上打。

拳打得倒不是很重,畢竟李雯此時非常虛弱。但她的指甲,卻劃破了冬子的耳朵,冬子當時沒覺得痛,只是覺得耳朵邊有一絲涼風。

等封墓過後,大事辦完,羅哥才發現,冬子死死抱著李雯,耳朵已經開始流血了。羅哥倒是有經驗,他就地拿了點香灰,往冬子耳朵上一抹,冬子的血就止住了。

而李雯,在大家離開時,還被冬子背在背上,頭向後望,為父親作最後的告別。

喪事辦完,冬子與羅哥回到店子裡,羅哥跟黃姐分享了冬子的表現,覺得冬子給自己長了面子,受到鄉鄰的誇獎。但黃姐卻聽出了另外的味道:難道,冬子跟李雯,有那種意思?

她這種猜測不是完全沒有根據。自從那天看到李雯給冬子送蛋糕,她就有這種猜測。更何況,沒感情,冬子為什麼在李雯父親葬禮上,如此用心。更何況,李雯吃飯的事,連親姑媽都勸不動,為什麼她就聽小陳的?

女人喜歡八卦,但並不是完全憑想象。女性的直覺,往往很準。但對於冬子,這就是沒影的事了。

冬子只是出於同情。畢竟自己所經歷的痛苦,是如此的刻骨銘心,而李雯一個姑娘,面對這樣的痛苦,受打擊的程度,比自己這個男生,還更脆弱。

李雯父親下葬後的第三天,主要儀式都已經完成了。但是,她也病了。過於的悲傷及疲勞,讓她昏倒了,最後在醫院打點滴。

這個任性的姑娘,雖然當年父母離婚多少給了她傷痛,但是,她是看得開的。畢竟父母還是愛自己的,也給自己留下了財產。自己的生日,父母也分別給自己過,自己與姑媽一起做事,也不孤單。從小有假小子性格,是因為得到了放縱的條件,如此多的愛,讓她有些不怕危險。、

但如今,自己最大的保護者父親不在了。事到如今,母親都沒露過面,聽姑媽說,母親跟某個小子好像現在不在武漢了,電話也打不通,沒辦法通知了。李雯清楚,就是母親知道父親去世了,也不會來。因為,他們當年鬧離婚時,多麼可惡的語言與傷害對方的行為,都做過。

李雯不明白,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在生死之際,難道就沒有一分感激與留戀嗎?李雯不明白,作為愛自己的母親,此時難道忘了親生的女兒嗎?讓自己孤獨地面對這一切,她就沒有想到過安慰嗎?

當一個人經歷過這個重大變故後,會進入一個身體的虛弱期與情感的冷漠期,冬子知道,那段時間中,一個人不僅身體不好,而且會變得對任何人都採取冷漠的態度,聽不見別人任何人的話,也不願意回憶過去的任何人與事。

其實,這是一種心理保護機制,免得因對外界情緒的敏感,來刺激那本已脆弱的人心。李雯此時,不僅對父親的離去而傷心,也為母親的不聞不問而傷心。

過去,支撐她任性驕傲的兩大支柱,突然消失,讓她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懷疑自己本身。最難受的時候,她甚至連姑媽的勸解都反感,讓姑媽走開,不想再看見她。

姑媽看到這個情況,傷心得不能自己。她目前,是這世界上最愛李雯的人了,連自己都接受不了,姑媽明白,此時的李雯,心理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李雯的姑媽也算是個能幹的見過世面的女人,但她不知道,這是心理脆弱時暫時的應激反應,更不知道,這種情況,可以找心理醫生。

她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小陳。當時自己勸不動李雯吃飯時,是小陳起了作用。最後封墓時,小陳被劃傷耳朵,但仍然死死抱住李雯的形象,閃現在她腦海。她來到了黃姐的店子,跟黃姐商量這個事。

黃姐的認識水平也差不多了,更何況,小陳跟李雯有感情,符合她一貫的猜測。於是,她說到:“李姐,我覺得有戲,只是不曉得小陳同意不同意。”

“小陳肯定會同意的,我看得出來,他是個善良的年輕人。你那天沒看到,小陳耳朵流血,抱著李雯的手都沒松過。”

“好吧,這事,我去說還是你去說?”黃姐問到。

姑媽想了想,這事她不太方便去說。從理論上講,如今的李雯,就像是她的親生女兒,哪個女生的家長,找男生來幫這種忙的?她請求到:“黃姐,你幫這個忙噻,我怎麼好說得?”

黃姐調侃到:“你要找女婿,找到我家來了,算了,我幫你這個忙。”

這話雖然是個玩笑,但不好接,也不好否認,李姐算是默認了,讓黃姐去做工作。

黃姐等小陳送貨回來,專門叫小陳過來說話。她告訴了冬子,李雯目前這個情況,估計理受到的刺激太大,連醫生給她打的針,她都要撥掉,拒絕一切治療,甚至拒絕親人的關照,這樣發展下去,估計人要廢了。她姑媽親自過來說,希望冬子能夠幫忙,救救李雯。

冬子遲疑到:“這麼嚴重,我怎麼救得出來呢?她姑媽的話都聽不進去,我恐怕不行。還是另找醫生開導或者治療吧。”

黃姐假裝生氣地吼到:“醫生有辦法,還用得著你?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是,李雯肯定聽你的話,你別當我不清楚。我不管你對李雯有沒有感情,但人家病成這樣,你不救嗎?如果你不同意也行,我就跟人家說,你與他沒關係,人家不願意來。你考慮一下?”

陳冬此時被逼入一個兩難的境地。如果他不去勸,是有理由的,畢竟他們之間沒什麼有關係。但是,哪些見死不救,已經有違自己的本性。冬子願意給任何人做好事,何況是這樣一個處於弱勢與困境的人。

另一方面,黃姐的話已經很明白,大家估計都在這樣想,自己與李雯有感情。這事可不能承認,這對自己,對李雯都不公平,這個誤解,如果發展下去,會越來越深。

究竟去還是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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