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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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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獨自咀嚼

夜深人靜最難眠,最怕半夜醒來睡不著,因為,冬子不知道,該向自己的腦海裡填些啥。

人有一種本能,只要醒著,總得想些什麼東西。如何面對空虛的自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來源於一個有些虛幻的資訊和對這個資訊虛幻的想象,自己的未來究竟在哪裡呢?尋找過去留給今天的蛛絲馬跡,來聯絡自己的一生,讓自己給生活增加點連續性的意義?

父母不在了,容城不在了。我拋棄一切到這個地方,幹著沒什麼意思的活,味同嚼蠟。冬子覺得,該乾點對得起自己的事了,但是,什麼事,才對得起自己呢?

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哲學家,包括文化並不高的冬子,只要他有機會,面對自己。

這個夜晚,冬子自己喝了點酒,就是沒菜乾喝的那種。目的,當然是為了好睡覺。他已經好多天靠酒入眠了,有時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是一種墮落。

從小見到許多酒迷子,一身髒兮兮地倒在地上,說著別人聽不懂的醉話,父親就告訴他,這種人最沒勁了。但今天,冬子自己覺得,自己也在向這個方向滑去。

把自己的過去與今天聯絡不起來,並且看不到未來的生活,你靠什麼入睡呢?在這個意義上,冬子在某種程度,理解了那個何大神,靠吹牛皮和喝酒,來讓自己睡個安穩覺。

但是酒沒喝多少,醒得也快。冬子在迷糊中做了一個夢,夢見母親在他身邊唱歌,好像是搖籃曲之類的東西。母親的歌聲真溫柔啊,她的手拍在冬子後背上,真是溫暖啊,她好象唱的是關於外婆的故事。母親用她母親安慰她的方式,來讓自己安心入眠。但是,冬子在這種溫暖中睡覺,忽然覺得,母親好像掉淚了,眼淚滴在自己的臉上,冬子一驚。

原來,是自己在流淚。明明自己在做夢,怎麼會流淚呢?冬子醒了,起來找水喝,口是太渴了。起來才發現,開水瓶裡沒有水,自己忘了燒。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母親總是在睡前,把開水灌得滿滿的,總是留下半缸子冷開水,當冬子醒來想喝水時,可以往裡面兌開水,使水變成不燙不冷的溫度,喝得舒服了,再上床。

看到這簡陋的房間以及這張簡單的床,冬子明白,這不是在家裡。母親已經不在了,父親也不在了。那麼,還有誰管自己呢?哪怕責備打罵,也沒有人,全心全意地關注自己了。

冬子這麼年輕,只能靠自己活著。世界這麼大,居然沒冬子的家,這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情況。

冬子知道,天下,唯有父母,才是把自己當成全部的人。也許世界上有許多幫助過你的人、喜歡過你的人,但是,再不會有人,把陳冬當成生命的全部了。

當年在街頭賣羊肉串的時候,冬天的夜晚很冷,有時沒生意時,冬子為節約木炭,也不敢把那架子裡的火燒旺。但是,他回頭時,只要看到家裡的燈光,人就不哆嗦了。因為那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光啊,那時候,父親雖然去世了,但母親還在那燈光下等他回家,有一個人掛念,你就溫暖了。

而今天,冬子的心還沒完全冷,是因為,他對父母的溫暖還有回憶。冬子想到一個可怕的前景,如果有一天,我再也回憶不起父母的形象,再也夢不到他們,那我將怎麼活下去呢?

白天考慮的所謂大事,其實都不算事。不論在哪裡打工,跟誰是朋友,都沒有什麼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在深夜醒來時,面對自己的靈魂。

冬子覺得,自己快沒靈魂了。他快失去過去了,這讓冬子最為害怕。因為沒有過去,就不知道自己是誰。

自己是誰呢?是陳剛與蘆花的兒子?但他們已經去世了,沒人有拿他當兒子了。況且,按廖苕貨的說法,自己甚至都不是他們親生的。但是,冬子寧願相信,這只是苕貨為打擊自己,故意編出的謠言。

冬子與普通人一樣,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不無關乎邏輯,只關乎價值。

所有普通的年輕人,都按自己的喜好而選擇相信某些東西。哪怕這些東西的真偽沒經考證。這就是感情的本質,就像婚禮中那一句:“我願意”。

但是,這樣就對嗎?如果父母在上天有靈,看到冬子今天的生活狀態,他們是失望還是高興呢?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好像違背了母親的要求,她是把自己交給葛校長一家的,但自己卻主動逃離了容城,也許,這就是冬子在夢中看見母親流淚的原因吧。

冬子已經很痛苦了,不願意過多地責備自己的良心。從是非來講,葛校長是除父母外,對自己最好的人,自己為什麼經不起他的質疑,而莫名地憤怒呢?為什麼離開他們的關照,而離家出走呢?

冬子想了半天,得出一個說服不了自己的模糊答案:自己父母去世了,已經沒有家了。沒有家的人,談不上什麼離家出走的。

為什麼這麼冷呢?是喝了酒後的自然發冷?不是吧,畢竟自己睡前最多隻喝了二兩,完全沒到量。是天氣變冷後的反應,也不對,這屋裡畢竟隔離了風寒。對了,是心冷,一想到自己沒有家了,心就冷了。

冬子想擺脫這種自怨自艾的難受勁,他想到另一個出路,就是李雯說的,小孩子才分是非,而大人分行與不行。我是小孩子嗎?我沒長大嗎?但是,如果父母還在的話,我寧願當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的,至少擁有簡單的快樂。長大有什麼好的呢?

即使長大了,命運把自己拋棄了,必須面對行與不行這個問題了。但是,考慮是非,如果能夠讓自己聯絡起過去的一切,為什麼不可以呢?

獨自咀嚼,冬子痛苦不堪。

冬子沒有讀過普希金,也不知道那句話“凡是過去的,都是美妙的”,但此時,冬子是多麼希望回到過去啊。哪怕能夠與過去美好時光聯絡起來的一絲毫線索,都不願意放棄。

所以,這就讓冬子自己明白了,他尋找於燕的理由。於燕,是唯一一個能夠讓他直接回憶到過去,回憶並且重現那些美好時光的人。並且,如果找到這個人,如果能夠得到她的陪伴,不僅會聯絡起冬子的過去與今天,而且可能會有美好的未來。

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不正是為了與於燕美好的未來嗎?於燕和自己一樣,最大的障礙就是沒錢。如果自己能夠掙到錢,找到於燕,就可以開始對未來美好的想象了。

但是,起碼得找到於燕才行。於燕,你究竟在哪裡呢?你想沒想冬子呢?但是,冬子知道,自己現在,正在想她。想她的聲音,想她的眼神,想她那蹦蹦跳跳的身影。

一想到這些,冬子就開始舒心了,覺得美好的事物,原來離自己這麼近。

天還是那麼黑,外面還颳著風,風聲從最外面的捲簾門的縫隙中穿過,有一絲絲尖厲的聲音。但這並不妨礙冬子想念於燕,就像天黑了,但世界並沒有黑。

天黑是因為你看不見顏色,但花朵照樣以白天的樣子開放著,甚至在沒人經過的夜晚,依然發出它的芳香。草與樹葉起伏自然,甚至與風一起唱著歌,甚至在沒人欣賞的街角。黑夜不僅僅屬於睡眠的人,也不僅僅屬於失眠的人,也許蟲鳥們,正在談著戀愛;魚獸們,正在享受天倫。

你沒看見,不意味著不存在。因為大地母親並沒有拋棄它們。它們在母親的護佑下,幹著歡快的事情,溫暖舒暢,並且有你聽不到的歌聲。

冬子想著於燕,不管於燕此時是否在想他。冬子想起於燕的時候,就會笑,此事與於燕本人此時的狀態無關。當然,冬子偶爾也在想,此時,如果於燕也正在想我,那該有多好呢?

但是,冬子已經沒有母親了,也就是說,自己不敢肯定,這世界上,是否有一個人,完全不會拋棄自己,他把這個人的希望寄託在於燕身上,這本身就比較虛幻。

一覺本來的深夜,冬子是不安心的。再也睡不著的思想,總會蹦出些不愉快的事情。本來想靠對於燕的想象與回憶,讓夜晚變得甜蜜,突然不受控制的腦袋,又想起白天的事情。

那個李雯,自己曾經試探過,她是本地人,也不太瞭解外地人在這裡打工的落腳點。那麼,自己在這裡,像一個沒頭蒼蠅的尋找,估計也不會有什麼收穫。

但是,這也怪自己沒有明說。假如自己把於燕的情況,完全告訴李雯,讓李雯發動她本地人的優勢,到處打聽,估計把握要大得多。但,怎麼開這個口呢?

一想到這,冬子就聯想到,街坊中,那些八卦的人,包括老闆娘黃姐,對自己與李雯的猜測。看樣子,街上的人,把自己與李雯當成一對了。其實,年輕的人,也是有第六感的。冬子完全可以明白,李雯至少在現在,並沒有愛上自己。她更多的,是把自己當成一個可靠的哥們。

正是這種哥們的狀態,讓冬子覺得,讓她幫忙尋找於燕,估計有譜。但是,自己能夠提供的材料如此有限,連於燕的一張照片都沒有,怎麼提供線索呢?

冬子理了一下,模擬了對李雯提供的材料。於燕,女,跟我一樣的年齡,聲音好聽,背影像你,幾個月前來青山打工。身份證號碼,不清楚。長想,形容不清楚。打什麼工,不清楚。是否離開,不清楚。如果這樣提供材料,叫別人怎麼去找呢?

算了,還是不要提供了,免得鬧笑話。李雯這人的嘴有時也夠狠,她很可能嘲笑自己是單相思,做事沒譜。

況且,還有一個危險,萬一李雯對於燕產生了嫉妒心,冬子是假設萬一。因為冬子不敢肯定,時間久了,李雯是否認為,自己可以獨佔冬子的友誼。當然,冬子現在還不敢設想愛情。

那麼,於燕甚至還有可能明知卻不告訴他,甚至用其他辦法讓於燕離開青山。冬子想,我不能冒這個險。

人人都有宗教追求,這是對未知世界保持敬畏的一種最原始的方式。冬子也與中國今天普通年輕人的宗教一樣,對愛情有一種莫名的信仰。

冬子安慰自己到,如果自己與於燕是天生一對,我們總會在某天以某種方式重逢的,究竟為什麼,冬子說不出道理。但冬子總有這種感覺,可以說服自己安心。

因為他寧願相信。

既然這個問題解決了(其實並沒有解決,只是冬子如此強烈地一廂情願),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變得比較現實。如前所述,冬子已經意識到,自己與於燕的未來,就是缺點錢。於是,如何掙錢,才是美好未來最需要面對的事情。

原先,單純的冬子之所以安心留在羅哥這個店子裡,也是相信了羅哥的話。一個飽受愛哺育長大的孩子,總是以善良的心態相信別人。當時羅哥給他描述了,多年以後,他可以回容城開店的前景,這幾乎是目前冬子所能夠想到的,最接近掙錢的方式了。

但是,經過這幾個月,冬子明白。羅哥黃姐嘴上說得再好,也會在至關重要的商業環節,對冬子保密,這些環節如果冬子不知道,自己開店,也是不行的。

最現實的例子就是,他們要搬遷這事,連李雯都知道了,他們也不告訴冬子。可見,這種信任,是打了折扣的。

冬子最開始幾天,心裡還是沒有想通,為什麼,自己用了自己全部的熱情與能力為羅哥他們做事,換不來一些信任呢?過了好多天之後,冬子才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沒有人會全心全意信任你的。

除了父母,哪個會憑空信任你呢?

這思維的跳蚤隨意亂蹦,冬子突然想到前些天,那個在門外叫板的矬子。這樣一個人,居然他父母還能夠完全相信他的鬼話,全街的人都知道他是什麼貨色,他父母居然還相信這個兒子,在幹大事情。為什麼呢?只是因為,那是他父母!冬子已經沒有父母了,所以,不能期待別人,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

突然思想又跳回容城。對啊,當時自己離家出走,還不是因為葛校長當時流露出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神?自己當然沒問題,父母去世前和後,葛校長都是冬子最信任的人。

年輕時,有一個誤區,以為感情是對等的。我有多想你,你就該多想我。我信任你,你就該完全相信我。但是,此刻冬子懂了,葛校長當時只是求證,並不是完全的不信任,而自己發怒,只是因為,自己沒有找到,原來在父母眼中那種,沒理由的毫無保留的信任。

冬子知道,父母的毫無保留的信任,通常是沒道理的。父母對自己無原則的愛,也不是完全正確的。但,這就是感情。正因為有這種無原則的感情,才讓我們的心靈與情緒,有一個絕對可靠的安歇處,才讓我們犯錯誤時,都有心安理得的可能。

冬子自言自語地說:也許,哪天我回容城,第一個去看的,第一個向他道歉的,就是爹爹了。

父母的愛再也找不回來了,但我不能離開自己最親近的人。冬子雖然這樣想,但還沒有下決心。

在這個變冷的季節,冬子這樣半夜醒來的時光是最難熬的。前幾天,李雯也在說這個事,她說冬子一個人光知道關在店子裡睡覺,真沒意思。她的建議是冬子買一個電腦,可以打遊戲,可以上網,也可以交友,掛個QQ,也可以認識新老朋友。

冬子怕花錢,不想買電腦,於是問李雯,有沒有其它辦法。李雯說到:“你如果對遊戲興趣不是很大,可以用手機代替。”李雯看了看他的手機,表示他手機螢幕太小,並且配置也差了點,不好玩這些。於是,借給冬子一個IPAD,冬子不好意思要。李雯笑道:“這是我在學校讀書時玩的,現在不需要了,家裡有桌上型電腦,我這手機也好,借給你玩幾天,也許久了不玩,它自己都壞了。”

冬子這才接下來,表示自己試試。回到家的一個晚上,冬子試著打開了它,發現沒有網路。第二天問李雯時,李雯告訴他,要裝個卡,因為他附近沒有WIFI。冬子對這些事一無所知的樣子,笑壞了李雯。

“你太老土了,這什麼時代了,這都不懂。來來來,我教你。”

李雯把自己的手機卡裝了進去,開啟它,就出現了網路了。當然,這需要交錢的,這對冬子來說,是個麻煩。今天的冬子是個守財奴,不願意多花一分錢。

所以,至今,冬子只是偶爾拿它玩個單機遊戲。但是,一想到聯絡這個詞,冬子覺得,明天是要買個卡,交點費,得上網了。

因為,他知道,要弄清建材這一行當的竅門,也許網路資訊是一個渠道。並且,他內心中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就是直接跟廠家聯絡。

他開啟網頁,尋找廠家,但廠家出的資訊都是廣告類的,具體的商業合作專案,也只是說個大概,根本不涉及價格、代理之類的東西,只叫你去電諮詢。冬子看了一會,覺得這根本沒意思。正準備關電腦。突然,跳出的一組圖片吸引了他。他發現,這是一組建材商店的裝修佈置圖片,出於對顏色配比的天然愛好,冬子仔細看了起來。

網路上大量的圖片資訊,可讓冬子開了眼界,原來,商店設計的風格變化如此之多,顏色配比如此之豐富,這勾起了冬子的興趣。

冬子看了一會圖片,覺得眼睛有點累,決定躺下繼續睡覺了。睡覺前,冬子有一個想法:只有把自己搞累,才能夠避免空想來打擾睡眠。

其實,年輕人總會有許多空想的。因為,他沒有那麼多具體事情的壓迫感。年輕人有許多種可能性,因為道路還沒有被固定。冬子此時找到了一個正確的辦法,就是做一些小有意義的事情,來安慰自己。他不知道,這些小有意義的事,最終會給他的人生道路,帶來大的意義。

冬子還不知道,如同他父母所說,不浪費光陰,就是最好的人生。

人們想多了後,由於理不清自己的思維與情緒,就會放棄複雜的理智,轉向最單純最快感的,憑感覺做決定。這樣,年輕人因為氣盛和身體好,最容易走向,被**驅使的動物。但是,冬子因為某種單純的道德感,甚至是對未知社會的怯懦感,讓他保持了一種自律。

隨著裝修高峰期的漸入尾聲,冬天也就到來了。而羅哥與黃姐,也把主要精力放到那商場裡去了。商場的基本裝修,都得要羅哥出面協調,而黃姐,也在找代辦會計,熟悉相應的會計制度。

這一切,他們表面上沒跟冬子說,但冬子心裡一清二楚。他們只是讓冬子照看店子,生意還是不能丟,冬子已經很熟悉這裡面的流程。冬子賣出去東西后,只是在一張紙上記一個流水賬,等黃姐回來,再交給她就行。有時候,他們兩口子,也不回來吃飯,冬子一個人,簡單下點麵條就行。

這期間,李雯也來找過冬子,冬子總以店子離不開他為由,婉拒了對方找他出去玩耍的邀請。

冬子喜歡自己面對自己的事情,就是對李雯,冬子也不願意透露自己的過去與現在的心事,冬子覺得,自己這種處事辦法,很男人。

哪怕一整天,就呆在店子裡,冬子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既然生活中的驚喜沒有指望,那麼,安於現狀,也許是最舒服的辦法。

冬子沒事時,也就靠上網,看那些裝修圖片來解悶。他當年,在葛校長家,跟著那些弟弟妹妹們,學過兩年美術,這可是他半個專業,冬子覺得,進入到色彩與形狀的世界裡,是最放鬆的。

冬子還隱藏著兩個說服自己的理由。第一,如果自己今後搞裝修建材之類的工作,或許這些圖片的借鑑,會用得上。第二,如果今後自己開店要搞佈置,也會更漂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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