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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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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八章 (三)

身上微有些涼,安曉惠睜開眼,黑暗中影影綽綽的陰影讓她有片刻的恍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過了好一會兒,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她才看清身處的環境,竟是在屋外簷下的迴廊之中。她躺在青石板做成的石凳上,不知躺了多長時間,此刻只覺有些寒氣順著裸露在外的肌膚,直透到身體深處。

這個夜晚有別於整個炎熱的夏天,微風中夾雜著些久違的清新氣息,它柔柔地摩挲著你的肌膚,那種沁涼的感覺,讓人沉迷且陶醉。

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清涼的夜風和滿天濃密的陰雲,預示著一場雨的來臨。海城在整個夏天裡沒有落過一滴雨,落雨必然預示著一個季節的消逝。

這年夏天,即將成為海城的歷史。

.

但自己怎麼會在迴廊之中呢?安曉惠使勁地想,還是隻能想到自己躺到床上為止,後面的記憶一片空白。那麼,一定是又有些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安曉惠悚然動容,她想,莫非京家這年夏天的災難,還並未結束?

她從石凳上下來,發現自己赤著雙腳,身上穿著那件荷葉領的斜襟上裝和曳地的淺綠色百葉裙,她明明記得自己臨睡前穿的是件黑色的薄紗睡裙,是誰替自己換上了這身裝束?

安曉惠滿心驚懼,站在廳堂的門前猶豫著,竟似生怕裡面潛藏著什麼怪物,開了門,它便要撲將出來,將她撕裂。

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大頭娃娃已經被擊斃,精神分裂的三叔京柏年已經恢復了正常,就連後院井壁上的地鱉蟲都已漸漸散去,所有怪異的現象都已終結,京家又恢復了昔日的平靜。但偏偏,偏偏她這個夜晚莫名地出現在院中的迴廊之下,整個京家一片寂靜,讓她覺得自己孤獨無依。

她還是打開了廳堂的門,緩緩地走了進去。

屋裡黑暗一片,寂靜無聲,是她熟悉的老房子特有的氣息。她左顧右盼,看不清黑暗裡的任何東西。京家的人顯然都已睡去,他們心中再沒有了驚懼,必然睡得很香甜,當然也不會想到,安曉惠會深夜獨自在老宅裡遊蕩。

安曉惠想,這一定是場夢吧,也許前段日子經歷的事情太多,這才會讓自己身處夢境。她捏了捏自己的臉,很疼,夢中不該覺得疼,所以,這不是夢。

安曉惠覺得手指間特別爽滑,好像是臉上搽了什麼東西。她急步向衛生間方向奔去,縱是在黑暗裡,她也不會撞倒任傢俱。

衛生間柔和的燈光亮起,讓她心中驚懼稍減,在所有的傳說中,邪惡都是懼怕光明的。安曉惠站在鏡子前,瞬間滿身的毛孔都迸張開來,臉上現出極度驚駭的表情。她在鏡子裡看到了一張怪異恐怖的臉。

她的眉像兩道黑色的疤痕橫在眼睛之上,血腥的嘴唇向外延伸,嘴巴明顯大了一圈,更讓她驚懼的是她的兩邊臉頰上,紅撲撲一片,像靈堂前擺放的紙人。臉頰上的紅不同於嘴唇的血紅,它雖然濃豔,但卻顯得很柔和,像是一層層塗抹上去的胭脂。

現在已經很少再有女孩用胭脂了,她們使用腮紅,每次淡淡地在兩頰上刷上一點。腮紅比胭脂更自然。現在這些女孩一定不會知道胭脂在過往的數千年間,一直是女人用來裝扮自己最重要的化妝品。但就算數千年間,估計也不會有人一次使用這麼多胭脂,它們讓安曉惠變得恐怖可憎,有如鬼魅。

安曉惠喉嚨裡發出些嗚咽,她以手掩面,身子劇烈地顫動。

驀然間,她重重一拳擊出,擊碎了面前的鏡子。手上緩緩滲出些血跡,她卻絲毫不覺得痛,只是盯著鏡中的人影,眼中盡是深入骨髓的恐懼。鏡子碎裂,映現出許多個人影,此刻更覺恐怖。

安曉惠擰開水龍頭,用手捧水澆到自己臉上,胡亂抹著,再抬頭時,鏡中人的臉上汙穢不堪,哪裡還有一點昔日的美麗。

安曉惠驚叫一聲,撒腿狂奔。京家老宅如此寂靜,竟似已沒有一個活人。安曉惠在廳堂中央站定,惶然四顧,一顆心“突突”跳個不停。她想到了京舒,記憶的最後一刻,他與自己躺到了床上。現在,自己變成了這副模樣,京舒呢?他是否還在酣睡,還是此刻亦遭逢了變故。

安曉惠不再猶豫,拔足往樓上跑去。推開臥室房門,開啟電燈開關,房間內亮如白晝,本可以驅散些她心中的不安,但是,床上那濃豔的血漬,卻讓她的一顆心迅速沉了下去。

京舒倒在血泊之中。

安曉惠撲上前去,抱住京舒,厲聲呼叫他的名字。京舒的身體還有餘溫,但卻是再也無法睜開眼睛,來看一眼最心愛的女孩。安曉惠的眼中落下淚來,她明知無望,但還是不停地搖晃著京舒。

“京舒京舒你醒醒!京舒京舒你回答我!”

京舒在她懷裡一動不動,他的體溫正在漸漸消失,身體漸漸變得僵硬。

今晚臨睡前,一切還都是好好的,京舒說明天要帶她去海城最大的婚紗店去選婚紗,但現在,即將成為新郎的京舒已經變成死人,穿上婚紗的安曉惠,再也不能成為他的新娘了。

淚痕在安曉惠的臉上漸漸乾涸。安曉惠想,大頭娃娃和那個叫馬田的殘肢殺手已經死了,還有誰會下此毒手呢?京舒顯然死去不久,那麼兇手很可能還在京家老宅內,在黑暗中窺視著她的舉動。

她身上的寒意更濃了些。

外面的風這時似乎變大了許多,星星點點的雨聲透過窗欞打溼了窗簾,白色的窗簾便隨風而舞,屋裡牆壁上的陰影亦隨之而動。

安曉惠突然站起來,離開京舒的屍體,直奔樓下京雷的房間。她想到威震海城的鐵羅漢足以對抗任何兇悍的殺手,有他在,那麼便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她。

京雷的房門虛掩著,踏進房門只一步,安曉惠便聞到了那麼濃的血腥味。

拉開燈,京雷背朝著房門,正在酣睡。

安曉惠心裡有些不詳的預感,像京雷這樣的練武之人,理應警覺性很高,現在自己這麼大動靜進到他的房裡,他竟恍然不覺。

安曉惠走到床邊,輕輕將京雷翻過身來,只見京雷圓睜雙目,嘴巴張開,滿臉都是錯愕驚懼的表情。他的七竅之中,都有未乾的血漬。

鐵羅漢京雷竟也和京舒一樣,死在自己的床上。

安曉惠失神落魄地走出京雷的房間,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此刻京家老宅之內飄蕩著濃郁的血腥氣息,那種死一般的寂靜充滿了詭異可怖的味道。安曉惠知道此番京家遭逢了極可怕的對手,他竟能在悄無聲息之間,殺死京舒和京雷兄弟。雖然沒有檢視,但是,她相信京柏年此刻多數已遭不測,要殺一個垂暮的老人比殺兩個年輕人要容易得多。那麼說,此刻京家老宅內,她便是惟一的活口了,兇手不會放過她,所以,她此刻身處險境。

安曉惠這時反倒平靜下來,她臉上的驚慌一點點凝固成一種決心。

她站在樓下廳堂中央,忽然大聲道:“你是誰,快出來。”

她的迴音響起,但沒有人回答她,甚至周圍連一點響動都沒有。安曉惠再巡視一圈,忽然覺得好像有雙眼睛在窺視自己。她心中寒意頓生,緩緩轉過身來。在她身後樓梯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個頭很矮,全身都被罩在一塊氈毯之中。

安曉惠逼視著它,內心除了驚懼更多的是疑惑。自己剛才明明檢視過樓梯的方向,根本沒有發現這個人存在,但轉瞬之間,他便能悄無聲息地出現,他的行動,當真敏捷,猶如鬼魅。

現在安曉惠與披氈毯的人面對了,她臉上的驚恐一點點平息下來,相反,倒輕輕吁了口氣。

“你不是死了嗎?”她大聲問。

披氈毯的人搖了搖頭,嘴裡嗚咽了一句什麼。

“京雷和京舒都是你殺的?”安曉惠再大聲地說。

披氈毯的人點了點頭。

接下來安曉惠有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她緩緩走到披氈毯的人身邊,長嘆一聲道:“你實在不該來的,有些事情我們其實都錯了。”

披氈毯的人搖搖頭,裹著氈毯的手拉住了安曉惠的胳膊。

“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嗎?”安曉惠奇怪地問。

披氈毯的人點頭。

安曉惠輕輕跟在披氈毯的人後面,一邊走,一邊嘆道:“其實有些事情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簡單,但現在既然已經殺了京家兄弟,我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

披氈毯的人不說話,只是走得更快了些。

披氈毯的人領著安曉惠來到樓上,徑自走到京舒的臥室門前。安曉惠還想問些什麼,但披氈毯的人已經徑自走了進去。

安曉惠只能跟著進入房間,她看到京舒仍然躺在床上的血泊中,面孔已變得煞白。一些傷感不自主地瀰漫開來,與京舒相處的這半年多時光像電影樣在她腦子裡回現。她終於忍不住輕輕啜泣起來。

安曉惠走到床邊,握住京舒的手,低低喚他的名字。

“京舒,京舒,京舒……”她的語音裡滿是歉疚。

披氈毯的人站在窗邊,呆呆地注視著安曉惠與血泊中的京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安曉惠的傷感愈來愈強烈,到最後她竟忍不住號淘痛哭起來。

“叔叔,我們都錯了,當初京宗翰火燒浣花樓,實在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他不聞不問,事態的發展將更加不可收拾。我們都錯怪了京家,我們不該來找京家報仇。現在,我很後悔,如果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選擇安安靜靜地離開,不傷害京家的每一個人,就當我從來沒有來過京家。”

這房間裡現在只有她與那個披氈毯的人,她的話顯然是說給披氈毯的人聽的。她居然管披氈毯的人叫叔叔,她是誰,披氈毯的人又是誰?

淚痕還沾在臉上,但安曉惠的哭泣忽然凝固在臉上。她感覺到握在手中的京舒的手動了一下,她再仔細看時,京舒的眼睛也睜了開來,那受傷的眼神,顯示他已經明白了很多事情。

但京舒醒來卻讓件安曉惠驚喜的事情,她喜極而泣,淚水重新溢位眼簾。

“你是誰?你跟我們京家有什麼仇恨,要處心積慮來加害我們!”京舒厲聲道。他那凌厲的眼神之中,包含著莫大的痛苦和遺憾。

“京舒,我……”安曉惠想解釋些什麼,但她立刻就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解釋清楚,“京舒,你什麼都不要問了,我會立刻離開京家,再不回來。”

“就算你要走了,也得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們。”另一個聲音在房間裡響起。

安曉惠轉身,看到門邊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他赫然就是適才在房中七竅流血死去的京雷。不僅是京雷,在京雷的邊上,還有一架輪椅,輪椅上的人雖然臉上纏著繃帶,但看那身形,竟然是本應在醫院中接受治療的京揚。

京家三兄弟此番是布好了一個局讓安曉惠鑽,安曉惠徹底絕望了。最後,她的目光轉向了倚立在窗邊披氈毯的人,大聲道:“那麼你是誰?”

披氈毯的人呵呵笑了笑,把氈毯從頭上拿開:“京家人都沒見過大頭娃娃,如果想用大頭娃娃引你說出實話,這個任務當然只好交給我了。我彎腰曲膝這麼長時間,真的好累。”

現在你們知道這齣戲裡最先出場的人是誰了吧。

不錯,那就是我,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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