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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與淚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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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琴之銘

“你此前是真的沒有習過琴樂的吧?”蒲凌靜雙手一抬,伏在案上的整張琴便化為萬束暗光流轉的琴絃被收進她的袍服廣袖之中,她一面這樣說著,一面自茶案上抄起一隻描金繪彩的白瓷茶盞來倒了一杯餘溫尚存的茶,旋即又窩回一旁的軟靠處。

楠焱祭長長地撥出一口氣來,將周身幾近封閉的魔法場收斂驅散,在袖袍裡搓了搓了方才撥絃撥的生疼的指腹,只輕輕搖了搖頭。

“之前聽說楠焱上三院的子嗣不經族學,還奇怪過一陣來著,”蒲凌靜望著她輕笑,“現在才算是明白了,若都有你這般天賦,怕是族中教習都要無顏於族內了。”

祭就是再傻也聽得出是抬舉,才開始了一個上午,所學不過一些基礎的指法,就是再有天賦又能看得出什麼?

“夫人謬讚了。”祭站起身來稍稍欠身,立在琴案邊如一株尚青嫩著的松樹,從髮梢到裙角都沒有半分散亂。

蒲凌靜只端著茶盞看她,眼底顯出些並沒有怎麼掩飾過的讚譽。

昔時年少,她與妹妹也曾隨著父親去過朱紫重闕議事,也曾見過那位被老族長捧於掌心疼愛的憐小姐,平心而論那位小姐生的並不如何美豔,卻自有一種端靜穩重的氣度,就算是不帶僕婢立在原處,也讓人生不出小覷的心思來。她曾以為楠焱的嫡小姐定是眼高於頂千嬌萬寵的——畢竟她的祖父與未來的夫婿都是這世界最具權勢的人,不曾想那位小姐性子極為溫和,就算是女孩們言辭間有些小小的爭執心思,她也始終不爭不怒。自己跟妹妹當初為此還捱了母親好一頓的數落,年紀上不過三五歲差距,但不論談吐亦或舉止同人家一比簡直拿不出手,她心裡雖不樂意,卻也知道母親說的半點兒不錯。

那不過是極匆忙的一面罷了,此後至今,就算也曾與楠焱家族有所牽涉,也終不曾再見過。

而今的祭幾乎與她全然相同,行事做派,舉止談吐,不出錯漏。

楠焱祭實在是像她——像到她有時疑心時光倒流般。子闌在她的年歲雖也顯出不弱的天賦,但十歲上下的孩子玩心正重,按著她練琴出不了一個上午,便要去武場處揪著耳朵將她跟蒲凌玥自牆頭上提溜下來。承得住魔力的琴豈是小孩子能隨便駕馭的,單看她半掩在袖袍裡的手就知道她眼下不會好受,更遑論那琴只一眼望過去,就知不是尋常之物。

她撂下茶盞向著祭招了招手,祭短暫地怔愣了一下旋即向她走來,她也不多說,待她近了前便捉起她的手腕,在指尖一片泛紫的紅腫間虛攏一把,移開手時已然平復如初。

祭有些呆滯地望著她。

“少吃不必要的苦頭,”蒲凌靜說著,拿過茶盞又抿了一口,拍一拍身邊示意她坐下,“往後要吃的苦還多著呢,樁樁件件都這麼硬捱著,什麼時候才到頭?”

祭盯著自己的指尖看了片刻,道了謝,斂裾坐在了蒲凌靜的身邊,只是還少不了要望一望案上的那張琴。

那是一張梧桐木製的琴,只看光澤就知在她之前便經過許多人的手,想來是一直被悉心保養著,透過薄蠟,灰綠色的木質如春時碧潭,清澈泛光。

“急不得,”蒲凌靜抬眼看見她看琴,便這樣補了一句,“昨天也同你講過,授你的是心法,重術不重藝,樂理就算是再不擅此道的人慢慢磨著時間也總能熟絡起來,比起曲藝,你更該關心的是如何以琴為媒介引動和調整自己的力量。若說五階,守真之境是求共鳴,四階,定心之境就是求調整,三階,入境之境則是求延展,二階,沉浮之境求掌控,一階,歸一之境求圓融。”她稍稍嘆出一口氣,“琴引心法不長於正面對抗,始於增幅,展於感知,終於掌控,需得按著這順序一步一步來,切忌好高騖遠。”

祭點了點頭。

“今天就到這裡,你也不必太逼著自己了,”蒲凌靜見她低著頭不做聲,猜她大概沒太聽進去,當下有點頭疼,“我專琴引,也算是見過滿東境裡不少有名的古琴了,就是茗國國主的茗息我也曾拜見過,”想一想現任的那位國主眼下正籌著婚事,世家不可無視,待自己回去大約還得接著忙活——她揮去這些念頭,向著祭的那張琴揚一揚下巴,“你那張也必定不會是什麼普通物件兒,可有琴銘?”

祭稍稍一愣。

所謂琴銘,也是自世家建立前凌瑰留下的老習慣了。那時候那些技藝超群大紅大紫的琴師多是被豢於宮苑王府或是各大琴樓雅舍的,求人一曲若贈金銀不免凡俗,那些文人王孫就想到了贈琴——自名家大坊處定一張琴,題兩句詩在上面再贈人,既投人所好又不落俗套。據傳凌瑰末年承哲親王豢一琴師,曾創下過三月得琴百張的輝煌戰績——若得琴師中意賞臉,一曲便可揚名天下,連帶那張原做禮物的琴的身價都能翻上幾百番,若琴有名後再提其名,多是那些題詩,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所謂“琴銘”,只是尋常人所制之琴是捱不過千載歲月的,那個時代遺留至今的古琴到今日已是屈指可數。

世家建立後出現那些專為琴引心法術士制琴的制琴師則又賦予了琴銘另一重含義,那時出名的已不再是琴師而是制琴人,只有極有名望的制琴人才有資格為琴留銘,他們也只有在造出得意之作時才會於其上賦詩留印。為此,如果一張琴擁有琴銘,要麼意味著那琴是凌瑰末期遺留的古物,要麼便是一張得世家認可的上佳之作。

“有。”祭稍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琴銘鸞梧。”

鸞棲桐木未逢露,梧葉承霖集滿樹。

蒲凌靜嗆了一下。

“……鸞梧?”她驚詫道。

“……怎麼了嗎?”祭有些莫名地緊張起來,若她記憶不差,這張琴應是被自己的外祖母帶進華安庭的,應當不是什麼名琴才是。

“你是……真的對琴引沒半點了解啊。”蒲凌靜只苦笑一聲,“至少單就我所知,名為鸞梧的琴只有一張,是楠焱琳琅唯一的女兒楠焱露的嫁妝——琳琅生有兩個兒子,女兒可是隻有一個,夫妻倆自她小時便寵愛得跟什麼似的,真是要星星不給月亮,但凡經手的物件都是最好的,饒是如此,那張鸞梧也是那位露小姐整套嫁妝裡最添彩的一件了。”

祭張了張嘴,半天也沒想好說什麼,只又茫然地回望過去。

琳琅執掌楠焱一族時,其聲勢想來遠超當下,如果一定要她的女兒也能稱其為誇耀的話,那估計也只能是——

“鸞梧為第二任至尊楠焱熾親制”,蒲凌靜又抿了一口茶壓了壓嗓子裡的刺癢,“露小姐出生時第二任至尊尚在人世,”她稍稍瞥了祭一眼,繼續道,“也是第二任子嗣眾多,這位露小姐只比她最小的舅舅小了三歲。但終歸,這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孫輩中的第一個女孩,性子柔順模樣秀美,尚在襁褓便極得父母祖父歡心,第二任特為她制了這張琴,稱無論她來日修習琴引與否,這琴都只是祖父給孫女的一件小禮物而已,許是那時候他已經預見到什麼了吧,”她低低地嘆了口氣,“楠焱露出生不到兩年,第二任便失蹤了,按五年後就有繼承人降世來看,大約是死在那時候了——為此,鸞梧也是可查的、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的最後的遺作,珍貴性不用我說了吧?”

祭不由地吸了口涼氣。

“你家裡沒有同你說這琴的來頭麼?”蒲凌靜看著她。

祭搖一搖頭,“我……離族之前,母親命人取了來,直接叫我滴血結契的,”她停頓了一下,“她……什麼也沒有說。”

提起母親,祭的心底難以抑制地擰成酸楚的一團,她閉一閉眼睛,極力將重闕與極東的景象自腦海裡驅逐出去。

“第二任做門徒時隨祈願之王學了好些東西,制劍制琴都算在內,只是待世家建立後,他就幾乎不再提起了。”她道。

已無人知曉他那時是否是懷著憤恨的……此後的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可曾是他的願望?想來即便是鸞鳳,囿於重闕深處時,與金絲雀也是無甚區別的。

“與冢中的十二王劍不同,第二任所出的名琴只這兩張,一張是茗息,代代傳在茗國國主手中,歷年琴會可睹其容,另一張便是鸞梧……外族不知詳細,只知應是一直傳承於內闈女眷的手中,便是楠焱族內見過的人,大約也沒有幾個,更不必說外界了。第二任與琳琅所用的赤羽雖是楠焱族內最著名的一張,但卻非第二任親制……且在世家未滿千年時就已經斷了傳承,楠焱並未言明因由。”她端著茶盞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赤羽既失,鸞梧已是楠焱族內為數不多的與第二任至尊有所牽繫之物,如果真就這樣帶走,這張鸞梧極大可能是收不回去的了,楠焱倒也真是捨得。

自然,也排除不了另一個可能——楠焱有信心將這張鸞梧收回族內,也就是說未來的某日,楠焱祭必將活著歸族。

經了這幾日她也存了心思探究,但見那位達伊洛的院長護得那樣緊,看著並不像是楠焱放棄了甄選的可能,但又只打發了祭一個,也不像是有打算盡心關照侍奉的樣子,跟族裡猜測的放逐也不衝突。可如今這張鸞梧又在她的手中,這女孩的命運……對楠焱究竟是已知,還是未知數?

她望著祭站起身來,將手輕輕覆在鸞梧的琴絃上,整張琴似乎閃爍了一下,旋即化成一片金色的流光,於虛空中消亡。

祭似是默默地盯了一會兒那光芒消失的地方,轉回身來向著蒲凌靜欠了欠身。

“提起冢中劍,有個人,我想還是得問問夫人。”她道。

“……誰?”蒲凌靜有一瞬遲疑。

“心法世家執行長老,蒲凌雁。”祭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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