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芮藍人影轉瞬消失，只剩下穆周和洛倫嘉兩個人。
習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從同桌到鄰居再到隊友，連穆周這樣一個原本十分恐懼和異性近距離相處的人，如今都能和洛倫嘉自然地獨處。
她掃了眼洛倫嘉，仍舊是一貫的兩手空空。
“你……”
“嗯？”
穆周溫和地問，“你沒帶水？”
“沒，比賽前喝完了。”
“我記得一百米決賽好像是四點，今天最後一場？”
洛倫嘉頷首，衝她眨眨眼，“放心。”
穆周覺得他這話很好笑，“我有什麼放不放心的。”
“你不希望我能奪冠？”
“沒有，我希望的。”穆周搖搖頭。
洛倫嘉行走的腳步頓住，側低著頭，“為什麼？”
“我們是一個班的。”穆周脫口而出。
“噢，也對。”
洛倫嘉扭過頭，嗓音淡淡。
穆周的回答是意料之中，她語氣純然、坦蕩，很有她的個人風格。
只是怎麼聽怎麼讓人不舒服。
失落像漣漪，一圈一圈在心裡漾開，悶悶的。
穆周沒能察覺出他這細膩的情感波動，問：“要不要去買點水？”
“好啊。”洛倫嘉擺出那副一貫的笑容，好像對什麼都不在意似的，瀟瀟灑灑走在前面。
他腿很長，卻走得不快，堪堪比穆周快半步，好讓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兩人才並排。
穆周和洛倫嘉走在操場斜出來的小道上，這條路能通到那家黑心的“良友超市”。
“剛才跳過比賽最後一輪……”穆周欲言又止，上揚的目光落在洛倫嘉的下頜線上，那道弧度漂亮得心驚。
“什麼？”
洛倫嘉微微錯愕。
“我看你跟錢驍說話。你在鼓勵他？”
“你說那個，我就是提醒他收腿。”洛倫嘉挑了挑眉，“對手太弱沒意思。他要是跳不過去，我提點一句也還是不行，說到底他還是有點實力的。”
“喂，聽沒聽過貓捉老鼠的故事。哪有一擊而弊的，總得逗弄逗弄吧。”
洛倫嘉勾勾唇角，眉眼滿是傲氣和肆意，高高在上、毫不在意。
穆周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良友超市到了，客人稀稀拉拉，沒想象中的多。
學校裡有自動販賣機，常見的幾款飲料都有，一般都在教學樓一樓。良友超市在運動會這種特殊時候生意都不好，主要還是服務態度惡劣。
推開玻璃門，洛倫嘉見又是上次那位蜘蛛紙牌大叔，臉垮下來，對穆周小聲吐槽：“他上次給我擺臉色。”
穆周訝然，她盯著洛倫嘉，語氣裡夾笑：“不會吧。這位叔叔已經比另一位友好不少了。其實咱們也可以繞路去一教下面買。”
“不了，我這人越挫越勇。”
站在冰櫃前，洛倫嘉從上到下掃視飲料，這面櫃子是兩家可樂巨頭的天下，紅藍各分半邊天。
他口味有點古怪，喜歡樹莓味的。
今年中秋，百事可樂上了桂花口味。洛倫嘉想到穆周杯子裡常備的桂花紅茶，鬼使神差地又拿了一瓶桂花風味的新品，一道結賬。
穆周站在收銀櫃臺邊，和收銀大叔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她之前住校的時候，有時候會來光顧，或許因為嘴巴甜，收銀大叔對她印象挺好的，態度也不像對別人那樣。
大叔斜著眼看洛倫嘉，“你倆一起來的？”
“對。”
大叔停下手上的3d彈球，“嘖”了一聲，直皺眉頭。
“這個小夥子一看就不行，不老實，浮得很。白糖包子，只是面上好看。”他鐵口直斷。
穆周聽得直樂，忙問：“怎麼說呢？”
“呵。就是他，上次說要買進口花露水。”收銀大叔從類似葛優癱換了姿勢，身子前傾，眼神裡三分譏諷，“笑死人了，花露水還要進口的，裝什麼假洋鬼子。”
“真的，小姑娘。你可千萬不能被他給騙了。叔叔我眼睛毒得很。這種男生嘛，就喜歡仗著臉皮好看騙女孩子。”他還諄諄告誡。
穆周想起來這事了，說的該不會是上回自習時洛倫嘉給她買花露水？原來還有這樣的插曲。
她笑得見牙不見眼。收銀大叔脾氣古怪，萍水相逢的路人，笑著過去就完事了。
穆周是這樣想的，遂順著說：“不會，不會。”
這番走向神奇的對話叫拿著兩瓶可樂的洛倫嘉正好聽到。
洛倫嘉臉色黑如鍋底，他攥著塑膠包裝紙，板著面孔走過來。
好傢伙，趁他不注意背後編排他。努力了這麼些天，好不容易才扭轉了穆周對他的壞印象，全叫收銀大叔給破壞了。
至於麼，這樣小肚雞腸。
放下兩瓶可樂，洛倫嘉慍怒時，眉峰凌厲。
他彎起唇角，冷笑一聲，“某些人想要用好面孔騙人還沒有資格呢。”
不說還好，一說收銀大叔也不甘示弱，“我有老婆，騙什麼小姑娘。”
噎得洛倫嘉不上不下。
掃過條形碼，收銀大叔還不忘跟穆周印證他的論點，“你看，哪有人會買樹莓味和桂花味的可樂。”
洛倫嘉火往眉毛上躥，“我喜歡喝不成啊？再說了，不是你們店賣的嗎？”
“啊對對，就是等你這樣的嘛。”
穆周：……
出了良友超市，洛倫嘉的胳膊還被穆周拽著，是她一個勁拉他出來。
“好了好了，消消氣。”穆周又好笑又覺得洛倫嘉有點可憐，“那位大叔就是這種怪脾氣，越說越來勁。”
洛倫嘉何時受過這樣的氣，他憋了一肚子悶火，就像錘子錘棉花，秀才遇上兵。
說來奇怪，這會兒見到穆周笑靨如花，好聲好氣哄他，滿脹的怒氣就根扎破了的氣球一樣，一下子癟了。
“行叭。”
怎麼還有點委屈的勁呢，穆周仰著頭看他，瞬間覺得他像個炸毛的小獅子。
“你該不會是獅子座吧。”她玩笑道。
星座這玩意如今已經不流行了，在小學的時候大家還喜歡在班裡討論星座，更有人會用星座配不配來捏造緋聞。
“我是。”洛倫嘉說，“我的生日是8月3號。”
穆周指了指洛倫嘉背後別針別住的運動員號碼牌，“我的生日是這個，和你的尾號一樣，27號，還挺巧的。我是2月生的，雙魚座。”
“哦，確實還挺巧的。”洛倫嘉應聲。
不巧。
哪有那麼多巧合？巧合都是他努力。
這塊號碼牌是他選的號，特意選的她生日日期。
隱晦的喜歡。
洛倫嘉將手上的桂花味遞給穆周，“你好像喜歡桂花的味道。喏，這瓶給你。好像是新品。”
“謝謝。”穆周略微遲疑，還是接過來。
擰開瓶蓋，冒出如縷如霧的水汽，氣泡開始氾濫，破碎的聲音細密動聽。
人的口味有時很玄妙，她本來對可樂無感，但洛倫嘉就好像行走的可樂大使，對可樂的喜愛如活字招牌一般，日復一日，穆周對可樂竟然有了好感。
她抿下一口。
“怎麼樣？”
洛倫嘉在留意穆周的表情。
可樂甜齁齁的，裹著桂花香精的味道，嗆得穆周想咳嗽，卻又滿口扎嘴的氣泡汩汩。
她只好嚥下去，眼睛裡霧濛濛。
“不怎麼樣。”
穆周喜歡桂花的食品，譬如桂花紅茶、桂花糕、桂花酒釀。
但這桂花味的可樂，她滿心拒絕。
洛倫嘉覷她一眼，就著她的手喝了口。
“好喝呀。”他饜足地喟嘆一聲。
穆周無語，推過瓶子到他懷裡。
“我是山豬，吃不了細糠。”
“……你怎麼這樣說自己。”洛倫嘉掃過她的細胳膊，嫌棄說，“哪有你這麼瘦的山豬。”
穆周乜他一眼。
-
回到操場的時候，廣播臺在重複念一百米決賽名單，並請決賽選手到起跑點匯合。
穆週迴到看臺，沒找到彭蔓，就自己一個人坐在班級劃分的區域。
陽光又曬又烈，她撐著傘坐著。先是一百米女子的決賽，才是男子。高三a班在女子一百米專案上顆粒無收，沒有看頭。
穆周抽空冥想歷史課要背的東西，正背到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背景，完全沒注意夏晨過來。
夏晨只比穆周高一個手指頭，腿特別長，留了頭利落的短髮，面容僅算中上，勝在氛圍感十足，酷酷的。
“不介意我坐這兒吧。”夏晨說。
穆周驀地被打斷，見是夏晨，忙露出溫和友好的微笑，“當然不介意。”
“恭喜你八百米第一。”
“也恭喜你跳高銅牌。”
兩個人之前在教室就是點頭之交，但夏晨身上有股說不出來的爽勁，穆周對她挺有好感。
一陣商業互吹，兩個姑娘紛紛笑起來。
“你和洛倫嘉好像還挺熟的。”夏晨忽地一問，“真不容易，洛倫嘉身邊朋友很多，玩得好的姑娘少。”
“同桌坐得近，熟一點。”穆周隨口答道。她在老家讀書的時候沒有玩得太好的男性同學，但好朋友趙縵羽有呀，趙縵羽和前桌的顧東每天嘻嘻哈哈，關係好得她都吃醋。她和洛倫嘉還比不上他倆呢。
“天真熱，我能躲進你傘下嗎？”
“當然可以。”穆周將她攏在傘下陰涼。
夏晨故意沒繼續那個話題，她家跟洛家是世交。她又跟洛倫嘉和柏嶼銘前兩年一直都在一個班級讀書，洛倫嘉對之前的女同桌什麼態度她又不是沒見過。
這份特殊感，對穆周是獨一份的。
但這份特殊感究竟能持續多久，夏晨不好說。
她三言兩語後，似乎穆周對洛倫嘉沒什麼心動反應，這樣她還放心一點。
就怕穆周喜歡上洛倫嘉，洛倫嘉只是圖口新鮮，將來又始亂終棄，那不是禍害人家嘛？
她們這樣的豪門出身，少年時能有一段青澀純真的喜歡，已經是奢求，將來繼承家業、聯姻，處處不由人。
夏晨覺得穆周這姑娘真不錯，認真、刻苦，有生命力。她就應該乾乾淨淨地發光發熱，有大好的前程。
更何況……
穆周是柏嶼銘喜歡的人。
柏嶼銘喜歡的，她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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