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澤看見殭屍的第一眼就判斷出“它”屬於門級，根據留心院文法部的傳統，“門”級及以上的殭屍的人稱代詞需要人格化，所以這裡稱“他”更為合適。這完全是根據經驗來判斷的，還沒正式成為役兵的孩子們無法透過雙眼來判斷，但楚澤可以，只要看一眼殭屍的眼睛、面部表情就能夠辦到，眼前的殭屍躲過他的火刀時，眼神往四周搜尋合適的反擊位置，比亞門級更聰明，又比亞界級更容易暴露意圖。
楚澤預判了他的行動，搶先他的動作，奪走了他下落的空間，殭屍失去了雙手，卻憑著腰力在空中一轉，藉著山壁的力量朝楚澤踢來，楚澤向後仰去，同時火刀向上一拋，殭屍撲了個空，向著對面的山壁蹬去，藉機想逃，殭屍的記憶伴隨分裂生殖代代相傳，他的記憶裡殘留著對這個綠眼睛的人類的恐懼，那是乾脆、迅猛如鷹的強大，曾將他的同胞斬於刀下。
他得逃。
可是他剛剛轉身，便看見火紅的刀身向著他的雙眼划過來，疼痛眨眼間湧上來，怎麼會有人類的行動這麼快？
他淒厲地吼叫起來，跪在地上懇求原諒，他尚且沒有學會亞界級才會使用的人類語言，在尤利安和戈恩聽來，殭屍不過是在發出無意義的字眼。
但楚澤聽得懂，殭屍在對他說：“求求你繞過我，否則我的同胞將翻越山峰，抵達你的城市，求求你饒過我。”
他聽得太多，記得太多，已經變得冷酷無情，刀起刀落，他當著兩個16歲的孩子的面把殭屍的頭斬了下來，圓滾滾的頭順著平坦的地面滾至兩米開外，尤利安撐在地上開始嘔吐，這是正常人類的反應，楚澤想到了白迦，在松石城的鬥林裡，白迦也吐了。
有這麼可怕嗎？他偶爾會這樣問，在他從11歲便開始獵殺殭屍的人生裡，從來沒有嘔吐過一次，因為他覺得自己更加噁心，披著人類的皮囊，在人類社會中生存，做著殘害同胞的事，但佩拉耶告訴他，他可以給盤古大陸創造一個更美好的未來，賢王必將從戰爭中誕生，蔓德拉神終究會返回這片大陸，到那時，就是人類的末日。
他一邊獵殺，一邊被別人敬仰，同時創造著歡呼者的末日，好惡心，楚澤想。
戈恩看呆了，早在他13歲進入實訓部，就上過楚澤的課，那門名為“獵殺實訓”的課聽上去樸實無華沒有門檻，遠不像文法部、農學部那些生僻課程，光看一眼課名便讓人望而卻步，戈恩和幾個一同入學的好友一馬當先搶到了“獵殺實訓”課程的名額，希望一學期儘可能多修學分，提前畢業，結果這門課實在太難太變態，所有選課學生全部退課。
在其他老師眼裡，楚澤是留心院最年輕的博士，若非年齡限制，他本可以拿到穩定的教職而非代課老師，但在戈恩和其他學生眼裡，楚澤不適合當老師，他沉默寡言，理性剋制，往講臺上一站，再頑皮的學生也會被那股高壓所影響而放低音量，可無法和學生溝通，如天上的雲。他的課也和他人一樣，低調，但內容太過豐富，一般人無法承受，光是附加的每天六點至七點早課，戈恩都無法理解，其他老師都在傳輸技巧，只有楚澤教授那些無聊、枯燥、日復一日的東西，這些東西不值一提，留心院的法則是：“尊重規律，順從意志”，而楚澤的法則是“違反規律，逆反意志”，戈恩有所耳聞，楚澤的法則來自一個女人，一個被光芒城除名的叛徒。
戈恩不喜歡楚澤，但僅限於理念不合，他還是崇拜楚澤的強大，這種強大令任何人痴迷。
“啊！”尤利安叫了一聲。
戈恩這才回過神來，原來是尤利安的腿傷開始惡化了，他看見尤利安眼周附近的血管部分凸起，看上去十分詭異，他只在書上見過“越軸”的插圖，可即便是插圖，震懾力也比眼前的情況要低，這是留心院出於防止學生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而故意採取的方法。
楚澤走過去，蹲在尤利安身邊，用手裡的摺疊刀輕輕劃開尤利安隨意包紮的繃帶，軍褲被利爪扯開幾條裂縫，楚澤小心翼翼用摺疊刀清理了布屑，尤利安嘴巴里開始發出模糊不清的語言，身體不太受控制，戈恩看見尤利安張開嘴巴朝楚澤咬去，還沒等他出聲，楚澤毫不留情地用手肘擊暈了尤利安。
“小心……”
戈恩重重撥出一口氣，感官也恢復了，他聽見細微的風從外面吹進來。
楚澤拿出隨身攜帶的延遲針劑，朝著尤利安的大腿上扎去，尤利安雖然昏迷了，嗓子裡還是發出叫疼的聲音，戈恩突然覺得教他們針劑課的老師真的很溫柔。
楚澤把馬送去了馬廄，這匹馬昨夜實在勞累，承載著他和兩個有成人體格的少年，一路賓士，尤利安被醫院接走了，戈恩還跟在他身邊，戈恩住在西南郊區，和他順一段路。兩人剛到街市，戈恩就看見前方路口有一個黑髮的少年朝他們招手，準確地說是朝席勒老師招手，席勒老師一臉冷酷，點了點頭，戈恩從來不知道有人敢對席勒老師這麼熱絡。
少年手裡提著一個圓形的金屬盒子，應該是飯盒，天還沒大亮，四周還沒有人，楚澤不是很在意，但戈恩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因為他早就習慣了成為民眾眼中的透明人，只有這樣才可以保證自己的家人不受到偏見，戈恩把帽簷壓低了些，身上短袍更是把他大腿以上的身體蓋住了，剛受了隊友死亡受傷的打擊，現在他只想快點回家逃避這一切。
少年快步迎上來，第一句問的是：“你餓了嗎？”
楚澤在松石城的時候就發現了，白迦有那種“多管閒事”的毛病，但他不知道如何和白迦相處，所以搖了搖頭。
戈恩的肚子很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白迦走在楚澤的左邊，稍微前傾，從圓盒裡拿出一塊手掌大小的餅乾遞給戈恩，餅乾散發著霍戈粉被烤制後的香氣，戈恩搖搖頭拒絕了。
楚澤說：“他叫白迦，白迦，這是戈恩。”
戈恩故作歡顏打了聲招呼，心想這可能是席勒老師新請的管家之類的人：“白迦你好。”
“你好，戈恩。”
白迦沒有把餅乾收回去，有些熱情過了頭，戈恩把餅乾接在了手裡，說了聲謝謝，最近他沒怎麼好好吃東西，帶在身上的口糧被耗盡後，只有帶著苦味的替素可食用，餅乾很香，摻了黃油，只有貴族家才有黃油，也只有貴族才會這麼慷慨地把這樣的餅乾分給別人。
一路上，白迦都在說話，從什麼莫爾、言知一直說到了花園，楚澤時不時回應一句，戈恩聽得迷糊，不敢插嘴，不過卻可以判斷白迦應該不是管家，沒有管家會這麼話嘮的，但席勒老師沒有什麼家人，戈恩更加好奇兩人的關係了。
等到了分岔路口，戈恩說：“席勒老師，我先回家了。”
白迦的臉上寫著大大的“送客”二字，但楚澤這時說：“我送你回去。”
“啊？”戈恩有點緊張，連忙問：“您是在暗示我應該退學嗎？”
“不是，”楚澤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說了，“你服用了單露，對嗎？單露的藥效還不穩定，你昨天並沒有完全吸收，我有些擔心。”
戈恩的臉唰得紅了，楚澤的話完全沒問題，但聽上去顯得他十分無能，不僅在沒有透過“越軸測試”的情況下服用單露，還沒有找到正確的吸收方法，加上沒有保護好隊友……
“那就走吧，言知還在家裡等我們呢。”白迦這時說，刻意看了戈恩一眼。
戈恩隔了好半天才理解白迦那個眼神的含義，那很像隔壁的莫里莎關心他時，喜歡莫里莎的男孩盧卡對他投來的眼神。
好在戈恩沒事，楚澤沒有接近住宅區，他知道戈恩的擔憂，所以在道路旁與戈恩分開了，他和白迦則返身前往第四街區。
言知其實並沒有等他們，而是還在屋裡睡著，楚澤和白迦不由得放輕了步子，楚澤去洗澡，白迦則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等言知下樓時，白迦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兩人正商量著今天要做什麼，楚澤穿著寬鬆的襯衫和長褲從樓上下來，兩人見狀停止了交談，楚澤開口：“言知，我想和你談一談。”
言知緊張得牙齒打架，楚澤帶她到了書房，讓她隨意坐，自己則坐在了辦公桌後的椅子上，言知選了個離他很遠的角落坐著。書房的窗簾拉開，太陽昇得很高，朝南的屋子灑進來一片斑駁樹影，楚澤坐在斑駁之外的椅子上，像一棵不善言談的樹。
言知天性敏銳，她比白迦更清楚楚澤與人交往的困難，所以主動打破了尷尬：“楚澤哥……楚澤先生，有什麼事……您直說就好。”
楚澤覺得和言知談話輕鬆太多，便拿出習慣了的公事公辦態度對她說：“我帶你回來，是因為天使班缺人，我希望你可以填補這個空缺，你放心，在天使班不會有任何危險。”
“即使我是一個外人也沒關係嗎？”言知逐漸放鬆下來。
“無妨。”
言知並沒有拒絕的理由，她知道不可能一直跟在白迦身邊，她鼓起勇氣問：“白迦哥哥會去哪裡？”
“留心院，我已經幫他安排好了，你如果想見他，寫申請就可以。”
言知覺得，白迦哥哥會因為楚澤先生自作主張的安排而生氣，白迦哥哥就是那種單純又有點笨的人，在光芒城肯定會被人耍得團團轉，楚澤先生應該對他溫柔一點，丟完棒槌要丟糖，但她覺得這是兩人的私事，所以沒有“多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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