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了？”銀星睜眼，對上了蒙娜與多莉絲臉上那如出一轍的擔憂，她下意識安慰地笑了笑，剛想出聲，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到不行。
“你先別說話，喝點水。”蒙娜將她扶了起來，接過多莉絲遞過來的早就準備在一旁的水杯，遞給了銀星。
她正想說什麼，身後的多莉絲忽然扯了扯她的胳膊。
蒙娜回頭，見艾德拉朝她們走來，只好低著頭讓開。
“看夠了嗎？”艾德拉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自顧自地接下去，“夠了就先出去吧。”
“可”多莉絲話沒說完，蒙娜趕緊扯了一下她的衣服，打斷了她，“是。”
艾德拉默默地等著他們離開，才靠近了銀星。
“銀星，”艾德拉俯視著她，她的語氣第一次活絡起來，就像銀星第一次見到她那般，“你記得你剛剛在做什麼嗎？”
銀星默不作聲地與她對視著，片刻，她低下了頭，沒有回答。
可這樣的態度恰好說明她是有記憶的。
艾德拉滿意地微笑著，渾身散發著愉悅的氣息，她感慨著：“你果然擁有我記憶裡的那種能力。”
“加速進化必然會有失敗的結果，只有優質基因的蟲族才擁有顛覆的機會。”銀星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原來你把我帶回來，就是為了這個。”
“是，也不是，”艾德拉靠近了她，指尖挑起銀白的髮絲，她端詳著，仔細回憶著自己作為蟲母所傳承的記憶，“你也知道，作為蟲族的統領蟲母，除了極強的繁衍能力，其二就是能夠擁有特殊能力。”
“我曾以為共生就是我最強大的武器，可是我錯了。”艾德拉在她身旁坐下，感嘆般地訴說著，“在我的記憶中，初代蟲母也是你這樣一頭漂亮的銀髮。而她所覺醒的能力，與你的一樣——顛覆與毀滅。”
“她將這種能力帶到了曾經的蟲星，這個星球原本叫什麼名字？”艾德拉回想了許久，終於吐出三個字，“帕斯星。”
“她的能力強大到毀滅一切，所有人類與建築，頃刻就像你手下的頭顱般灰飛煙滅，不留一點痕跡。而後，她就像是人類的女媧一樣，繁衍出無數的蟲族，在廢墟之上，建立起了蟲星。”
“只是這種強大的能力終究不是能夠承受的，不久她就死亡了。”
“但作為蟲母，我永遠不會忘記她。”
“而你，”艾德拉轉身盯著銀星的那頭銀髮，痴迷地笑了，“是第二個像她那樣的蟲族。”
“她選擇了毀滅。”銀星冷冷地回答。
“沒錯，我曾以為你會是我毀滅a16星的武器，”艾德拉笑得開懷，像是很滿意她的回應，“但你讓我很意外，意外到讓我覺得，她不如你。”
“毀滅並不是最佳的選擇。”艾德拉認真地盯著銀星，“人類早已學會抵抗，與他們對立只會兩敗俱傷，而在宇宙中找到適合我們這種生物生存的星球的機會，也只是極小的機率。”
“生存中的進化是必然的，而你恰好能夠加速這種過程，”艾德拉牽起銀星的手，被她躲了開來，艾德拉也不在意，繼續說著，“我們除了可怕的繁衍能力與武力殘暴別無其它，你的能力正好能夠改變如今的局面。”
“但是進化失敗的結果會是死亡。”銀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艾德拉嘆了口氣，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那種視線穿透了木門，射向遠方：“你要知道，我們已然成為了人類公敵，若是宇宙中還有其他更為危險的生物，我們只會落得舊星球人類一樣的下場。”艾德拉加重了砝碼，“無論是誰，是蒙娜，還是多莉絲。”
“宇宙沒有哪裡是徹底的安全島，我們除了努力向前，別無其他。”
“我們的死亡都是為了活著。”
為了活著，所有的一切都要讓路。
銀星怔怔地看向她，恍惚間想到自己蟲族的軀殼在自己手下化成灰的場景，又想到蒙娜和多莉絲歡笑著的臉龐，她低下頭凝視自己的掌心。
“你不必有愧疚，”艾德拉站起身來，鄭重地看著她，“你做得很好。”
“可我無法控制我的能力。”
“不用擔心，”艾德拉沉吟一會，銀星能感覺到四周有精神力在流動，不一會，門外進來了一個低等蟲族，他跪趴在銀星的面前，艾德拉示意，“試試看吧。”
“可是”銀星慌亂地抬起頭，“我”
艾德拉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試試吧。”
銀星顫抖著將手覆在了眼前蟲族的軀殼上，她也能感覺到手下的微微顫慄，於是躲避般地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銀色的光從她手掌流了出來，覆蓋了整個軀殼。下一秒，銀星感覺手下一空，有什麼不見了。
她若有所覺地睜眼，心裡縈繞著一股難受的情緒，果不其然，面前只剩下一灘粉末。
“失敗了”銀星失魂落魄地抬頭，見艾德拉毫不猶豫地背過身，招來了下一個。
“我說過了，”艾德拉撫平銀星的眉頭，“我們的死亡都是為了活著。”
“來。”艾德拉牽著她的手放在了第二隻蟲族的頭顱上。
銀星閉著眼，一陣輕風過，她沒有睜眼，就觸上了第三隻蟲族的軀殼。
又失敗了。
銀星的臉上泛起一絲苦澀，難過地使用著能力，她只需要將手放上去，就會有二分之一的死亡機率。
可是沒有辦法。
手下的觸感變成柔軟的髮絲，銀星的難過還沒來得及散去，睜眼就見到了一個成功化形的蟲族。她有些不敢直視地垂下了頭，心裡的難過幾乎溢位來。
對方一動不動地跪在她身前，深深地盯著銀星，半晌，說了一聲：“謝謝。”
“謝謝？”銀星不可置信地抬頭，正好撞進他的眼裡，那是一片不見底的綠，裡面盛滿了生機。
“我說過了，不用有顧慮，”艾德拉從一旁走過來，伸手揮退這隻剛進化成功的蟲族，“他們都會感謝你。”
“感謝我？”
“是的，”艾德拉伸手擁抱住了她，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背脊，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孩子，你做得很好，好好休息吧，明天見。”
說完，艾德拉轉身，帶著滿滿的欣慰，推開門離開了。
不久，蒙娜和多莉絲匆匆地跑了進來，銀星深深地看著他們，一時間，他們只剩沉默在蔓延。
蒙娜看著銀星灰敗的臉色，踟躕地問：“到底發生什麼了？”
多莉絲在她後邊接道：“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蒙娜，多莉絲，”銀星的眼底漸漸湧起了淚花，這是她不敢在艾德拉或者誰的面前表現出來的，此時她像只脆弱的瓷娃娃，一顆顆淚珠從她臉上滾下，砸到她手上，“我好像做錯了。”
“沒事的。”
蒙娜上前擁住了她，多莉絲也覆上身來，他們三像受傷的小獸一般抱成一團，多莉絲拍了拍她的頭，清脆的嗓音有著說不出來的成熟：“我們一直在。”
“我覺醒了。”銀星被團團圍住，安全感給了她開口的勇氣，她將一切娓娓道來，包括剛剛所做的事情。
“她瘋了？”多莉絲驚愕地望向艾德拉離去的方向，想要說什麼，又停頓了下來。
“難道低等蟲族就不給他們活的機會了嗎？”蒙娜終於知道了銀星的萎靡從何而來，但仔細思索著所有，卻也像多莉絲一般停了下來。
“為了存活，我們已經用暴力侵吞掉了一個文明，錯誤已經形成，不繼續前進，難免我們會成為後者。”蒙娜起身，將自己的手搭在了銀星的肩膀上，“銀星，你做的沒有錯，適者生存，宇宙本來就是這樣的。”
“一切都是為了蟲族，”多莉絲靠近了她，那張臉上寫滿了嚴肅，“你做的這一切，都是正確的。”
“是正確的嗎？”
“是。”蒙娜與多莉絲異口同聲地回答。
銀星默默地與他們對視著，終於收回了視線，她難過地捂著心口，輕聲請求道：“我想休息了，可以嗎？”
多莉絲還想要說什麼，蒙娜搖了搖頭，應了聲好，然後把她拉走了。
“你好好休息。”蒙娜叮囑道。
“嗯。”
銀星疲憊極了，她躺了下來，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上方，接著閉上了眼睛。
腦海裡的聲音已經不見，似乎是印證著她做出了選擇。
她不願意見證死亡，何況親手去造就死亡。
“對不起，一切都是，”一滴淚從她發紅的眼尾垂進發絲裡，潤溼了那一塊地方，銀星有些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無聲地接下去，“為了將來。”
接下來的一切便順理成章，死亡與存在，不過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進化使他們所引以為傲的繁衍速度停下了。
銀星日夜在呆在同一個地方，她的身後是一個黑漆漆的山洞，面前是大片匍匐著的各色軀殼，在白天反射出瑩瑩的光。
她始終閉著眼睛，不看成功，也不看失敗。像一座散發著神力的雕像，去實現他們的請求。
進化，進化。
沒有盡頭。
光芒從她手心流出，漸漸覆蓋了著所有，在完成之時，銀星身體猛地一顫，吐出一口血。
一旁始終皺著眉的蒙娜見狀，趕忙過去扶住了她，以防銀星摔下來:“你還好嗎”
雖是這麼問，可蒙娜清楚地知道，銀星一點也不好。
自從覺醒力量之後，銀星便像一個機器，只能日夜顛倒無休止地產出，直到身體承受不住，意識陷入混亂。
艾德拉特意選了這個位置，只因身後的山洞有著蟲母刻意佈下的氣息，在銀星出差錯之時可以平復她的意識，讓她獲得短暫的休息。
像早就準備好一切，唯一等待的，便是銀星的覺醒。
艾德拉決定的事情，她們無法改變。
蟲母的命令高於一切，所有蟲族，無法背叛。
蒙娜藏在背後的手指幾乎要將手心扣出血，她壓下自己的情緒，逼迫著自己冷著臉，舉起手示意暫停，將銀星扶回山洞。
銀星睜開了眼睛，她的腳底有一堆粉末，像墳土一樣圍著，將她牢牢困在裡面。
“我還好。”
她的氣息虛無縹緲，風吹了就可以散去一樣。銀星垂下頭閉上眼，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和其他蟲族不一樣，自己是不受蟲母控制的，她早就發現。
也許正是這樣，艾德拉才沒有逼迫她，而是細水長流地改變著她身邊的事物。
銀星抬頭望進蒙娜擔憂的眼裡，那裡面裝著的情緒溫柔地束縛住了她。
艾德拉成功了。
“銀星，你可以跟我說的，”蒙娜盯著她眼底的萬種思緒，難受地抱住了她，“無論是什麼，我幫你。”
銀星壓抑住幾乎快要溢位的淚水，緩緩合上了眼，儘量拿出一副平常的語氣:“蒙娜，你在說什麼”
蒙娜明知道她在裝傻，更加用力地擁緊了她:“我說，我要幫你逃。”她從銀星懷裡退了出來，顫著聲線道，“銀星，我不想看你這樣，走吧，越遠越好。”
“蒙娜，”銀星抬手，按住了她的唇，朝她微笑著，漆黑的山洞裡蔓延悲愴，幾乎壓的她們喘不過氣來，“我不想逃。以後別再說了，你說過的，”她將自己的臉貼在了蒙娜的臉頰上，“適者生存，為了蟲族，我不重要。”
“不重要銀星，你知不知道，艾德拉想要的進化，會讓你去死。”蒙娜推開了她，又不太敢用力，手背上青筋崩起，“我在她的房間裡找到資料，上面寫著，寫著”
蒙娜幾乎說不下去，但還是將記憶裡鮮血淋漓的文字挖出來:“顛覆與毀滅——蟲族頂級的能力，覺醒兩極分化，不可強制喚醒，擁有者的壽命極短，能力的紮根會讓擁有者損傷根本，而過度使用能力將會帶來死亡。”
“你再繼續下去，會死的。”眼淚砸到銀星手上，蒙娜崩潰地抓著銀星的手，“但我寧願到時候是我去死，我也不希望你死，你明白嗎”
“我知道，”銀星聽完怔了一瞬，她溫柔地抹去她的淚，“蒙娜，我都知道。”
自她使用能力開始，身體機能逐漸下降，腦海裡時不時閃過其他人的身影，看不清臉龐，只能聽到一些不成句的詞語。
蒙娜所看到的只是一部分。
——對於其他物種是治癒和死亡，對於蟲族是進化與死亡。
只是所有都指向一個資訊——持有這種能力的蟲族，終會走向滅亡。
“銀星，你不能，你不可以自己攬下所有，我不允許。”蒙娜無助地將自己的臉埋在手裡，淚水順著指間縫隙流出，“要死也是我們先去死，我不要你死。”
銀星輕輕地將手搭在蒙娜手腕上，拉了一下，用手溫柔地抹去了她的淚水:“蒙娜，可是我也不希望你死。”
“反正最後我的結果都是一樣的，讓我繼續，也沒什麼不好。”
“你不要”
銀星話沒說完，猛地扭頭望向洞口處。奇怪的氣味傳入鼻腔，她難受地皺起眉頭。
蟲群似乎因這奇怪的氣味而躁動起來，銀星撐起身子，一股血腥味又翻湧起來，她強迫著自己嚥下去。
“你別起來，我去看看。”蒙娜按住了她，胡亂擦著自己的臉抹乾了淚，再抬起頭時已將脆弱的神情掩埋在了嚴肅的面具之下。
銀星想著自己現在的狀況執意跟上也只是平添麻煩，於是乖巧地點頭應允，重新坐了下來。
不過一會，洞口忽然有腳步聲傳來，銀星如今感知下降，還以為是蒙娜抬頭正要問，忽然看到了一頭栗色的短髮，亂糟糟的像個雞窩。
“人類”銀星疑惑，手不自覺地攥緊了，“你怎麼還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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