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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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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地為爐 幸與爾同煎熬 第五章 世情無數嵯峨

夜靜無闌,令居城。

三人走近了才發現燈火出處是巷子盡頭一間破舊小屋。

那屋子窗紗已破爛,秋風就在窗紗內外來回穿梭,嘩啦啦嘩啦啦。

雖說還未到秋末,天氣也算得上秋高氣爽,可夜涼如水也不是沒有道理,夜風吹多了也得有點糟心疾痛,可這戶人家好像並不在意,窗紗一看就好久未換了。

甘野自己走路都不穩,可還是踉蹌著走到小屋門口,扒著窗紗孔隙瞧屋內光景。

約莫是三人動靜太大,原本映在窗紗上的人影站起來消失不見了。

片刻後房門開啟,走出來一個二十四五的精壯漢子。

此人頭髮胡亂綁作一團,黝黑麵龐,半裸著精壯胸膛,穿著麻布長褲,赤腳站在門檻前警惕的看著三人,也不搭話。

甘野撒酒瘋可不管對方是否拒人千里之外,上去就攬住此人的肩膀,噴著酒氣嚷嚷道:“兄弟為啥不去那麥場慶收,偏偏一個人躲在這深巷之中,好生無趣,兄弟莫不是怕喝不過我們這些戍卒?”

漢子看看趴在自己肩頭的一口一個兄弟,絮叨個沒完的甘野,再看看一屁股坐在自家門檻上的甘奕甘梓,暗自忖度:想來是醉酒士卒,罷了罷了,暫且給他們醒醒酒。

他將三人扶進屋坐到坐席上,隨後生火煮茶,不一會就在桌上擺了三杯香氣四溢的茶水。

一人一杯,他遞給還算清醒的甘奕、甘梓。

“喝點熱茶醒醒酒吧。”

說完又蹲到火盆前繼續用瓦罐煮著茶。

涼州地處偏僻,也就沒有所謂中原的附庸風雅,不會繁瑣講究。

就像喝茶,中原叫品茗,選好水選好壺,而西北代代相傳的就是用瓦罐盛茶,在火盆中煮沸,如此一來茶味全部出來,茶濃顯苦,苦中卻帶有芳香最宜醒酒。

因用瓦罐煮茶所以西北多叫此茶為罐茶。

甘奕揉著腦袋緩緩喝著茶,說道:“多謝,我叫甘奕,這二人是我二弟甘梓和三弟甘野,敢問兄弟尊姓大名?”

蹲在火盆旁的人悶聲說道:“尊姓不敢當,在下霍青。”

甘奕意識到這個叫霍青的男人似乎並不歡迎自己,他也就不再說話,邊喝茶邊打量著霍青,他注意到霍青雖然身形清瘦,可肌肉結實,尤其是正在侍弄炭火的雙手,青筋暴起,虯勁有力骨節粗大,一看就有一把好氣力。

甘野此時也清醒的差不多,他迷糊中聽見此人叫霍青,他就自顧自的叫起了霍大哥。

他一口喝光杯中的茶,也不顧燙舌頭,喝完就擎著杯子也蹲到火盆旁說道:“霍大哥再給我來一杯,這東西可比酒好喝多了。”

霍青頭也不抬的拿起瓦罐就嘩嘩的倒,甘野乖乖的接,可是一杯都倒滿了霍青還在倒,沸茶從杯子中溢位來燙著甘野的手,甘野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蹦老高,大叫道:“燙燙燙!”

霍青猛然驚醒連忙抬起手臂放下瓦罐,歉意說道:“對不住了,一時失神,你不要緊吧?”

甘野笑著說道:“沒事沒事,這算什麼啊,我還得謝謝霍大哥將我們兄弟三人挪到屋裡來呢,要不是霍大哥我們還不知道在哪個臭水溝裡躺著呢。”

霍青忙擺手說道:“小兄弟言重了,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小兄弟就別提了,也別說什麼謝字了。”

甘野說道:“好,霍大哥說不用謝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來來來,我以茶代酒敬霍大哥一杯。”

霍青一愣,甘奕忙說道:“霍大哥別在意,我三弟就這副德行,說話跳脫,前言不搭後語的。”

甘野皺著眉喃喃道:“我那叫灑脫,怎麼就成了前言不搭後語了?”

雖說是喃喃自語,可這個小屋一點都不大,又是夜深人靜時分,其他人聽得真真切切,三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原本並不友善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甘野拉霍青起身,自己做起了煮茶夥計,他遞給霍青一杯熱茶問道:“霍大哥,你剛才想什麼呢,魂不守舍的,要不是我叫你一聲這罐好茶可就沒咯。”

霍青苦笑一下說道:“都是些破爛糟心事,不提也罷。”

甘野一聽這話就不幹了,起身沉聲道:“霍大哥,可是有人跟你過不去?我倒要看看誰的膽子這麼肥,我給他熟熟皮子!”

甘奕甘梓不約而同的翻了個白眼,這小子毛都沒長全呢,聽了馬將軍一句罵就天天惦記著給人熟皮子。

霍青拉他坐下說道:“沒人跟我過不去,我一介屠夫誰會跟我過不去?你就安心喝茶吧。”

甘野這才重新坐下。

甘奕說道:“霍大哥如果真有了麻煩可以隨時找我們,我們一定全力以赴,絕不推辭!”

“你看你看,你又來了,這就打住了啊,來來來,喝茶喝茶!”

三人見如此情景也就不再多言,再次喝起茶來。

不知不覺中,夜色褪淨,天光大亮已是清晨時分。

三人醒來發現霍青已經出門,桌上擺放著冒著熱氣的米粥和燒餅,還有幾碟可口的小菜。

三人早就飢腸轆轆了,麻溜起床草草洗漱完就坐到了桌旁。

甘奕拿起霍青留的小字竹條唸了一遍,原來霍青得去宰祭祀用的牲畜,所以早早就動身了。

三人立馬抓起一個個熱燒餅狼吞虎嚥起來,不一會功夫,一盆米粥一筐燒餅就下了肚。

吃完剛好到回營的時辰。

他們也不敢耽誤,甘野洗涮碗筷,甘奕甘梓收拾床鋪。

一切妥當後,甘奕回覆幾句後,就離開了霍青家趕往營帳。

等走到衙門口時,正好看見縣令陪著馬將軍走出衙門,馬將軍一眼就看到了哥仨,一招手三人就不得不過去。

走到近旁馬將軍笑罵道:“三個兔崽子這是從哪鑽出來的,莫不是喝花酒去了吧,快快從實招來!”

甘奕趕緊說道:“將軍可不能汙人清白,我們兄弟三人昨晚不勝酒力從慶收宴上溜了出去,摸到東郊的一個屠夫家,喝了一宿茶,剛剛才出來。”

馬將軍旁邊的縣令聞言略有驚訝,問道:“可是白鹿巷的霍青?”

甘奕看他一眼低頭道:“正是!”

馬將軍轉身好奇的問道:“老傅你一個不知柴米的人怎麼還這麼瞭解一個屠夫?”

傅縣令尷尬一笑說道:“我的大人呦,每次到我這都要讓我尷尬一回,我也不是說了解這個霍青,只是有些事和這個霍青有關,自然也就有所瞭解了。”

“那你倒是說說啊。”

傅縣令嘆口氣說道:“要說起來這霍青也是個可憐人,原本出生在本縣書香門第霍家,自小衣食無憂,霍青祖上三代有功名在身,在朝中任職,十分有威望,後來霍青父親霍夏拒絕朝廷徵召,開起私塾教學倍受當地百姓擁戴,霍青作為家中獨子自然是嬌生慣養。”

“如此這般到了霍青十二歲時,霍青一家踏青遊玩走到一處山谷時,正巧遇到一夥悍匪,悍匪未搭一句話,提刀就殺,可憐一家主僕二十五口盡皆屠戮,血染青草。”

“萬幸的是當時霍青貪玩落在最後,由一名老僕陪伴,老僕於危難之中帶著孩子躲到山洞中避過了一劫。”

“回家後發現家裡也被燒了個乾乾淨淨,聽街坊說是一個叫花子放的火,最後也葬身火海,可誰知道呢,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極可能就是一夥人乾的。”

“極可能?難道你沒查出兇手嗎?”馬豪皺眉問道。

傅縣令連忙回答道:“事情一發生霍青和老僕就報了官,我第一時間就派人調查,怎奈何這夥人做事謹慎,家裡被燒了個一乾二淨,放火人也死了,谷中殺人都是一刀封喉,就只有些凌亂的馬蹄印,我苦苦追查了兩三個月也毫無頭緒只能報給刺史府,刺史府派人瞭解後,祝刺史就下令以疑案入檔,暫且擱置,一擱置也就到了如今了。”

馬豪悶聲說道:“後來怎樣了,你繼續講。”

傅縣令繼續說道:“後來霍青近親無一人,遠親都是隔好幾輩的人,也就沒人想著幫幫十二歲的少年。”

“霍家老僕於心不忍就帶霍青回到了自己的家,老僕兒子在軍伍中征戰,家裡就剩下老人和一個小孫女也就不在乎再多一個霍青。”

“就這樣霍青在老僕家中安頓下來,經歷了生死,少年郎每天粗茶淡飯倒也咽的下去,老僕依舊去找人家做工,霍青也在肉鋪當起來了學徒,後來手藝精湛了,老屠夫也樂的有人替自己幹活了就由得霍青做事了,霍青每月也能得些銀子給老人買件衣裳,給老人孫女楊瑜買些零嘴吃食了。”

“霍青和楊瑜青梅竹馬的長到十七八歲時,老人年事已高終究撐不住了,在一場大雪中病逝了,在病逝前將自己的孫女許給了霍青,再後來兩人孤苦相依,艱難度日。”

說到這裡傅縣令抬頭看了看馬豪,見他眉頭緊鎖專注聽著。

於是繼續說道:“三年後,楊瑜多年杳無音信的親爹出現了,還是騎著高頭大馬榮歸故里的,當初的無名小卒四處征戰熬成了一部將軍,這就是鯉魚跳龍門了,所以不久就建成了氣勢雄偉的將軍府,做為將軍女兒的楊瑜自然要入將軍府,可霍青就成了一個不小的阻礙,雖說是名義上的夫妻可並未拜堂也算不得真,再加上楊瑜一夕間貴為將軍府千金,再嫁給一個小小的屠夫打的就是部將軍的臉。”

“楊瑜又是一個懦弱性子只能聽自己爹的安排,霍青也就沒有為難楊家人,孤身一人搬到白鹿巷做起了老本行。楊將軍約莫對其有所愧疚倒也經常照顧霍青生意,只是霍青與楊瑜再沒見過。”

“說到這個部將軍馬將軍你也認識。”

馬豪頭也沒抬的說道:“楊延。”

傅縣令驚異道:“將軍怎麼一口斷定就是楊延楊將軍?”

馬豪甕聲道:“老子當年跟他一伍,沒少聽他掰扯他閨女!”

傅縣令說道:“這就是了,聽說最近楊將軍女兒和本縣劉公子快要成事了,馬將軍要不是有軍務在身,作為叔父這杯喜酒可就喝定了。”

馬將軍沒理睬傅縣令,嘆口氣說道:“可憐,可惜了霍青。”

他迅速轉過身對憤恨難平的三人說道:“帶我去見霍青!”

三人不敢怠慢,立即頭前帶路,四人匆匆離開,傅縣令被晾在衙門口無言以對。

正午時分,霍青揹著傢伙什走進了白鹿巷。

剛一進巷口就看見甘野三個領著一個陌生人坐在自家門前,他趕忙快步走去。

甘奕等人看見霍青也站起身來,甘奕等霍青到了近前說道:“霍大哥我們又來叨擾你了,不過這次是我們馬將軍找你。”

他指著馬豪繼續說道:“這就是馬將軍。”

霍青行禮說道:“參見大人,敢問大人有何事指教?”

馬豪看著他說道:“我知道你和楊延之間的事,我是遊弋部的馬豪,楊延是我的袍澤,他對不住你的事我來替他彌補,我知道你獨身一人,不如入我遊弋部,軍中官職隨你挑選,你看如何?”

霍青頓時愣住了,許久回過神來說道:“大人言重了,楊大人不欠我什麼,反而對我有恩,有大恩,要不是當年楊將軍父親收留我我怎會活到現在?要欠也是我欠楊家一個天大的恩情,大人切莫如此說了。”

馬將軍摩挲著手中等霍青時撿的小石子。

“那好,楊延我們暫且不提,我確實想招你入伍,你看如今正逢戰事,是男兒建功立業時,你可願來我軍中效力?”

霍青受寵若驚,連忙推辭道:“小人不過一個操刀屠狗之輩何德何能得將軍抬舉,不勝惶恐,小人雖說有一把子氣力,可終究是難堪一用,切不可使將軍蒙羞,此事萬萬不可!”

馬豪見霍青推辭倒也不急,緩聲說道:“你不用急著答覆我,我知道你有所牽掛,所以不急在一時,我的話放在這裡,你何時來,我遊弋部大門何時為你開啟。”

說罷,馬豪拍拍霍青肩膀,轉身向巷外走去。

甘奕三人衝霍青點點頭,也緊跟上馬將軍的步伐。

霍青注視著他們走出巷口不見了身影,才轉身開門進屋。

夜半時分,清涼如水,一彎皎月當空,霍青輾轉難眠。

原本平靜的生活現如今起了波瀾,他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一夜之間他的面前多了條煌煌大道,本是人間幸運事,可惜心有牽掛,註定無法當斷則斷。

最近城中碎嘴之人傳出風言風語,說是楊瑜要與劉家公子成親,可傳了這麼久也沒有個準信,雖說自楊瑜隨他爹回將軍府時,他倆所謂的夫妻親緣就點滴不剩了,可人心啊,剝開一層是還有一層的。

他與楊瑜孤苦相依多年,他仍記得自己家破人亡的那天,當楊家老人帶他回家時,撲閃著大眼的楊瑜遞給他一瓣橘子,嘴裡塞滿橘子含糊的讓他也吃,他至今記得那瓣橘子的滋味。

原本親眼目睹了自家的血海深仇後心如死灰的少年悄然添了一縷生氣。

怎能忘記,踮腳幫他拭去眼角未乾淚水的她,好奇注視他的眼,從第一次見面時,小小的他就堅定了一個信念,他要給她無憂,給她安寧。

再後來這種感覺在老人去世後愈加強烈,他拼命幹活就是想讓她不再飄零。

再後來啊,世事變遷,誰又料得到杳無音信的楊延一夜貴為將軍。

自此她在西頭,他在東頭,同城不同門,無言獨望。

將軍深宅與少年白鹿相距一條官道,三條主街,四五小徑,官道橫亙中央。

自她走後,他就再未踏過官道一步。

此時他望著窗外皎月就覺得她依稀還在自己懷中取暖看月亮,滿懷月光滿懷遺憾。

遺憾之事不少,遺憾豈有悔意?他不清楚,他只記得老人臨終前的期盼眼神,他就是看著老人的眼睛承諾護她一世,雖說現在不需要他這麼一個小小屠夫做什麼,可他許的諾他要守。

他依舊記得父親在他小時唯一一次怒髮衝冠時說的話:人無信,徒有形,弗如獸!

這是他的記憶中對父親唯一深刻的記憶。

許諾易,守諾難,他此生只許了一個諾,自然要守下去。

他也知道馬將軍情真意切,奈何時間不對,他覺得馬將軍能體諒他的難處。

床榻上思緒翻湧的霍青最終選擇了棄弓馬,守一諾,終不悔矣。

從此漫天月色是她,園中竹影是她,總而言之:只願你好。

馬將軍已經耐心的等了霍青三天,可霍青依舊未至。

他並未流露什麼遺憾,他不怪霍青,生而為人總該有自己的抉擇。

在令居逗留的這段時間,令居百姓有了豐收,遊弋部士卒偷了個閒,馬豪也未喝到楊瑜喜酒,最後終歸要再起程了。

遊弋部全軍開拔向卓尼進發。

臨走前,馬豪將一枚私印託傅縣令轉贈霍青。

在去往卓尼的路上,因為霍青,甘奕,甘梓,甘野三人從馬將軍殺俘所帶來的畏懼漸漸減輕了,倒也能和馬將軍平心靜氣的聊聊天了。

馬將軍對他們的態度始終如一,把他們真正是當作了子侄後輩。

而馬將軍對霍青就是惺惺相惜了,馬將軍平生幾無所求,所求不過簡樸性情罷了,他從霍青身上強烈感覺到了,自然也就多加賞識了。

霍青拒絕馬將軍有人說他不知好歹,有人說他朽木不可雕,可不過都是市井之言。

其實在明眼人看來,馬將軍轉贈私印已是天大的賞識了,你可知一方私印乃是遊弋部將領馬豪的隨身之物,見私印如見其人,那可是能調動兵馬的。

由此可見馬將軍有多麼賞識霍青,只不過市井之徒不知此私印價值罷了。

霍青的故事不簡單,可歷經血海深仇,分崩離析依舊純粹,這就是大不易的事了。

馬豪和霍青在唯一一次見面中,馬豪只憑眼睛就知道霍青值得他惺惺相惜,只可惜人各有志罷了。

十日後,遊弋部到達卓尼。

遊弋部一進卓尼城就受到當地百姓的夾道歡迎,卓尼為漢羌聚居地,並不是說所有的羌人都是叛賊,有相當一部分的羌人自祖上兩三代起就在漢人的轄地編籍入戶成為漢天子的子民,這類羌人多融入到了漢人的生活,這類羌人就被稱為熟羌,而另外以遊牧為主的羌人就被稱為生羌。

熟羌大多居住在涼州南部邊界,像卓尼這種艱苦小城漢人自然少有人居住,當地漢人的本來身份大多不堪細究,幾乎都曾經受過大風大浪的敲打,因此當羌人來此定居倒也不在意。

後來羌人越來越多,在人數上佔了優,再後來生羌叛亂,卓尼漢羌兩族便開始相互提防,原本和睦氛圍一掃而空,雖經過衙門調解恢復了交易,可依舊彼此敵視。

於是家家開始養狗,後來每天日出時分滿城狗吠,卓尼人就開始一天的忙碌,因此奇事卓尼又被外人詼諧稱作狗城。

即使如此,卓尼人還是人人自危,雖說有三班衙役可終究不是披堅執銳的甲士,漢人大多盼望卓尼能入駐一支兵馬,現在遊弋部要長駐卓尼自然喜出望外,夾道歡迎也就不足為奇,而羌人歡迎無非就是擺明立場,置身事外,與生羌劃分界限罷了。

卓尼縣令站在最前頭,行禮恭聲說道:“卓尼縣令章煜參見馬將軍!”

馬將軍翻身下馬扶起章縣令說道:“章縣令無需多禮。”

“大人一路勞頓,我已命人收拾出了我的別苑,環境清幽,還請大人小憩片刻隨後為大人接風洗塵。”

馬豪點點頭說道:“章縣令費心了。”

章煜忙說道:“這是小人分內之事。”

馬豪叫過沈月囑咐了幾句後,和章煜等人去往別苑,沈月率遊弋部進駐校場營帳。

一切妥當後,老陳和一幫夥夫要以油潑面作為犒賞,營房頓時沸騰起來,都行動起來了,沒一會就飄出了香氣,甘野甘奕甘梓三人搶著扒了三大碗香的掉舌頭的面後溜出了營房,去街上晃盪。

卓尼城不大,橫豎四條主街成井字型,屋舍錯落有致別有風味,此地不像中原地帶粉彩豔麗,可屬涼州,受敦煌佛國影響,建築多以雲紋做飾,多寺院多佛像,三人逛遍小城佛寺發現了不下四座,而道觀卻只有一座還破破爛爛,只有一個老道人坐在青石上昏昏欲睡,由此可見西涼佛教之勝。

這也是不爭的事實,自本朝明帝夜夢金人遣使西行,於大月支遇攝摩騰、竺法蘭而返,於洛陽建白馬寺弘揚佛法起,涼州就是一個繞不開的地方,尤其是敦煌,使者自敦煌往返,在敦煌留下了佛法種子,敦煌自此成為涼州佛國,倍受禮遇。

涼州佛教盛行就不足為奇了。

三人都是在死人堆裡活下來的人了,雖是土生土長的涼州人,可對神佛卻沒有什麼感覺,真就當成塑像一路欣賞過去。

神佛本來就是給懦弱之人準備的,像他們這種人神佛都不稀得理。

等他們逛完寺廟後,整個小城也就逛完了,天色也昏沉下來,倦鳥歸林,百姓都掌燈了,點點燈火襯著破牆矮樓倒也別有韻味,此時的百姓有了悍卒的守護終於放鬆了緊繃的神經,這要是再緊繃下去非得分個你死我活不可,漢人可不信生羌熟羌沒關係,同姓還三分香火情呢,更何況同族?

別以為皈依了佛教念幾段經就是好人了,羌人就是這大漠中的狼,說不定啥時呲牙呢,漢人有了自家兵卒看著他們,才能心裡踏實。

其實這話沒錯,生羌和熟羌沒關係誰聽了都不信,要沒關係劫掠時為何偏偏劫漢人錢財,殺人時只殺漢人?為何官軍圍剿羌人還未出城羌人就跑沒影了?在城在野的羌人大多有親人在對立陣營,不過是活法不同,誰又能對自己親人下手?

羌人自然也有一些墨規,這也就是羌人作亂尾大不掉的緣由,官軍抓不住,剿不了,也殺不了。

可正因為如此,朝廷才有源源不斷的餉銀運送過來,官吏自然也就懈怠了,打打停停,這麼多年下來雙方也就心照不宣,各取所需了。

世間叛亂大抵如此了,沒有什麼黑與白,黑白兩色,慢慢糅合,慢慢融為一體,最後成一片鐵青色,沉重壓抑,就像此刻的天色。

幸好還有點點燈火在這鐵青色中翻湧,此刻走在歸營路上的三人也就是萬千燈火中一粟。

明日隔山嶽,事事兩茫茫。

世事如刀,沒有一幅鐵腸肚如何敢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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