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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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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天地為爐 幸與爾同煎熬 第六章 長佑話風雪

卓尼因為遊弋部的進駐安然度過了一整個秋季,百姓囤糧釀酒,趁著秋末牛羊長上了最後一層膘,在秋風肅殺中宰殺牛羊,晾成肉乾用來冬季犒勞自己的五臟廟。

入冬後,對於卓尼的百姓來說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對於遊牧的羌人來說就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時節。

涼州可不是陰雨綿綿的江南,這裡北風呼嘯在無垠大漠肆虐,千里黃沙萬里雪。

只要下起了一場雪,其後就是大波大波的雪天,雪花大如席就是涼州大雪的寫照。

如此大雪下個三四場後,積雪沒膝,草原人煙稀少,積雪難消,馬蹄打滑站不住,羌人以遊牧為主,雪覆草原,牛羊連冬初被迅速凍上的秋草也吃不上。

吃不上草,牛羊過冬就成了大問題,羌人自然而然的就盯準了城池。

各個邊境小城這時也到了最緊張的時刻,他們跟羌人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知道這個時候羌人要開始進攻了。

就連卓尼有了遊弋部的進駐也不敢有絲毫懈怠,百姓自發的進行戰事儲備,生怕羌人打過來一年的收成毀於一旦。

遊弋部士卒相對就比較輕鬆了,他們跟最精銳、最兇悍的羌人鐵騎都打過交道,自然也就對這些搶糧的羌人部落看不上眼了,馬將軍也不過就是傳令全軍加強戒備就再沒下文了,甚至都沒加一兩個暗樁夜哨。

一場風雨後的武威,長佑館。

此時人聲鼎沸,這個以長佑為名的酒館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時刻。

這個小館子一年有三季都在賣涼州自釀酒,平淡無奇,唯獨入了冬,酒還照賣,可它就不是主角了。

落雪之後,不管是武威還是周邊城鎮就有人備馬架車趕到長佑酒館,這些人可不是為了喝那稀鬆平奇的自釀酒,而是為了討一口美味吃食。

這吃食就是狗肉,只是不知酒家店家聽誰提了句“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本來肚子裡就沒啥墨水的店老闆非要附庸風雅,起個神仙肉的名號。

正因這個名號引得鄉野村夫們一探究竟,紛紛稱絕。

原來高門大姓嗤之以鼻,覺得不過就是鄉野村夫一年難得幾次去酒館才點的一道菜,後來見吃過的人讚不絕口,引得一位武威公子哥把持不住品嚐了一份,驚歎連連,還為此賦詩一首,不過詩寫的毫無文采並未盛行。

託這公子哥一來二去的和好友吃這肉,頓時使長佑館名噪一時,再後來就成了這副光景,落雪後,只要排的上名號的高門大姓紛紛趕往長佑酒館一嘗美味。

鄉野村夫也就望之興嘆,沒有這口福嘍。

這道神仙肉與別家相比奇就奇在酒館主人的配料上,聽說這是家傳秘方。

這家酒館主人名叫劉長佑,今年六十一了,可人看著依舊精幹,傳聞劉長佑少年時出生獵戶家,後來入伍做了一名武威士卒。

守了二十年城門後退了下來,依靠著多年積蓄開起來這家長佑酒館,賣些吃食,因為價錢公道也有些回頭客,再加上軍伍出身,一些士卒也願意和他談天說地,生意也就說的過去。

再過了幾年,四十多的劉長佑鬧了個神仙肉的笑話卻沒想到使得自家生意火爆,不出兩年就購置了自己的小院,自己的一對龍鳳胎就出生在新宅院中。

有了這份家業的劉長佑很滿足,日子過的有滋有味。

再一個二十年後自家兒女長大成人了,宅子也擴大了不知多少了,可小酒館卻一點沒變,原來有多大現在還是多大,桌椅經過幾十年磨的油光發亮,桌角都被磨圓潤了。

自家兒子就多次向他抱怨該擴大店面了,給它換個地方蓋幾層樓,每天還不得收銀子收到手軟。老人每次聽兒子抱怨脖子一梗就是一句:“想當家你也得等我死了再說!”

噎的兒子直翻白眼卻無可奈何。

老人上了年紀幹活是不行了,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好在早就將家傳秘方教給了兒女,酒館由自家兒女操持,他也看著高興,他現在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店裡擦擦桌子,有人過來誇他,他就樂呵呵的笑說一句吃好喝好就十分滿足了。

他的兒女也爭氣,完美繼承了自家老爺子的手藝,女兒操持小酒館,兒子在城東頭又開了一家酒樓賺了不少銀子,可老爺子從未去過兒子的酒樓,他一天有事沒事都願意在小酒館待著,擦擦桌子,看著幾十年的酒館就有一種親切感。

酒過三巡,小酒館裡的吃客酒勁上頭,就開始天南海北的閒談起來,酒肆本來就是各種小道訊息的來源途徑。

此時小酒館裡坐在南桌的是兩男兩女,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可身上繡囊環珮一個不少,一看就是膏粱子弟。

其中一個公子哥好似投過軍,正在向同桌大肆鼓吹自己的經歷,什麼一步一殺人,兩天一小仗,三天一大仗,還說什麼自己親手割得羌人頭顱等等,聽得同桌女子秋水長眸一眨不眨的聽著他講,而另一位公子哥就顯然屬於嬌生慣養的主,眼見著自己帶出來的美人差不多要投入到這個大言不慚的紈絝懷中去了,心中鬱悶,說話自然就帶了一股酸味,一聽殺了多少羌人時,馬上陰陽怪氣的說道:“李雪清,你就別吹了吧,別人不清楚你的底細還能被你唬住,我可聽說當年你是得罪了前任刺史的兒子,被人家堵的連家都不敢出去,最後實在是受不了了,才被你老爹花了一大把銀子扔進了軍伍,不過就是一個押運糧草的小卒子,什麼十步殺一人,你恐怕連羌人的屍體也沒見過吧,在這吹什麼大氣呢?”

李雪清被人當面揭短倒也不惱,而是笑著說道:“咋的,要不要這麼認真啊,你田程就沒說過大話啊,我雖然是個押糧草的,可那也是赫赫有名的漠北軍!你說我沒見過羌人屍體這你就錯了,你以為押糧草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我告訴你,羌人只要正面討不到好,立馬就會迂迴燒糧草,我能活著回來見你田程那都算祖上積陰德了,羌人我也是殺了四五個的,到那時候哪可能害怕啊,你害怕就得是你死,羌人可不會對你心慈手軟。”

“我殺了這幾個羌人在軍伍中算不了什麼,可現在回來了天天在夜裡做噩夢,夢見的都是血淋淋的殘肢斷臂,猙獰面孔,過了這麼長時間好不容易恢復過來了,你還不許我說說大話啊。”

田程被說的啞口無言只得悶頭喝酒,不去理會他。

可李雪清的一番話勾起了其他幾桌吃客的好奇心,都起鬨著叫他講講戰場上的奇人異事。

他也樂得被人奉承,大大咧咧的喝了一碗酒開始從自己從軍開始講起,一樁樁一件件毫無保留的講了起來。

足足是講了一個時辰才講完自己計程車卒生涯。

酒客們聽得唏噓不已。

有人問道:“羌人作亂自古就有,可如今卻比以往更加猖獗,官府雖說在圍剿可不見什麼成效,這涼州地界現在聞羌色變,兄弟你給說說這官府到底是不是真心圍剿啊。”

李雪清笑著答道:“老哥啊,這就純粹是無稽之談了,官府雖說無功可也無大過啊,這要是官府真如你所說,和羌人沆瀣一氣,那羌人還不得打進我們武威城了,我們還有功夫在酒桌上閒扯?”

“我從軍伍退下來也不過一兩個月時間,我倒也知道些訊息,經過敦煌大捷和冥安大捷,羌人一時半會不會輕舉妄動,羌人安分了整整一個秋季,可如今入冬了,羌人差不多就要劫掠準備過冬了,我聽說涼州刺史將陌澤營五部分駐羌胡出沒地界,未嘗沒有備戰之意,而其中敦煌大捷的首功之人馬豪馬將軍就駐於卓尼牽制西南羌人與虎勒部、鹿山部相互照應,西南差不多是固若金湯了,而最北又有漠北部駐守,羌人也不敢長途奔襲,所以說啊羌人這個冬天恐怕難過嘍。”

有人爭辯說道:“那羌人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前兩次大戰,羌人損耗了那麼多人馬,能不記仇?說不定這時候就在暗中磨牙呢。”

李雪清驚異的看了一眼這個搭話的中年村夫說道:“兄弟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就要看雙方誰的棋力更勝一籌了,可這就與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沒什麼關係嘍!”

酒客們大笑起來。

與酒館氣氛格格不入的就屬最北桌了,一人一桌,桌上擺著酒菜,菜是一口未動,酒倒是空了又添添了好幾壺,腿邊斜搭著一口觀形簡樸的刀,寒意森森無人敢接近,倒也落得自在,他一邊喝酒一邊聽著酒客閒談。

如此直到天色將暗,撒下一把碎銀後提刀走出酒館,跨上一匹大馬遠去。

酒客們依舊在談笑風生,絲毫未察覺獨佔一桌的怪人離去,只有店家老人微笑示意目送其離開。

風雪暫歇,卓尼難得出了日頭,太陽照耀下積雪融化一絲倒顯得更加圓潤潔白,滿山滿水,白茫茫一片,煞是空曠,正是千山飛鳥絕,萬徑蹤滅的景象。

馬豪近日不知為何對著雪景起了興趣,每天的頭一件事就是半路逮兩個人一起來挨凍,美其名曰賞雪,有時竟也唧唧歪歪的編兩句酸詩,而甘奕三兄弟就成了他逮的最多的,三兄弟現在被馬將軍搞的頭都大了,不僅大早上的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山頭賞雪,還得捏著鼻子稱讚作詩作的好,這日子過的是真憋屈,所以三人乾脆躲了起來,等馬將軍走了再出來,而其他人也有樣學樣躲著不見馬將軍。

就這樣,馬豪大都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山頭好不尷尬,可他倒不以為然依舊照賞不誤。

入了冬沒多久,卓尼這個邊疆小城就裡裡外外白了個遍,附近百姓大都有在入冬閒暇時節整修房屋的傳統,一是期盼來年有個好兆頭,二也是加固房屋來抵擋西北肆虐風雪,而遊弋部作為本地駐軍也在為當地百姓做事,修繕房屋,加固倉癝,這些自然沒什麼二話,卓尼百姓也習慣了與這些駐軍生活,其樂融融,和睦相處。

據刺史府的通報稱羌人大都在北方地區小打小鬧,無關痛癢,馬豪這才可以百無聊賴的賞雪。這天天明時分,卓尼迎來位陪自家將軍賞雪的人――沈提山。

這位虎勒部將軍同楊延一般,和馬豪是老相識了。

雖說三人在戰場上互為胸背,配合默契,可是私下來卻是這沈提山和馬將軍關係更好些,楊延一心升遷自然和馬豪這些粗野之人不太尿在一個壺裡。

這沈提山高大身材,古銅膚色,絡腮鬍須,恰似遠古惡來。

他為良家子弟投軍,一刀一槍的搏到一部將軍,他當然也並未良善之輩,要排起羌人最恨之人來此人穩居前三,他不僅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馬豪就親眼見過此人騎乘大馬,手拿馬槊衝鋒陷陣,眼睛血紅見人就殺,導致自家兵士也不敢靠近他。

有次沙場失馬,沈提山被敵軍裡三層外三層的團團包圍,等兵士拼命殺過去救援時,才發現此人拄槊而立,馬槊早被浸染成暗黑色,發出烏光,馬槊下都是肉泥,而沈提山也渾身刀傷,身上插滿羽箭,而圍攻他的敵軍一個不剩,全成了腳下的肉泥。

事後,據說是祖傳寶甲救了他,恐怖創傷不至於使其殞命。

再後來頂缺成了虎勒部將軍,入了涼州五大實權校尉之列。

自從他成為部將軍後,羌人暗中將其名號排在必殺名單之中,雖為必殺之人,可羌人卻不敢輕易撩撥此人,委實知曉此人是以一敵百的狠人。

所以此刻在這安寧之時,沈提山才拋下軍伍跑來卓尼與馬豪小聚。

馬豪看著沈提山大大咧咧的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小廝,自顧自的走向馬豪,笑著說道:“馬大將軍近日可好啊。”

馬豪看著一身戎裝的沈提山笑罵道:“我就不勞你操心了,你說你過來和我喝酒,穿這一身破銅爛鐵是什麼意思,怎麼,要抓我砍頭啊。”

沈提山拍了拍自己的鎧甲說道:“這不是為了自己的小命嘛。”

馬豪被他氣樂了,道:“你沈提山什麼時候惜命了啊,上了戰場跟條瘋狗一樣,逮誰幹誰,被射成刺蝟了也沒見你後退一步啊,今天這是吃錯什麼藥了?”

沈提山黑臉一紅小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虎穴也敢掏掏虎子,可如今倒是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了,我也說不上是什麼緣由。”

馬豪甕聲甕氣的說道:“我看啊,就是這個部將軍的職位害的,你小子愛上當官了,自然也就不會像當無名小卒時一樣傻了。”

沈提山一聽這話立馬爭辯道:“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是愛當官的人嗎?當初你也知道是刺史大人硬逼著我坐這個位子的,你不也還幫著刺史大人勸過我嗎,你以為我和楊延一樣就想升官嗎?”馬豪神色緩和些,說道:“行行行,我說錯話了,是我的錯,那你倒是說說你現在怕什麼?”

沈提山沉吟片刻,說道:“我怕什麼呢?我怕死啊,我要是死了無所謂,我本就沒什麼家眷的拖累,死哪埋哪挺好的,可我就怕下去後被先走一步的兄弟們戳脊梁骨,實話告訴你吧,我經常在睡夢中看見我那些受苦的兄弟們,一張張臉都是愁苦萬分,我他們愁什麼,苦什麼,他們一言不發就這麼愁苦的看著我,看著看著約莫看夠了就轉身離去,他們轉過頭走了,我就看著他們殘缺的就這麼走了。”

“等我驚醒後,心裡一陣陣的發堵,腦袋裡都是空落落的。我可憐的兄弟把命交代在戰場上,留下的孤兒寡母就不能不聞不問,他們的遺孀就是我的父母爹孃,親兒親女,我怕我一死他們就無人問津了,我一想起他們我就怕死了,我就是怕照顧不好他們我死後再無面目見人,反正吧,我覺得我現在慫透了,可我卻只能這樣慫下去……”沈提山話未說完,就紅了眼圈哽咽的說不下去。

馬豪喟然長嘆,說道:“誰不是呢,到底不是無牽無掛啊。”

馬豪抹抹了眼角,拉起蹲在地上哽咽的沈提山豪爽說道:“行了行了,擦乾眼淚別讓泉下的弟兄們笑話了,你是過來找我喝酒的,我可不願意看你在這哭哭啼啼。”

一把拽起沈提山往府中走去,邊走邊叫嚷著讓侍從準備酒菜,另外再叫老陳過來做些蔥油麵,吃喝玩樂不在話下。

夕陽餘暉,倦鳥歸林。

小聚一日的沈提山和馬豪結束了宴飲,雙雙備馬,軍中不可一日無將,沈提山膽子再大也不敢懈怠小留幾日,趁天色尚有餘光自然迴歸軍中,馬豪牽馬送其出城。

兩騎當頭,身後二十隨從緊隨其後,街道揚起一陣煙塵,向城外疾馳而去。

馬豪一路將沈提山送至卓尼城外十里外的飲馬川,珍重話別後,沈提山帶著自己的隨從揚塵而去。

馬豪一騎看著他們遠去,直至成為小點,隨後一撥馬頭返城。

此去與多苦,歸去歸去兮。

沈提山依舊是部將軍,依舊是擔重之人,只不知何日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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