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小姐？”路子歸難得的露出驚訝的神情。
“嗯。”太平微笑。
“找我？”
“嗯。”太平還是微笑，轉身並肩跟路子歸一起走。
“有事？”
“嗯。”
“什麼事？”
他還真的會問，太平笑，反問道：“吃飯了麼？”
“沒有。”路子歸實話實說道。這幾個月，他已經很習慣下值去“子夜”吃飯了，省得家裡再讓人熬夜等他，方便，好吃，而且不貴……
“去吃飯？”
“嗯。”路子歸點頭，伸手很自然的來接太平手中的燈籠，太平遞給了他，心中暗歎，這樣的男人在這個地方是怎麼長出來的？難道小時候是別人家的童養婿，習慣了照顧小妻主？
路子歸併不知道太平在微微賊笑些什麼，他現在一肚子的疑問，還有點怪異。前幾天晚上太平說的話，他憑直覺知道她並不是隨便說說的假話，但他並不知道他應該怎麼應對，這個女子很怪異卻太美好，嬌貴卻也強勢，孩子一樣，讓人不自覺的想要照顧，她那是說愛他嗎？可他卻從不曾這麼想過，回神過來第一反應是茫然，搞錯了吧？
“為什麼你總是半夜當值？”古代應該沒有專職上夜班的吧？
“換的。”路子歸淡淡道。
被人欺負麼？太平挑眉。
“很好。”"覺得自己說得太簡單，本想再解釋，卻低頭看見太平了然的輕笑，路子歸微微一愣，心情突然愉悅起來。
總是這個點當值，縱使人家是有刻意排擠他之心，卻也是他樂意的，他是真的喜歡這個時間，安靜，不用接觸很多人。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想讓她認為他被人欺負，看她這般微笑的樣子，他就知道，不需要解釋太多，她是真的明白。
一路走到“子夜”門口，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進了院子，太平在樓前臺階下停住腳步，伸手接過路子歸手中的燈籠，示意路子歸先進去。路子歸的心裡湧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他看她往日行事憑直覺知道，太平並不是那種能注意到世俗禮規小節的人，顯然這麼做是因為他，看著一個顯然應該由別人照顧的人倒過來遷就他，這種感覺就像她這個人，怪異卻美好。
“子夜”的院子裡本來沒有燈的，被那些小姐們連連抱怨後，由她們自己出錢，在青磚場地上立了八個石雕燈柱，雖然不夠亮如白晝，卻也不再是漆黑到能迎面相撞了。
“什麼事？”路子歸併不上臺階，兩眼看著太平，問道。
原地看著他的太平眨眨眼，路子歸重複了一遍：“太平小姐找我，什麼事？”
看著他燈火輝映下一本正經的沒有表情的俊美的臉，太平笑了：“沒事，只是去接你下班。”
路子歸眼神定了定，沒有說什麼，轉身走了。
他沒有問“下班”是什麼意思，很簡單可以猜出來，這個女子美好得不像是真的，這樣認真的溫柔笑著的時候，尤其是。他並沒有十分欣喜的感覺，他不是太習慣……
目送著路子歸挑簾進去，太平聳聳肩，她竟然真的開始倒追一個男人了，不，不對，不能說倒追，是正常的追求才是，這種感覺似乎還不錯，真的要這樣介入就此開始正常人的生活麼？這麼好的一個男子，她真的可以擔負起他一生的幸福嗎？太平其實也有些茫然……
沒有直接上臺階走正門，側身繞樓後面走去。
燈籠在後樓交給使女，左側的暗門直接就通向她的自留地，屏風半遮半掩，來去間，竟無人注意，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不會將之與剛進門的探花郎聯絡在一起。
長安上前幫她解了斗篷，明緣正和梅翧下棋，掂著棋子眼也不抬，倒是梅翧抬頭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太平坐下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並沒有多看坐在老位子上的路子歸，側身半個身子趴在榻上，眉眼懶懶的低垂著。
此時正是寅時初刻，夜最濃的時候，也是“子夜”最熱鬧的時候，吃飯的人不多，喝酒的不少，隨著“子夜”名聲外傳，除了年輕的世族子弟們，這裡多了另一個主流客群，那就是神出鬼沒的江湖客們。
對於江湖客們來說，不管是暫避追殺還是仇家談判，來這裡都再好不過了。沒有誰會在這裡尋仇動手，民不與官鬥這條鐵律不說，就憑這裡的主人，黑白仕三道也沒有人會輕易得罪。
在這裡，仇家偶遇，冷嘲熱諷難免，卻沒有人真敢當場下殺手，真忍耐不住要動手比劃兩下，也是可以的，不過卻要依照主人家的規矩來。主人會興高采烈的帶頭在院子裡點起火把，那些客人們圍著鼓掌下注看熱鬧，不能出人命不說，贏了的還要付什麼場地租用費，打壞什麼得賠什麼，誰願意這樣尋仇？切磋切磋大家倒是都樂意的。
所以江湖人喜歡半夜趴這裡落腳，哪怕只是找個地方睡覺，這裡都比客棧安全多了，雖然難免鬧騰點，但也比別處睡得踏實。
就這麼著，評畫論詩的世族小姐們跟江湖草莽，朝廷官員跟以武犯禁的俠客們，竟相安無事的處在一個屋簷下，時不時還能勾肩搭背喝個小酒，彼此溝通交換一點好處什麼的，“子夜”怎能不讓人注目？雖然也不是沒有人想仿效，怎奈，太平這等特殊的身份，天下間卻僅她一人，這種店，除了她，天下再無人可開得，別的不說，沒有皇帝的特旨允許，內城宵禁這關就過不去。
我這可比龍門客棧強，太平暗笑。
誰能想到，開個店還能混出一個名號來，“大小姐”如今的名頭，在黑白兩道可比誰都響亮，好歹也勉強算是半個江湖人了，誰要編寫江湖錄什麼的，多少也得點她兩筆。雖說是“俠以武犯禁”，所謂江湖，對國家政府而言並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利於執法安定什麼的，但沒有江湖的世界是多麼寂寞無味呀……
“單挑！”一個人“蹭”的一聲站起來，掏出一團白帕砸向對面的人，被砸的人也“蹭”的一聲站起來就捋袖子，喝酒的吃飯的聊天的下棋的畫畫的打牌的都停了下來，連打瞌睡的都睜開了眼睛，原本鬧中有靜各自為營的眾人立時喧鬧了起來，下注的下注，吆喝的吆喝，煽風點火的煽風點火，敲盤子擊碗，眉飛色舞，就差沒敲鑼打鼓了。
只是世族小姐書生打架，沒看頭，都不用出去，直接在中間空地打就行了。太平如今眼界也高了，對這種級別的鬥毆興致不大，眼斜著只顧下棋頭也不抬的梅翧，懶洋洋的問道：“為你打架了，你就不攔攔？”
“打死好了，與我何干。”梅翧瞟了一眼內場，優雅的端起茶碗吹吹茶葉喝了一口，平日裡一身書卷氣，偏偏眉眼流轉間，竟是說不出的風流動人，莫怪能引得一群京城紈少痴迷不悔。
禍水呀……太平感嘆，揚聲道：“一兩，買祁小姐贏.。”
也不知道她們怎麼學的，拿出塊白手帕來丟，人家那丟的是手套好不？不知道摘手套跟掏手絹，哪個動作更優雅更有殺氣，還是江湖人好呀，拔劍直接砍就是了，不過，為什麼最近這決鬥的江湖人也開始丟手帕了呢？櫃檯那邊要不要準備點白手帕來賣？租給丟一下，一錢銀子，手帕還可以回收再利用……
“跟一兩跟一兩。”姬採寧殿下，雖然沒人認出來，但你好歹是一個皇子呀，皇家形象多少要顧著點吧？
路子歸抬頭仔細打量了一下正挽袖子系裙子扎頭髮的兩個人，貌似還評估了一番，面無表情道：“跟一兩.。”路大人，你好歹也是個官，維護社會治安不是你的職責嗎？當心人家參你個翫忽職守什麼的！不過這文弱書生打架，準備工作有些長了點，要不要準備點勁裝頭套隔個更衣室什麼的，租用一次，一錢……
“跟一兩。”明緣……你哪來的錢？人家給的香油錢，拿來當賭金，不好吧？好歹收斂著點，得到高僧呀你是……
“周小姐贏，一兩。”梅翧斜了眾人一眼，慢慢悠悠的掏出一兩銀子放桌上。
他這一兩，對兩當事人而言，比旁人一堆都強，周毓頓時滿臉放光，眼斜著對手，一臉的得意洋洋，祁玉華神色一黯，越發咬牙切齒怒氣騰騰，原本只想著用十分力的，這下非使足了十二分不可！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還有沒有下注的了，趕緊了趕緊了～封盤了封盤了～～”
一陣喧鬧聲中，兩位小姐下了場，文質彬彬的相互鞠躬，一臉和善的互相微笑：周姊臺有禮，祁姊臺見教。
眾人噓聲不斷，江湖人更是把桌子捶得震天響，心裡暗罵：打架呢請客吃飯呢？這些個讀書人大小姐，都虛偽迂腐得掉渣了……沒等大夥兒噓聲下去，兩人已經一改和善的面容，兇狠的抱打成一團，君子習六藝，雖說比不得江湖人那般高來高去，倒也花樣百出有來有往，開始還你一拳我一腳，頗有門道，後面就失控了，扯衣服拉頭髮抱大腿通通出來了，看得眾人鼓掌喝彩熱鬧不已，連那些江湖人都瞧得有趣，饒有興味的跟著敲桌子拍板凳大聲吆喝起來，
“贏家免費送一杯‘笑煞’。”隨著太平的聲音下去，一個穿斜襟長衣的俊秀侍僮用托盤端著一杯酒上來，黃色的液體盛在流彩的琉璃杯裡，說不出的華麗迷離，眾人的喧鬧聲更大了。
“子夜”有很多名字奇怪的酒，不標價碼賣，卻偶爾可以白送，這“笑煞”就是其中一種。什麼情況什麼酒送給什麼人，全憑大小姐心情。
旁邊早有使女熟練的準備了藥箱子候著，當然，這個是要收錢的……
長安給太平倒了碗熱奶茶，太平愜意的喝了一口：“等這段梅雨天過去，就把火鍋撤了，換燒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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