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時腳步越來越快，離碼頭越來越近時，幾乎是跑了。
他喘著粗氣，往船上看，卻沒有看著人。
但是既然船在，那人也跑不了。
碼頭上人多，他竄來竄去，快走到了船下時，突然有官兵開路，碼頭上的人亂了一陣，船上有人下來，協同著開路的官兵，碼頭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然後就是跑過來的官員噼裡啪啦的衝著船跪下，狼狽的樣子，比他更甚。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皇上駕到！”
眾人都跪下時，鄭清時愣在原地，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拽住他的衣袖，說“皇上，是皇上，你快跪下啊！”
他一時不察，少年力氣又大，鄭清時跪倒在地。
是康熙皇帝，去年派兵剿了他的老巢，現在春風得意，下江南。
鄭清時低著頭，有點兒得意的挑挑嘴角，沒把人抓全，他怎麼也得兩天晚上睡不好吧？
得意的笑僵在臉上，隨即心臟狂跳。
他隱約覺得自己完了。
船是康熙的，那船上的人是康熙的人。
是公主吧。
鄭清時想，可是他對清廷知曉甚多，康熙的大女兒不過十歲出頭，那就是妹妹？
對，鄭清時覺得，是不是清廷裡有些人是被他遺漏掉了，或者他記性沒有那麼好，忘了康熙還有個二十歲的妹妹？
就算不是妹妹，也可能會是宗親，表妹之類的，總有可能，他對康熙有什麼七大姑八大姨記得可就不那麼清楚了。
鄭清時想東想西，一會兒覺得自己活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完了。
把他拽著跪下的少年有始有終，見萬歲爺人都沒蹤影了他仍低著個頭不起來，便又使了力氣把人扶起:“公子你是不是被萬歲爺的威儀鎮住了？你快起來吧。”
少年是個話癆，也不在意鄭清時根本不回話，自顧自說:“我今天運氣真是好，竟能見到萬歲爺的聖駕！我要趕緊回家，同我爹孃說說！”
“你家也住城裡吧！在哪啊，順路咱們一起回去……”
鄭清時揮開了少年一直拽著自己胳膊的手，本來就白的臉變得更白了， 他還是笑了笑，明明動作不大，卻輕易掙脫了少年的手。
他說:“我還有些東西沒買，先不回家，今日謝謝你。”
少年看著鄭清時漸漸消失的背影，明明腰背挺直的，但他就是感覺出了一股萎靡的味道。
少年搖搖頭，心想這人真奇怪。
但是江寧城裡還有這麼好看的公子麼？他不應該不知道，因為他的同胞姐姐知道這金陵城裡所有年輕好看的男子啊！
鄭清時自然沒什麼東西可買的，回到家時，積累了一路的喪氣明顯，讓人忽略不得。
唐靜己三個在家等訊息的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失魂落魄的明顯，但是沒有人安慰他，他們決定看看這好大兒好外孫的熱鬧。
唐靜己問:“你是被拒絕了？”
老唐大人:“哼！依老夫看，人都沒見著吧！”
唐老夫人贊同自己夫君的看法:“應該是沒見著。”
鄭清時坐在椅子上，攤著身體，不是很想說話。
唐靜己很豪氣地道:“沒見上算什麼事！這老大一艘船，剛剛靠岸，一時半會兒顯然是不會離江寧的，多打聽打聽府上是誰家，總有機會能見的。”
“至於被拒絕什麼的，你更不用擔心了，我兒這樣一張皮相，多纏纏，還怕人姑娘能逃開嗎？”
鄭清時呵呵一聲，明確的冷笑，嘴巴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話。
不能說，說了也許就會成真，而不說，就像是能有些別的什麼可能，能有翻盤的機會一樣。
鄭清時是個百無禁忌的人，不信鬼神，沒什麼信仰，他覺得自己這樣瀟灑而明智，於是對著滿人信奉鬼神的習俗不以為然。
現在可好，他祈禱著，求著神明保佑，手鍊姑娘可以滿人，可以是宗室女子，甚至，可以是康熙皇帝的妹妹，只求她不要是……
不能說。
鄭清時在心裡，都不敢說出這種猜想了。
只是，神明是需要供奉的，終日供奉都不一定讓有所求的人能得償所願，何況是他這個空手套白狼的。
何止？
他以前都不信呢！
神明覺得被褻瀆，像是捉弄他一 樣，給了他一個想都想不到的，最差的結果。
鄭清時在街上游蕩了幾天，企圖能多探聽些訊息，可是皇家行蹤，不好打探。
但是緣分來了，那便是擋不住的，他遊蕩了四五天，已經開始灰心不想出門時，又想到自己當初為了能見她一面，連著唱了半個月的戲，再天賦異稟，都得每天晚上吃梨膏潤嗓子。
於是他又從床上蹦起來，給自己打氣，這不用怎麼說話只是每天走來走去的五天算得了什麼？
然後就讓他給等著了。
銀樓裡，鄭清時看了下，沒錯，就是她，三人一行，其中一個是當年和她一起來看他唱戲的，這一個和另外一個和她在船舷邊上打鬧。
景素陳繁:我們就是這一個和那一個是吧。
除了她和另外兩個，怎麼還帶著個，是小廝？
只是這小廝是不是有些過於清秀些了？
聯想到她可能的身份，鄭清時的心沉了沉。
這小廝沒有進到銀樓裡，而是在門口看路上行人，聽著“這一個”的意思是，男人都不願意和女人一起逛街買東西。
倒也是，鄭清時點頭，他也不願意陪他娘買東西，比來比去的，明明只是買個簪子，都恨不得花上半個時辰那麼久。
鄭清時搖搖頭，讓自己關鍵時刻不要想些有得沒得。
這人不進去，倒是方便了他。
同這人說了幾句，鄭清時便確定了，什麼小廝，這是個小太監。
再說幾句，這人還是他們爺身邊的太監。
他一瞬間其實是不太知道自己想什麼，好像嘲笑了康熙皇帝的眼光——要是他，才不會把這麼個缺心眼兒的人放在身邊當差。
他好像還覺得稀奇——康熙皇帝的女人們竟然能這樣和平共處麼？呵，一定是這個男人沒什麼能耐，讓自己的女人們覺得爭來爭去不划算！
還有啥，對，康熙皇帝人不行，沒心，讓這麼個缺心眼兒的手下跟著自己女人，啥用不頂，萬一遇到什麼心懷不軌的人，誰保護誰都說不準。
最後他終於知道自己想什麼了。
原來，她真的是康熙皇帝的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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