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時並未讓馮晗疑惑的時間太久。
他在慧方面前站定，笑著說:“我們又見面了。”
慧方坐著，半天沒有抬頭，但總歸要說話。
她剛想站起來，結果肚子磕在了桌沿上，像是又把人彈回了座椅上。
……
空氣安靜，文佩作為一個知道內情的局外人，狠狠閉了下眼低頭，她竟然有點不敢看鄭清時。
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
文佩這會兒才算是明白納蘭容若剛剛笑什麼了。
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大著肚子，多難受啊。
她就是想想，都覺得揪心了。
納蘭容若收了笑，只是眼神中的戲謔卻是完全不遮掩的，問鄭清時，“反正也沒外人了，你是需要我們迴避嗎？”
瞧瞧他貼心的。
“不用。”
回答的人卻是慧方。
她坐在椅子上，腳在地上一支，藉著力，整個人連帶著椅子往後挪，凳子腿兒和地面摩擦的聲音，難耐卻，醒神。
又一次遭受打擊，幾乎是傻掉了的鄭清時終於回過神來。
兩個人大約是平視著對方，慧方的表情和上次見他說狠話時一樣，帶著股看他笑話的狠勁兒，刺眼又傷人。
鄭清時嘴巴動了動，終於又開了口，他說:“你沒事吧？”
也不知是沒聽清楚這幾個字，還是沒理解這幾個字的意思，慧方面上突然就帶了些不耐煩，眉毛擰成個結，眼睛微眯，頭稍稍揚了一下偏下一側，問:“什麼？”
慧方這個樣子是頗有些嚇人的，好像胸口堵了一口氣，下一秒就能掀桌子的樣子。
鄭清時似乎被嚇著了，竟是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他摸摸臉，摸了一手的油彩，可是妝還沒來及卸掉，這下子他的臉也是花的，手也是髒汙的，他就好像更無措了，說話帶了些結巴。
“我，我是問，你肚子，不是，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你剛剛撞了一下……”
慧方明顯的愣了一下，難看的神色僵硬在臉上。
剛剛抬起的頭又低下，慧方突然嗤笑了一聲。
“呵，你都看到了，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
“我不知道你來京城是為了什麼，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奉勸你一句，你趕緊走吧，離京城越遠越好。”
鄭清時握住了慧方的手腕，止住了她轉身就走的步伐。
氣場是突然間發生的改變，人變得強勢起來，和臺上唱戲的人不一樣，和幾月前見到的 人畜無害的人也不一樣。
鄭清時看著慧方的眼睛，說:“你是怕我被康熙皇帝砍頭是嗎？”
說完他就呵呵一笑，痞裡痞氣，眉眼張狂，滿不在乎的模樣，“我還沒偷他家呢！”
納蘭容若隨即鉗住了鄭清時的手腕，用了很大力氣，說:“逆賊出逃這一項罪名就夠砍你的頭了！如今是要再加上藐視聖上這一條了。”
接著冷哼一聲:“就憑你，你以為若不是萬歲爺有意饒你一命，還輪得到你在這叫囂！”
他說完仍然沒有放手，鄭清時也是，只是鄭清時卻沒有辦法透過攥緊拳頭來對沖腕子上的疼痛。
納蘭容若接著說:“你既知道她的身份，就該曉得如今這事已經不是你們二人間見見面說說話就能利索解決的，明日巳時，自會有人請你入宮，你在此處等著就是。”
納蘭容若說完便鬆了手，然後對慧方說:“宜妃娘娘，您該回宮了。”
雁過留痕，人過卻好像無聲似的。
人活在世上，也許遇見的一切都是偶然的集合，但是現在發生的這些，是不是巧過頭了？
馮晗又一次往四周看，整個場子，就剩下她和二公子了，還有一地的瓜子殼。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二公子？”
馮晗小聲叫到，見他並不理會自己，便上手扯了扯他的戲袍，“二公子你怎麼在京城？”
鄭清時可算捨得把視線從慧方他們消失的廊下收回來，低頭看向馮晗。
他眼中露出不解，這個小二哪來的，“二公子”，驟然聽到這個稱呼，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你誰？”
就是那種，你以為你對你偶像挺重要的，就算不重要，但也總該有那麼一點分量吧，畢竟你以為你跟你偶像是熟人。
你擔心他，為能和他再次遇見感到欣喜，他總該也是一副見到老熟人的樣子吧。
對吧。
然後他問，你誰？
馮晗覺得自己一顆脆弱的心被她偶像紮了個透。
錯付了，終究是錯付了。
但是馮晗不是矯情的小姑娘，也不是個軟弱的小姑娘，即使在剛剛的一瞬間“封心鎖愛”，但既然被紮了心，總要尋機會再扎回去。
機會顯然就在眼前呢。
她微微一笑，笑得好像很甜，平靜的陳述事實:“我是馮晗，你曾經口中的黃毛兒。”
鄭清時恍然大悟，還真有些歡喜似的，“原來是你啊，你怎麼 ……”
他說著話，同時動手要去拍她的頭，卻被小姑娘躲掉。
馮晗把頭往後仰著，人也往後撤退了一步，這回臉上是很明顯的假笑了，“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您都有意中人了。”
假笑幾乎是瞬間就變成壞笑，做出了吃驚樣:“可是您的意中人是宜妃啊，宜妃娘娘我聽說過的，盛寵優渥，這好像是第二胎了吧？”
扎心之語似乎未能得到預想中的效果，因為鄭清時竟然笑了起來。
鄭清時到底還是拍了拍馮晗的頭，用很慈祥寬容的神色看她，“小黃毛兒都會說男女授受不親啦？看來確實是過了很多年了。”
他突然就起了個調子，自己唱著:“一別經年，再見已是，改朝換代～”
自己編的，唱著開心，整個人就這樣一邊唱，一邊飄回了後臺。
……馮晗覺得這人是不是腦殼壞掉了。
當然沒有。
鄭清時對著鏡子，慢慢地給自己卸妝，他腦殼好得很，清醒的不得了。
馮晗並不見外，和鄭清時就是許久不見，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陌生感，這就是她哥，親哥。
她搬了個小圓凳坐在鄭清時旁邊，看他又換了塊潤溼的乾淨白布，開始輕輕擦臉上的一點淡淡殘留的油墨。
兩個人你問問，我答答，便把這三兩年的近況都和對方交代了一下。
馮晗聽完他和宜妃娘娘的故事，沉默了挺長時間，然後感嘆，還挺有意思……不，這不是重點。
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聽這位男主人公道:“此間事了，我還要拜訪夫子一趟才是。”
馮晗點點頭，然後又猛地搖頭，“你還拜訪誰？還拜訪！”
她站起來，可算比坐著的人高出一截，如此訓人也能有些氣勢。
馮晗一手掐著腰，一隻手對著鄭清時“指指點點”，“你是逃犯你曉不曉得！你還敢覬覦皇上的女人，我看你真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無論是自尋死路還是不知死活，都不能表現出他這般行徑的荒謬程度。
馮晗終於上手拽人，把人從椅子上拽起來，“你趕緊走，趕緊走！”
鄭清時順著她的力道起來，慢悠悠走到衣架處，穿上便服，又悠哉悠哉地繫著釦子。
“小孩子不要憂心這些生死大事，最近也不要來這邊了，在我沒有平安之前，為了你的爹孃，也不要和我離得太近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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