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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夜天[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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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宣紙之上,一手絕頂的館閣體雋永秀雅,字跡端正整齊。然而難以抑制的豪邁之情卻透過這工工整整的小楷字,噴薄於紙上,翻湧成江河大海,驚濤駭浪。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堂屋中,閱卷的講習們不斷念誦著短短四句詩。林祭酒拿著唐慎的這份卷子,鄭而重之地又看了一遍,點評道:“這次的題目是‘星斗分明’,要寫的是登山觀星之詩。唐慎這首詩全篇無一個山字,卻句句陡峭,字字驚險。無山勝有山,極妙啊!”

    有講習道:“山之高,星辰之浩瀚縹緲,皆在這一首詩中。”

    林祭酒又認認真真地看了三遍,不是為了檢查唐慎的錯字,而是將這二十個字嚼碎了,反覆理解。他讚歎道:“方才我說,本次館課的第一名定然是那劉放,如今看來是我老眼昏花,險些釀成大錯。這唐慎的八股制藝本就寫得極為優秀,立意新穎,理據充足,文辭豔美。如今再看他這首試帖詩,是當之無愧的本場第一!諸位同僚,意下如何?”

    “唐慎第一,實至名歸。”

    “大善!”

    唐慎完全沒想過,他這次哪怕不抄李太白的佳作,也能拿到館課前三。寫詩仙的佳作,只是為了板上釘釘地拿到前三,卻不想弄巧成拙,直接成了第一。

    第二日上朝,散朝後,林祭酒悄悄來到傅渭身旁。

    “傅大人。”

    傅渭扭頭一看,見到是林祭酒,道:“林大人。”

    林祭酒恭敬地行了一禮,傅渭如今和林祭酒同品,都是三品官員,他便也回了一禮。

    林祭酒道:“昨日國子監館課,傅大人的高徒唐慎唐景則,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正所謂名師出高徒,傅大人教出一個王子豐王大人,便令我國子監的眾多講習無比欽佩。如今新收的學生,又有如此大才。不知傅大人何時有空,可到我們國子監來講課,讓我等都學習一下傅大人教書育人的方式,好教給國子監的學生。”

    傅渭心想:唐慎完全不是我教的啊。但他並沒表現出來,反而微微一笑。

    做官,必須臉厚心黑。越大的官,臉就越厚,心就越黑。傅希如最得權勢時曾經是中書省右相,權傾朝野,他臉皮厚的很。傅渭笑眯眯地說道:“林大人過譽了,是我家那唐景則做了什麼事麼?”

    林祭酒早就將唐慎的卷子找人謄抄了一份,專門等著今天上朝交給傅渭看。

    傅渭接過一看。八股文寫得不錯,哪怕在人才濟濟的國子監,也能排上前三。一看試帖詩,傅渭眉頭一挑,林祭酒正要說話,傅渭道:“我這學生,就是喜歡寫詩作畫。唉,所謂語出驚人,大抵便是如此。他這篇制藝寫得還有待改善,便勞煩林大人代為教導了。”

    林祭酒:“不敢不敢。”

    兩人打著官腔,傅渭便繞過了這件事。

    等到回了傅府,他一進書房,就把唐慎那首試帖詩默寫下來。

    “我這學生,到底是藏拙,還是單純的靈光一現?”

    與此同時,國子監講堂內。

    往常每月的館課,學生們考了卷子,講習們要花三天時間批閱。但這次不同。講習們花了一夜就講卷子批好,全力準備半個月後的天子臨雍。

    國子監的學生們從未像今日一樣忐忑地等待館課的結果。

    清晨,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講習抱著一本厚厚的《論語》,走入講堂。他將書放下,望著堂下的學生。正意堂坐著的學生有四十多人,唐慎和梅勝澤都在其中。老講習道:“我也知道你們無比關心本次館課的結果,所以上課前,先將考入甲等、乙等的學生名字告知你們罷!”

    學生中一片騷動。

    當今聖上即位二十六年來的第一次天子臨雍,誰不想親眼見證!

    “乙等第二十六名,齊堅齊如山。”

    “是我,是我!”

    “乙等,幽州府周功……”

    乙等共有二十六人,正意堂中坐著的四十多個學生中,共有五人獲得乙等。這些獲得乙等的學生面露喜色,難以自制。而其餘沒能獲得乙等的學生,自知不可能成為甲等,面如稿灰,臉色煞白,悔恨自己平時該更加勤奮向學,竟然錯失此等良機。

    這其中,唯有梅勝澤和唐慎還懷揣希望。

    往常每次館課,唐慎都在乙等前列。他八股制藝向來寫得不錯,一手館閣體也挑不出毛病,只是試帖詩略顯平庸,匠氣稍重。梅勝澤發現這次唐慎不在乙等,為他捏了把汗。可他看到唐慎充滿希冀的表情,驚訝道:“景則,可有把握?”

    唐慎也不瞞他:“我已傾盡全力。”

    梅勝澤:“好!我們便一起見證那天子臨雍的盛事!”

    國子監的館課甲等一共就六人,老講習道:“甲等第三名,山西梅勝澤。”

    梅勝澤狂喜,同窗學子們紛紛向他道喜。

    接著,老講習又道:“甲等第一名,姑蘇府唐慎唐景則!”

    講堂中譁然一片。

    在這次以前,甲等第一不是劉放,就是梅勝澤。唐慎雖然才學出眾,但實在年輕,歲數小底蘊不夠,從未獲得過甲等。不過眾人卻也沒懷疑,唐慎的八股文寫得著實好,他們有目共睹。

    梅勝澤恭賀道:“景則,恭喜恭喜,你學問又有長進了。”

    唐慎畢竟還沒當官,臉皮還不夠厚,聽了這話不禁害臊起來。

    這時老講習道:“唐慎這次寫了首極佳的試帖詩,爾等都來品閱品閱。”說著,就把唐慎的試帖詩大聲朗誦出來。講堂中又是一陣驚譁。梅勝澤擅長寫詩,也十分愛詩,聽了這首“手可摘星辰”後,他用驚奇的眼光看著唐慎,彷彿發現了一個大寶貝。

    “景則,這等佳作,寫得實在太妙了!”

    唐慎面皮薄得就差當場表演一個臉紅了,他拱手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這只是靈感一現,和勝澤兄你比差得遠了。”

    國子監討論了一整個上午唐慎的這首試帖詩,等到了第二天,大家才開始準備半個月後的天子臨雍。

    唐慎如同往常一樣來到尚書府。這次他拎了一籃姑蘇白肉,這是前幾日唐璜託人從江南捎帶過來的。毫無疑問,王溱又不在家,唐慎在花廳裡等他到天黑。王溱剛回府,也沒換官服就來見這個小師弟。

    唐慎立刻起身,道:“子豐師兄。”

    王溱看著他,過了會兒,道:“今日在府上用晚飯吧。”

    “好。”

    兩人用完飯後,王溱讓唐慎寫一張字給他看看。他道:“便寫你那首‘恐驚天上人’看看吧。”

    唐慎:“……”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古人誠不我欺!

    離開尚書府時,唐慎認真道:“子豐師兄,我試帖詩寫得如何你也知曉,難得寫出一篇佳作,我這幾日一直擔心下次寫不出那般好的作品,你說該如何是好。”

    唐慎上輩子就是個普通理工生,學的那些詩詞歌賦高考一結束,就還給了語文老師。他能記著的詩詞並不多。唐慎從沒想過永遠拿這些詩詞在這個時代謀便利,他沒這個條件,也沒這個念頭。

    王溱定定地看著唐慎,微笑道:“小師弟才學出眾,又在擔心何事呢。”

    唐慎抬頭看向王溱。

    王溱靜靜地望他,嘴唇翹著,但笑不語。

    唐慎恍然大悟。

    是,他在這個時代倚靠的本來就不是那些古人的作品。他的八股文得到了國子監講習、梁誦、傅渭,甚至是王子豐的承認。煌煌華夏五千年,一共就出了幾個詩仙詩聖。唐慎並非無才,科舉考試只是他進入官場的手段,不是他的立身之本!

    “多謝子豐師兄。”

    王子豐其人,果然通透圓潤,如梁先生所說,可稍加信之。

    唐慎想通了,轉身就要走,王溱又喊住他。王溱對管家道:“今日從採祁齋買來的點心,拿給小師弟吧。”

    唐慎:“……”

    王子豐還是這個莫名其妙的王子豐!

    半月時間很快過去。六月既望,唐慎在家中穿上自己嶄新的秀才儒服,換上湖藍色長衫,戴上方巾。來到國子監後,只見偌大國子監,所有學生都穿上了簇新的秀才儒服。哪怕只有三十二人可以進辟雍宮,聽天子講課,其餘不能聽的學生也不甘心。

    還未進入國子監,整條巷子便被封嚴禁入。

    唐慎和其他學生從後巷進入國子監,林祭酒和其他講習早已等候多時。

    卯時一到,國子監正門大開,兩旁的側門也全部開啟。兩邊側門中,身穿正紅官服的官員們魚貫而入,聲勢浩蕩。盛京四品以上所有官員,此時此刻都捧著玉笏,走入國子監,沿中央的官道,走到辟雍宮殿前。

    他們分站兩側,兩側的漢白玉官道上,早已放置好了蒲團。

    辟雍宮殿門大開,一個面白尖瘦的老太監捏細了嗓子,高聲道:“跪!”

    剎那間,所有官員通通面朝辟雍宮,跪坐在蒲團上,微微俯首,手舉玉笏。

    卯時三刻,林祭酒帶著三十二名學生走正中央的正門。官道兩側,是跪坐了一地的當朝大官。今日之前,這些學生哪裡想到自己竟然會從這麼多權臣大官中間走過!膽小的早已嚇得面色發白,雙腿瑟瑟發抖。唐慎心中也大驚,但他穩住心緒,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跟在林祭酒身後,走進辟雍宮殿門。

    快要進門時,唐慎在左側官員的第二排中看到了王溱。

    日光瀲灩中,王子豐身穿簇新的正紅色官袍,淡然平和地跪坐在蒲團上。他左側是個大絡腮鬍子的中年漢子,右側是個大腹便便的老頭。王溱本就長得好,這一對比,更顯他風采俊雅,卓然眾人。

    學生們進了辟雍宮。辟雍宮的冰冷地磚上,也早已放好了三十二個蒲團。

    林祭酒走到正前方,高聲道:“臣國子監祭酒林倫,率三十二天子門生,入辟雍宮,聽天子教誨!”

    他話音落下,老太監道:“跪!”

    林祭酒立刻跪下,三十二個學生也像下餃子似的,撲通跪坐了一地。蒲團共放了五排,第一排三個蒲團,第二排三個,第三排六個。第四排、第五排都是十個蒲團。

    唐慎雙手橫放,舉於面前,行周禮。

    烈日炎炎,百官跪於辟雍宮外,學子跪於辟雍宮中。

    殿門內外,一片寂靜,無人敢大聲喧譁,連呼吸聲都彷彿消失不見。

    不知等了多久,一道平穩緩慢的腳步聲從殿後傳來。唐慎瞬間繃直了背。辟雍宮中,所有國子監學生也都身體僵直,大氣不敢喘一口。只聽到那人緩緩地走上辟雍宮的御座上,他輕輕坐下。

    唐慎聽到,天子蒼老卻平穩的聲音:“開始吧。”

    老太監高聲道:“開平二十六年六月十六,天子於國子監辟雍宮,傳課授道!”

    話音落下,站在辟雍宮殿門兩側的兩個太監一起高聲喊道:“開平二十六年六月十六,天子於國子監辟雍宮,傳課授道!”

    接著又是四道聲音:“開平二十六年……”

    這聲音一道道傳下去,響徹整個國子監,恢弘壯闊,氣勢磅礴。

    辟雍宮中,天子傳音,百官聽閱。

    天子言:“餘嘗聞,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

    老太監高聲重複:“餘嘗聞,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

    兩個小太監再高聲念一遍。

    依次下去。

    從卯時到午時,學生們跪了整整三個時辰。殿門外,盛京重官們也跪了三個時辰。風吹日曬,百官高舉玉笏,不辭言語。

    當天子說完最後一個字,太監們傳聲唸完。老太監高聲道:“天子臨雍,百官聽言。”

    當朝皇帝趙輔雙手搭在御座上,他頭髮花白,臉上卻沒什麼皺紋,只在眼角有一圈細細的微紋。年過花甲,趙輔的雙眼卻如同鷹隼,炯炯有神。他望著堂下的三十二個國子監學生,又透過他們,看向了跪在門外,那屬於自己的當朝文武百官。

    老太監扯長了嗓子:“學子側耳,天子批言。”

    國子監的學生們紛紛坐直了身體,等待天子給他們的批語。

    只聽趙輔輕飄飄地說了一個字:“善。”

    林祭酒整個人鬆了口氣,若不是皇帝還在,他不敢造次,他現在恨不得趕緊躺下去好好睡一覺,睡上三天三夜不睜眼!

    如此,天子臨雍算是結束了。

    至始至終,唐慎都沒看見趙輔一面。他不敢抬頭,他也不被允許抬頭。等趙輔走了後,殿外的文武百官按照品級,依次離開。到最後,才輪到殿內的學生們。

    林祭酒道:“唐慎,劉放,梅勝澤,你們與我來。”

    三人立刻跟上林祭酒。

    林祭酒帶他們走出辟雍宮,朝國子監後院的孔廟走去。走到一半,便見一個面含笑意的老太監手持拂塵,在廟外等候。見到林祭酒,他看了眼唐慎三人,笑道:“林大人,這便是本次國子監館課的前三甲?”

    “回季公公的話,正是。”

    “底下就由灑家帶他們面聖去罷。”

    “這……”

    季公公微笑著看著林祭酒,林祭酒不敢再言。

    “一切聽季公公的便是。”

    季公公鼻子裡溢位一道輕哼聲,他扭身道:“你們三人,跟著灑家。”

    “是。”

    梅勝澤心中忐忑,他跟在季公公身後,偷偷地看向唐慎,給他使眼色:你可知這是怎麼回事?

    唐慎心裡也發懵。

    他哪裡知道……

    王溱半個月前說的那個天大的好處,竟然是三甲面聖!

    辟雍宮外,百官們被僕從扶著離開國子監。

    能做到四品以上的官員,大多過了三十歲,少有三十歲以下的。天子臨雍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皇帝是坐在御座上,念翰林院早給他寫好的稿子。可他們卻是在殿外活活跪了三個時辰。

    百官大軍中,唯有王溱沒讓書童扶著,他步履輕鬆。

    禮部侍郎見狀,又嫉妒又羨慕,感慨道:“王大人果然年輕啊!”

    王溱微微一笑,朝他拱手:“李大人。”

    禮部侍郎朝他拱手,一瘸一拐地讓侍從扶著自己離開國子監,上了馬車。

    王溱走出國子監的巷口,正要上尚書馬車,卻聽有人在身後喊自己的名字。他轉過身,只見一個身穿太極八卦官袍、頭插五彩錦雞尾的官員快步走過來,道:“王大人。”

    王溱道:“李大人。”

    此李非彼李,禮部侍郎也姓李,但眼前的這位李大人乃是深得帝寵的欽天監監正李肖仁。

    李肖仁道:“王大人倒是爽利,也不需旁人攙扶。下官方才在辟雍宮外跪了三個時辰,如今只覺得雙腿好似灌了鉛水,寸步難行啊!”

    王溱:“李大人要回府休息?”

    李肖仁:“不了,我得在國子監,等聖上召見學子後,再隨聖上一起回宮。”

    兩人寒暄一番。

    李肖仁微微湊近,悄聲道:“此次天子臨雍,多謝王大人出的妙招。那鍾泰生死後,聖上便心情不悅,覺察天下士子的人心都偏向了那些叛黨逆賊。若無王大人此次的妙招,天子怎會龍顏大悅,親臨辟雍宮。”他也省得在宮中整日看皇帝喜怒無常的臉色,日日擔驚受怕,害怕惹火上身!

    王溱驚異道:“李大人何出此言,子豐從未與聖上談論過臨雍一事。難道不是李大人擔憂龍體,忠心進言?”

    李肖仁愣了一瞬,連連笑道:“王大人說的是。”

    王溱拱手道:“戶部事忙,就此別過。”

    李肖仁:“王大人慢走。”

    王溱上了馬車,向戶部而去。

    等他走了,一直跟在李肖仁身後的徒弟小聲說道:“師父,那王溱雖說是個二品尚書,但您連徵西大元帥都不放在眼裡,怎的對他如此另眼相看。”

    李肖仁一巴掌抽了過去。

    徒弟捂著臉:“師父?”

    “不懂事的東西,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那徵西大元帥就是個莽夫,空有一身蠻力,卻是匹夫之勇。與王子豐這種奸官比起來,十個徵西大元帥都不夠人家算計的。”

    “徒兒知錯了。”這徒弟嘴上認錯,心裡卻委屈。

    那王子豐再老奸巨猾又如何,只要李肖仁說上一句話,聖上連鍾泰生都能秘密弄死在天牢中。

    李肖仁知道徒弟心裡的不忿,但他懶得多說。

    如果趙輔真是個昏庸無道的皇帝,那他李肖仁說什麼,趙輔便會聽什麼,他又何須像現在這般伴君如伴虎,整日擔心腦袋搬家。如果他敢在趙輔面前進讒言,要趙輔殺了王子豐,只怕趙輔第一個就會要了他的腦袋!

    看來這個愚笨的徒弟該早早捨棄了,免得哪日被他拖累。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老王:跪得腿疼。

    小唐郎:面聖這種事你居然不說,你居然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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