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他的嗓音依舊溫潤清醇。馨彤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都軟了。怎麼會這樣？
“蕭總，你好。”馨彤明顯地感到鈞宇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她看到鈞宇臉上震驚之外的失落。
“Cindy,以後就叫鈞宇，大家都是朋友。”逸凡說到。大家圍著圓桌坐下。馨彤坐在雲飛和鈞宇中間，雲飛在左，鈞宇在右。逸凡坐在她對面。
從雲飛細心體貼地幫馨彤拉椅子坐下，到他輕聲溫柔地問她喝什麼飲料，鈞宇的心一陣陣抽痛。他已經知道這將是他這輩子最長的晚餐。
逸凡開始把選單遞給大家。雲飛說，“就你和鈞宇點吧。Cindy和我也不知道這裡什麼菜好吃。”他和馨彤都沒有開啟選單。
逸凡毫不客氣，叫過服務員，開始點菜。“來個浦東蒸三鮮、白米蝦仁、糖醋小排。”他點了三個上海菜，然後看著鈞宇，“你點幾個吧。”
鈞宇沒看選單，直接跟服務員說，“水煮魚、毛血旺、酸辣土豆絲。”
逸凡看一眼鈞宇，他又不吃辣，怎麼點三個辣菜？他知道雲飛也不太吃辣，就問Cindy，“你能吃辣的吧？”
聽著鈞宇報的菜名，馨彤心裡莫名一動。他還記得！過了這麼多年，他還記得她愛吃的菜。這些年，馨彤一直想，他會不會當時走得堅決，過後忘得乾淨？原來沒有。“我小時候很喜歡吃辣，這幾年吃得少了。要不，魚換清蒸吧。”
鈞宇看一眼馨彤，而馨彤正看著服務員。這幾年，鈞宇有時忍不住想，自己刻骨銘心的記憶，她會不會已經遺忘了呢？她沒有！
大家等上菜的時候，逸凡開口道，“Cindy，你是哪兒的人？”
“湖北武漢。”
“雲飛說你家在北京？”
“是啊，初中的時候搬到北京。”
因為雲飛的痴迷，逸凡對Cindy十分好奇。雖然他是ABC，說到底還是個美國人。所以他沒有什麼顧慮，接著問了很多問題。哪個大學？什麼專業？喜歡什麼？。。。馨彤一一作答。鈞宇簡直要謝謝逸凡。他想知道她的事情，任何事情。
後來逸凡問，“Cindy，你為什麼去美國？”
“怕留在北京媽媽逼我去相親。”馨彤看到逸凡瞪大眼睛，立刻接上，“開玩笑的。我就是想去看看，去呼吸一下那裡的空氣。”莫名其妙地提什麼相親？
馨彤和逸凡一問一答，鈞宇則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雲飛。雲飛一直帶笑看著馨彤，滿眼溫柔，一臉深情。鈞宇看得心裡又是一陣麻麻的疼。他沒敢再看左邊的馨彤。他怕看到她看著雲飛，滿目含情，一臉幸福。事實上，很快他也不忍再看一臉柔情蜜意的雲飛。他只有看著面前的桌子，偶爾看看雲飛，偶爾看看逸凡。他始終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等逸凡問到Cindy在美國的那段，雲飛替她回答了不少問題。哈佛MBA高材生，萬里挑一的進了麥肯錫諮詢公司。已經做了可口可樂、花旗銀行、通用汽車、聯合航空、殼牌石油等專案。現在在公司的FastTrack（快車道）上。
鈞宇抬眼看雲飛說話。他神采飛揚，容光煥發。他邊說邊看馨彤，眼裡愛意盡顯。鈞宇的心痠疼痠疼的。腦海裡只有一個聲音：她是雲飛的女朋友！雲飛的！女朋友！
聽完雲飛的講述，逸凡“哇”、“哇”地叫著，跟鈞宇說，“真是太厲害了，你說是不是，鈞宇？”
鈞宇笑著回答，“是啊！”心裡翻江倒海。知道她十分聰明，卻也知道她興趣廣泛。以前都沒有聽她說過有什麼追求，除了有錢在山區建學校辦教育。沒想到這幾年她已經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
鈞宇真的為她感到高興和驕傲。同時，他也十分悲哀地意識到，馨彤和雲飛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雙，而她和他的距離真的是越來越遠了。鈞宇心裡感到一陣酸楚。多少年來，他反反覆覆地想過要是見到她說什麼。是解釋、是道歉、還是述說思念？剛剛猛一見她時還在想要說什麼，現在他覺得什麼都不用說。她好，就好。其它，不重要。
鈞宇笑著回答逸凡時，馨彤飛快地看他一眼。他那帶笑欲哭的眼神讓她覺得揪心。
整個晚上，馨彤不時看一眼鈞宇。她發現他一晚上幾乎沒有動過筷子。逸凡在積極地問她問題，沒有注意他。雲飛在努力地照顧她，也沒怎麼注意他。他就一直靜靜地坐在那裡。他看雲飛看逸凡就是不看她。很多時候他的眼睛低垂，看著面前的桌面。他的臉上彷彿有一點落寞，又有一絲難過。
馨彤剛才跟逸凡說話時，眼角的餘光注意到鈞宇雙手撐著椅子，移了移上身，調整一下坐姿。她覺得心口彷彿被誰猛地揪了一下，一片疼痛。後來雲飛說什麼時，馨彤又看見鈞宇輕輕動了動上身，她覺得心彷彿被誰狠狠地撞了一下。為什麼？
馨彤問逸凡，“你為什麼來上海工作？”
“鈞宇畢業後堅持回上海，我回來和他一起開公司。”
“你開公司辛不辛苦？”
“當然辛苦。不過我的那點辛苦和鈞宇比根本不算什麼。鈞宇每天從早工作到晚。公司裡所有的產品都是他主持設計和開發的。他的設計理念和創意總是令人耳目一新。他做事永遠精益求精。設計從大局到細節，產品從市場到銷售，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馨彤微微一笑，果然還是他，什麼都做得最好。心裡卻一陣麻麻的疼。她一直以為他在美國，好好地工作生活。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回到上海受這份罪？
馨彤發現，晚飯越吃到後來，鈞宇臉上的難過和落寞似乎越來越甚。馨彤覺得她的心也越來越疼。
逸凡突然開始和雲飛講陽光的事，然後讓鈞宇補充幾句。鈞宇說話時，馨彤就正大光明地看著他。看著他的側面，馨彤心動不已。
鈞宇有著完美的臉部輪廓。他眉目俊朗，鼻樑高挺，臉上英氣逼人。他的側面更是說不出、畫不出的美好。馨彤突然想起以前有多少次啊，她也是這樣坐在他的左邊，聽他講題。看著他完美的側臉，看著看著就晃了神。每次被他輕輕一聲，“馨彤，你有沒有在聽？”叫醒，紅著臉趕緊說，“有啊，有啊。在聽，在聽。”想著想著，馨彤嘴角帶笑，覺得有什麼暖暖的東西在心中流淌。
馨彤接著看他，看到他又長又密的眼睫毛，內心又是一陣盪漾。想起當年轉學附中的第一天，第一次見他，他便是低眉順眼。自己對著又長又密的睫毛在心裡“哇”地讚歎，一個男生眼睫毛這麼長，只怕跟她的差不多長了吧。後來，每次看他低垂眼睛，長密的睫毛輕抖，總是內心一片盪漾，就像現在一樣。
看著鈞宇，往事歷歷在目。馨彤突然心裡一動，好像被一隻手溫柔地攥了一下。一種感覺，心底蔓延。為什麼，為什麼今晚見了他以後，這麼三番五次的心悸心動？為什麼那些早已隨風逝去的記憶又都奔湧而來？為什麼她覺得她像沉睡七年之後被逐漸喚醒？
雲飛和逸凡接著問答。馨彤看著桌面，突然注意到鈞宇放在桌上的兩隻手，手指乾淨修長。馨彤心裡莫名一動，想起當年有個女孩，也是這樣看著桌上一雙手指修長的手，突然地大叫一聲，“這太不公平了！”
“什麼太不公平了？”嚇了一跳的男生溫和而又認真地問。
“為什麼你是男生，卻十指纖纖如蔥管，我是女生，卻十指粗粗像蘿蔔？”女生一臉的責問。
想著當年被問的男生，驚詫無奈、徹底無語的臉，馨彤眼裡慢慢水霧聚集。
“Cindy，很辣嗎？”雲飛注意到她眼裡的霧氣，傾過身子，小聲地問。
馨彤搖搖頭。
“辣就少吃點。我給你要杯冰水。”
鈞宇快速地瞥了他們一眼。馨彤眼裡有淚，正看著面前的桌子。雲飛正看著她，滿臉的關切與疼惜。鈞宇的心裡一痛。他把目光移開，可還是聽得到雲飛每一句溫柔體貼的話語。
“吃點魚吧，魚不辣。”“你嚐嚐這塊。”“應該沒有刺，不過還是小心點。”“冰水來了，要不要先喝點？”。。。
雲飛每一句溫柔的問詢，每一聲體貼的叮嚀，都像一把錘子錘在鈞宇的心上。他一直沒有聽到馨彤答話，可是他現在根本沒有勇氣去看她。他怕看到他們四目相望，深情對視。到後來，鈞宇每次聽到雲飛溫柔地叫聲Cindy，心都會顫抖一下。
鈞宇的心越來越疼，人越來越難過，失落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對於自己現在的感受，鈞宇十分驚訝。這些年來，他對她朝思暮想，同時希望她幸福。可是，現在看到她幸福，他為什麼會如此地難過？“只要你幸福。”原來是如此地易說難做！
再難做也得做。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半天沒有說話的鈞宇突然抬起頭來。他招手叫來了服務員，“來瓶你們最好的乾紅。”
服務員很快拿來一瓶乾紅和四個高腳酒杯，給他們倒上酒。
鈞宇扶著桌子站起來。他端起酒杯，先看雲飛然後馨彤，“雲飛，馨。。。dy，我祝你們幸福。”鈞宇臉上帶笑，心裡一片悽苦。從未想過要親口祝她和別人幸福。
雲飛端起了酒杯，馨彤沒動。她看著鈞宇，鼻子裡酸意聚集。七年前他就那麼離去，沒有解釋，沒有訊息。她從來都沒有怪過他。七年後再見一個小時，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地祝她和別人幸福！而她，竟然還在這裡對他止不住的心動？竟然在想她是不是還愛他，一直愛他！
“我乾杯，你隨意。”鈞宇仰頭一飲而盡，心底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馨彤還是看著他。他深邃的眼光後面是一片落寞。那一片落寞後又藏著什麼？她還不懂愛時就愛他愛得全心全意，毫無保留。什麼叫“我乾杯，你隨意？”馨彤端起酒杯也一飲而盡。
鈞宇沒想到她會一飲而盡。他耳邊響起那嬌嗔的聲音，“鈞宇，你說我有這麼深的酒窩怎麼就不能喝酒呢？酒窩不能裝酒叫什麼酒窩呢？”她怎麼看起來有些悲傷和幽怨？為什麼她的眼裡閃著晶瑩，眉尖壓著憂鬱？鈞宇想從前的她，明亮的眼睛裡總是透著由衷的喜悅，笑容更是燦爛如春花。
餘下的晚餐，幾乎都是逸凡和雲飛在說，鈞宇和馨彤在聽。而聽的兩個人似乎都心不在焉。
吃完飯，逸凡笑著說，“好了，你們時差還沒倒過來呢，早點回去休息吧。”
大家站起來。鈞宇剛想轉身取靠在後面牆邊的柺杖，馨彤已經拿了過來，遞給他。鈞宇沒作聲，接過，架好。他有點驚訝，時隔七年，還是那麼自然，那麼默契，就像中間從不曾間斷過。
馨彤遞給他柺杖後，也有一種浮生如夢的感覺。以前每天做的一件事，時隔七年不做，然後做起來還是下意識地。她有些驚訝。原來它已經深入本能，無須言語，無須思考！
最驚訝的莫過於逸凡了。他知道鈞宇從不讓人幫忙，也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柺杖。可是Cindy剛才不經意地這麼做了，鈞宇卻沒有拒絕。相反地，他自然而然地接過來，彷彿一切輕車熟路，又彷彿一切理所當然。更讓逸凡覺得奇怪的是，鈞宇竟然都沒有說聲謝謝。
大家出了餐廳。楓林軒門口有幾級臺階。鈞宇下到第三級的時候，不知怎麼的身子微微一晃，立刻感到一隻手扶住他的右胳膊。他渾身一顫。不用轉頭，就知道是她，那感覺太熟悉了，彷彿就在昨天。鈞宇閉了閉眼睛，感受她掌心的溫暖，感受那溫暖順著他的胳膊一路蔓延到他的心底。
於此同時，馨彤覺得全世界都靜止了，只有她的咚咚心跳聲。為什麼？為什麼！
等鈞宇站穩，馨彤慢慢鬆開手。一直到他走下臺階，她都離他不過一隻胳膊的距離。下到平地，她便走去雲飛身邊。鈞宇的心微微發抖。
楓林軒外已經有一排出租車在等候。雲飛跟逸凡和鈞宇說，“謝謝今晚的招待，明天早上見。”馨彤在他身邊也說著，“謝謝，再見。”鈞宇看著她，她神色淡然。鈞宇不知這再見是何時再見。
雲飛和馨彤進到車裡，向外面的人搖手再見。計程車絕塵離去。鈞宇覺得他的心也隨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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