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紀時到演播室時,其他嘉賓已經就位了。除她之外,現場還有三位常駐導師、兩位嘉賓導師，五個人圍繞在圓桌旁，見她來了，都熱情地向她打招呼。
那三位常駐導師裡,有一位是蘇紀時曾經合作過的嚴長輝。他三十後半,演技沒得說,三次提名影帝，不出兩年,絕對能捧回來一座大獎。
見到蘇紀時出現,嚴長輝熱情地同她打招呼：“小蘇來了？怎麼今天戴了頂假髮？”
蘇紀時得見故人，也是心情很好。
她撩了下長髮，答：“戴長髮轉換一下心情,也讓大家轉換一下審美。”她故意問，“嚴老師,我是短髮好看、中長髮好看、還是現在好看？”
旁邊一個面生的嘉賓說：“蘇老師什麼樣都好看，各有各的美。”
蘇紀時笑笑,把這個讚譽收下了。
眾人寒暄幾句，策劃上來最後溝通了一遍臺本，重點提了幾個人名，讓大家點評時多cue。
現在娛樂圈都講究“早出名、早賺錢”，二十歲出道已經算“晚”了，很多年輕人都是未成年、先成名。隔壁的造星工廠年初推了一個選秀節目，最終c位出道的是個十五歲的男孩,他在別人還在上高中的年紀，已經手握三個代言了。
在這種情況下，經紀公司紛紛逐漸手伸到了學校裡。
就拿國內的幾所著名錶演類院校來說，新生大一剛入學，基本就被經紀公司“搜刮”完了。一個好苗子，往往會有五、六家公司來搶。
對於不明真相的觀眾來說，參加《畢業大戲》這個綜藝的年輕人們，都是“青澀的大學生”，他們的表現貼近同齡人的生活，沒有絲毫距離感。
但實際上呢，這些所謂的“青澀大學生”，早就在經紀公司裡掛名多年，甚至有人都拍過好幾部戲了。
節目組是要“吃飯”的。為了那點贊助費，被大公司力挺的幾個苗子，就會得到更多的鏡頭、更多的點評；待節目播出後，也會更加“吸粉”。就這麼迴圈下去，有鏡頭的人越來越火、名氣越來越大、鏡頭越來越多，沒鏡頭的人則一路下滑，跌至谷底。
而這，便是娛樂圈裡所有人預設的潛規則了。
蘇紀時雖然覺得不舒服，但也只能“入鄉隨俗”，保持緘默。
……
很快，節目開始錄製了。
四所院校，要籌備四場畢業大戲。每所院校都有一個小隊的攝影師跟蹤拍攝一週，濃縮剪輯成一個小時的成片。
加起來成片共有四個小時，演播室裡的嘉賓一邊觀看、一邊隨時點評，這一期節目就要錄十個小時，妥妥是要通宵了。
好在蘇紀時在飛機上休息的不錯，手邊又有咖啡提神，所以她還蠻期待能夠在演播室裡連看四場真人秀的。
這四所院校呈現的作品，分別是一場音樂劇、一場古典舞劇、以及兩場話劇。
這還是蘇紀時第一次觀看中文音樂劇，學生們大膽翻拍了百老匯經典音樂劇《芝加哥》。這原本是一部音樂電影，後來被改編成了音樂劇，它講的是女子監獄裡形形色色的女囚，她們有的無辜、有的罪大惡極、有的被逼無奈、有的不知悔改……
今天播出的影片中，學生們因為一段劇情發生了爭吵。有人認為應該加入群舞伴跳，有人則堅定要求主角獨唱。
他們本就是二十出頭容易意氣用事的年齡，吵來吵去，最後動了真火。女班長眼淚汪汪的跑走了，一個人到了天台上獨自抹淚。
演播室內，六位導師各抒己見，發表看法。
蘇紀時沒想到第一場秀，居然是給過家家的小朋友們當裁判。
她看出來那位女班長的鏡頭格外多，一個班二十個人，有些人只能出現在邊角，而女班長卻有一段長達五分鐘的單獨鏡頭。
蘇紀時翻了翻資料，發現她是某大公司力捧的新人，看來這就是資本的力量。
她沒什麼好評價的，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剩下時間都保持緘默。
第二場播放的是古典舞劇排練。
舞劇進展還算順利，蘇紀時舒舒服服地欣賞了pldd和pl們練基本功和排練的影片。
變故在影片結尾發生：一個她非常看好的小男孩空翻時落地姿勢不對，挫傷了腰，被緊急送往醫院治療。
輪到蘇紀時點評時，她沒忍住對這個男孩的表現多講了幾句，並且祝願他早日康復。
結果等到中場休息時，蘇紀時聽到兩個工作人員在旁小聲議論。
“那男孩可真狠得下心，這次故意一摔，鏡頭多了不少。”
“這叫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你等著吧，蘇瑾點名表揚了他，以他經紀公司的一貫作風，肯定要買熱搜了。”
蘇紀時：“……”
蘇紀時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小霞見她心情不好，小聲勸她：“蘇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個男孩前幾期一直被打壓，鏡頭加起來不到五分鐘，他若是再不搏一把，就沒機會了。”
娛樂圈就是這樣，如果你不“出格”，那就永遠只能淪為佈景板。在這種關注度很高的節目中，若是淪為佈景板，基本就可以宣佈演藝生涯gaover了。
蘇紀時被當了槍，可她也沒辦法發火。
畢竟，這就是娛樂圈的殘酷之處。
她只能在接下來的點評環節，少說話、少議論，不希望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捆綁上其他人的名字出現在新聞標題上。
於是在播放第三部影片時，蘇紀時幾乎是一言未發，只附和著說了幾句話而已。
……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時鐘先是走過了零點，然後繼續向著深夜邁進。
一點、兩點、三點……
等到四點時，睏意翻湧。演播室內外，到處都泛著一股沉默的倦意。不論是工作人員還是嘉賓，每個人眼裡都佈滿血絲。可是透過攝像機的取景螢幕，大家依舊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絲毫疲憊。
蘇紀時又灌下一杯美式咖啡，感覺自己整個胃裡都是苦意。
她向其他五位嘉賓投去敬佩的目光，心想這種工作強度，也就在她趕論文的時候才會有了。
她打起精神，看向了面前的螢幕。
現在螢幕上正播放著第四所學校的影片。影片裡，一個意氣風發的男孩站在高高的課桌上，手裡拿著捲成話筒模樣的劇本，正在組織所有同學排練。
——他，是這個綜藝裡的明星選手，石陽。
《畢業大戲》這部綜藝，明面上是“學校”與“學校”間的對抗，但實際上，它還偷偷蹭了把選秀綜藝的熱度，號召觀眾進行場外投票，從八十八位學生中，票選出八位“明日之星”。
而這個叫石陽的選手，就是這檔綜藝的人氣學員。他長相帥氣俊朗、實力也強，在校內風評相當好，是學生會的骨幹成員，在班級活動中很有號召力。
實話實說，他的“人設”雖然優秀，但不夠突出。
真正讓他脫穎而出的是另一點——石陽其實是雙胞胎！
他的弟弟石星也在他們班裡，只是和熱情外向的哥哥相比，弟弟石星沉默寡言，內斂安靜，存在感幾乎沒有。
石星的所有鏡頭，全都是靠蹭哥哥得來的。
同學們踴躍討論時，弟弟石星從不發言，他就如一叢長在牆角的蘑菇，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用“陰暗的詭異的視線”（粉絲語）注視著其他同學。
面對不合群的弟弟，石陽每次都要含辛茹苦地去“帶”他，分給他角色、臺詞，時不時把話題拋給他，儘可能地給他在鏡頭前展示自己的機會。
然而石星並不領情，他話很少，即使是哥哥拋過來的梗，他也只用點頭、搖頭來應答。
對於這對反差極大的兄弟，網上的所有觀眾，幾乎是一面倒的在罵弟弟。
【怎麼同樣是雙胞胎，一個人是天上的太陽，一個人只能當反射太陽光芒的星星？】
【[問號臉]我尋思石星是上天派下來克我們陽陽的吧？】
【成天一副死人臉，有這樣的好哥哥不珍惜，石星又犯什麼病？？？】
【希望石星早日暴斃，讓我們陽陽哥獨自美麗[大笑][大笑]】
【天知道這爛貨當初怎麼考進表演班的】
【到底會不會演，不會演滾蛋！】
【陽陽的人生太完美，所以才會被狗屎弟弟黏上~~】
蘇紀時來的路上，惡補了《畢業大戲》的超話，自然知道這對傳奇兄弟。
因為同是雙胞胎的緣故，蘇紀時確實對他們充滿了天然的興趣。
外向的哥哥、內向的弟弟，這樣的搭配像極了蘇紀時與蘇堇青。
然而這對雙胞胎組合，所有的罵名全部給了沉默寡言的弟弟。蘇紀時內心唏噓，不禁聯想到自身的種種事情。
若有朝一日，她公佈了自己的身份，那她們姐妹倆是否也會陷入他們如今的境地呢？
就在蘇紀時出神之際，螢幕上的錄影很快進入了後半程。
這一次，班級的所有同學聚在排練廳裡，進行不帶妝的全程彩排。
因為是不帶妝彩排，所以同學們都穿著練功服，衣服外罩著“班服”，統一定製的t恤又肥又大，即使是男生穿也顯得邋遢。
有機靈的女生把班服下襬系在腰上，勾勒出楊柳似的小腰，很奪人眼球。
石陽很聰明，他在外面罩了一件西服外套——他飾演男主角，一位意氣風發的創業者。
他是全場唯一一個穿了戲服的演員，再加上他身量高挺，樣貌俊美，不管站在舞臺上的哪個角落，都很吸引視線。
至於他弟弟石星嘛……嘖，幾個鏡頭掃過去，他縮在角落裡，根本找不到人影。
幾位導師一邊看、一邊對石陽讚譽連連。說他年紀輕輕，就頗有颱風。
蘇紀時畢竟是個“外行人”，說不出這麼專業的評價，不過她也認可，石陽的演技確實很好，不愧是科班出身。他在大學期間，就在幾部電視劇裡露過臉了，演技確實比其他人強一大截。
舞臺劇進展過半，一直縮在人群中的石星終於走上了舞臺。
他扮演的是一位剛愎自用的投資人，臺詞不超過三句話。他在拿到男主的投資申請書後，放肆嘲笑，甚至當著他的面，直接把申請書撕碎了！
這個角色是個徹頭徹尾的臉譜化反派，是男主成功路上一個微不足道的絆腳石。可就算這個只有三句話臺詞的小角色，也是石陽“拼命”為弟弟爭取來的。
為此，石陽的粉絲對石星罵聲連連，說他是吸血鬼、寄生蟲。
然而正是這個吸血鬼、寄生蟲，在他踏入舞臺的那一秒，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就那樣懶散地靠在桌子旁，低下頭，兩隻手做了一個點菸的手勢，然後把那支不存在的煙叼在嘴裡，眼神微眯，像是隔著朦朧的煙霧在審視著面前不自量力的創業者。
“他”一手插在褲兜裡，一手夾著“煙”，熟練地撣了撣菸灰，一抹輕蔑的笑容掛在了唇邊。
“他”懶散而倨傲的開了口。
——“你誰啊？”
——“野心不小啊。”
——“就憑你這幾頁破紙，就想讓我投資？滾吧你。”
“他”僅有這三句臺詞，當最後一個話音落下，他已經把手中紙撕碎，揚了漫天，然後在這漫天紙屑中，瀟灑退場了！！
蘇紀時倒吸一口涼氣，感覺像是有一隻手，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
她萬萬沒想到，在超話裡被粉絲掘祖墳的石星居然有這麼優秀的演技！
石陽的演技，已經算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了。可是石星的演技水平，甚至比他哥哥還要出色一分！兄弟倆對戲時，石陽隱隱落於下風，光芒完全被遮住了。
到了點評環節，蘇紀時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詞，全部送給了“只出場幾分鐘卻豔壓全場”的石星，大讚他演技了得、反差強烈。
她因為太過興奮，並沒有注意到，當她開口點評時，其他五位導師皆沉默不語，沒有附和。
當四部影片播完，節目也到了最後環節——每位導師都要在自己面前的小白板上寫下自己pick的班級和學員，這個投票結果最終會和場外觀眾的投票加在一起，計入總分之中。
蘇紀時大筆一揮，很快寫完了她最看好的“明日之星”。
石星，自然位列第一。
六位導師寫完後，就到了最終高潮——六位導師同時亮出白板，宣佈這一場的優勝者。
然而當六人亮出白板後，蘇紀時赫然發現，全場只有她一個人，把票投給了石星！
每個導師可以寫八個人名，六個人就能寫四十八個人名，可石星的名字僅僅出現在了蘇紀時的白板中。
蘇紀時愣住了。
以她一個外行人的欣賞水平，都能看出石星的出色；她不相信其他幾位影視圈內人，會看不出石星的優秀。
在場的工作人員也對這個結果很詫異，編導緊急叫停，急匆匆趕過來，商量本局的賽果。
“蘇老師……”工作人員賠笑，“您看，您的投票最好改一下。”
蘇紀時問：“改什麼？”
工作人員指了指石星的名字：“這個名字……不合適。”
蘇紀時實在搞不懂：“有什麼不合適了？”
“那個，您第一次作為嘉賓導師錄製我們的節目，可能不清楚我們這個節目的投資人背景。”工作人員壓低聲音，解釋道，“那對雙胞胎裡，哥哥已經簽了經紀公司。”
他說的那家經紀公司在圈內極為有名，公司內影帝、影后四隻手都數不過來。只是他們公司的風氣比較“開放”，旗下的年輕藝人經常出沒各大飯局，經紀人都特別擅長拉關係。
蘇紀時眼神一凜，反問：“所以呢，你想說什麼？哥哥簽了經紀公司，弟弟沒簽，所以弟弟就要被打壓、被無視，被當成哥哥的踏腳石？”
她說得太直白，這幾句反問簡直像是一個個巴掌，響亮地扇在了節目組臉上。
那工作人員臉色青青白白，一時接不下去話：蘇瑾到底怎麼回事？今天簡直像個炮仗，一點就著！這麼隱晦的娛樂圈潛規則，向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她為了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年輕學生，就和節目組撕破臉，有必要嗎？
到最後，甚至連總策劃都來勸，可蘇紀時脾氣死擰，就是不肯改一個字。
她冷笑道：“我蘇瑾就把話放在這兒了，這對雙胞胎，我喜歡哪個我就寫哪個，誰都沒理由讓我改！你們有種試試繼續逼我，反正我下週還有三個專訪、兩個雜誌，剛好缺話題呢。”
她這話一出，節目組瞬間成了鋸了嘴的葫蘆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硬著頭皮認下。
最終，蘇紀時艱辛無比地把這票投了出去——大螢幕實時顯示出了所有學員的排名，石陽和石星兩兄弟，一個位於龍頭，一個位於末尾，遙遙相對，對比鮮明。
……
待錄影結束，蘇紀時離開演播室，可不等她走進停車場，她就被人叫住了。
她回頭一看，發現是嚴長輝。
她和嚴長輝一同錄過《荒野大贏家》，關係不遠不近。
嚴長輝說：“小蘇，前幾天《荒野大贏家》給我遞了第二季的邀請函，但是他們說你拒絕了，你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蘇紀時沒兜圈子，直接說：“嚴老師，有什麼事你直說吧，不要扯那些沒用的。”
嚴長輝：“……”
他默默打量了面前的女孩幾眼，越看越是心驚。
在錄完上一個綜藝後，他和蘇瑾在幾個公開場合也見過面，大多是頒獎儀式或者是商業活動。那時的蘇瑾，明明剪短了頭髮，卻意外多了幾分溫婉。他總覺得蘇瑾變了，可具體哪裡變了，他又說不出來。明明臉還是那張臉，但氣質卻截然相反。
可現在的蘇瑾——突然又“變”了回來。
她變回了那個說一不二、霸氣十足、又自信滿滿的她，這讓嚴長輝瞬間回到了半年前，彷彿又一次置身在嚴酷的自然環境中。
他下意識地晃晃頭，把回憶扔開。
“小蘇，聽我一句勸。你真的沒必要為了一個學生，和節目組鬧這麼僵。”他嘆氣，“那個弟弟性格太內向，根本不適合娛樂圈。而他哥哥正是現在娛樂圈裡最歡迎的那類人，有演技、有臉、會‘來事兒’，經紀公司砸錢捧哥哥是必然的。”
蘇紀時並不認同：“誰說性格內向的人就不適合娛樂圈了？你也看到了，石星上臺後演的有多好！我看那經紀公司就是沒眼光，籤一個也是籤、籤兩個也是籤，幹嘛不把兄弟倆都簽了？”
誰想，她的話卻換來了嚴長輝的大笑。
“不是……小蘇，你在圈子裡也呆這麼久了，怎麼會有這麼天真的想法？”嚴長輝說，“現在娛樂圈裡，最怕的就是‘同質化’。可以演的戲只有那麼多，兩個藝人如果路線相似，爭起資源來就會頭破血流——而那對雙胞胎兄弟，不僅長得一樣，而且他們的演技也一樣優秀！”
嚴長輝嘆道：“你仔細想想，若是現在有一部能衝獎的電影，你是給哥哥、還是給弟弟？把資源給了一個，那另一個還能等到這麼好的本子嗎？”
蘇紀時：“……”
“這個道理，連農民都知道。一根樹杈上若長了兩個芽，那就勢必要掐掉一個，把所有養分供給到其中一個芽上。”
“……”
“蘇瑾，你記住這句話——娛樂圈，是不需要雙胞胎的。”
資本不需要，粉絲更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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