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棚頂的風扇轉得無精打采,仲辰仰著看它轉,耳邊是一個抑揚頓挫的聲音,散發著中年男獨特的溫柔。
“你跨市來複讀,既來之則安之。初來乍到h市還沒逛逛吧,要不這週末老師領你去溜達溜達?”
仲辰困得眼睛都快閉上了,胃裡餓得抽抽,半晌,他緩緩動了下伸開的腿,坐直身子,“沒正經事的話我先撤了,謝您,但我對這個城市——”
他說著略作停頓,眼神忽然又遠開,聲音微微下沉。
“不能更熟悉了。”
外面下起雨來,淅瀝瀝的雨聲把偌大的校園襯托得十分寧靜。
仲辰站在樓轉角窗簷下,一邊看著雨打青石磚,一邊聽電話。
姥姥一邊轉呼啦圈一邊喘著粗氣勸,“乖孫兒,咱可別鬧了,痛快回家來吧。聽說你異地復讀那學校學費死貴,你能交上嗎?”
“交上了,全部身家,還有這兩天打工賺的錢,剛好湊齊。”仲辰幽幽嘆氣,“真恨自己少不經事天天買鞋,零花錢萬貫卻揮霍無度……”
老太太樂出了聲,“我乖孫兒可真有本事。但姥姥覺得你跟你媽犟撈不著好處,在哪兒復讀不是讀啊,非要搞什麼獨立。害,你媽也是,四十多歲大姑娘了,都一個人管公司了,還跟你這小屁孩較勁。”
“您閨女可不是一般姑娘,犟起來比驢還犟。”仲辰嘖了一聲,“但我跟她放了話,有本事人生獨立就是有本事,您要真想從中調和就別再給我轉錢,不要就是不要。”
老太太樂得停不下來,“逼你媽妥協是不是?”
仲辰哼笑一聲,“害,我只想為十八歲後的男兒尊嚴拼出一線生路,卑微。”
結束通話電話,剛還懶洋洋笑著的男生逐漸斂起表情,黑眸深處聚成一點漆深,望著雨簾。
小時候他喜歡跟爸爸走街竄巷。h市西城區的老弄堂裡只要一下雨就會泛著土腥味,他跟在老爸屁股後頭,兩手插進屁兜裡,叼著根棒棒糖。
“鄰居嬸嬸說我媽比你富一萬倍。”他唆著棒棒糖大著舌頭嘟囔。
勁瘦英武的仲勇軍挑眉笑,“沒毛病。你說你媽一個d市企業家千金,為什麼看不上地產大亨的兒子?”
“因為看上了老爸!”四五歲的仲辰已經學會了搶答,“因為老爸長得帥!”
“聰明!是我兒子!”仲勇軍高興地把他舉到脖子上騎著,“回家吃飯,看你媽做什麼了。”
當年的辰辰小帥哥拽天拽地,天天去老爸單位後院爬繩梯,九歲就能上樹上房,還能拿繩子捆了一個大活人。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老爸開始頻繁出差,每年出差兩次,每次六個月。
每次老爸回來,仲辰依舊樂呵呵跟在屁股後頭上街溜達,從一米到一米五再到一米七。
一米七那年,老爸出差挺長時間,後來局裡忽然來了人,帶來一筆撫卹金,連同一紙通知。
仲勇軍同志在某緝毒任務中追擊毒販團伙進邊境某山林,失蹤超過七日,判定死亡。
講道理,以仲辰如今十八歲成年人的心智來分析,真的不能因為一個人七天沒見蹤影就判定人家死亡啊,這也太不講理了。
可局裡人信了,姥姥信了,漸漸地老媽也信了。只有他不信,不信就是不信。
他總覺得老爸是去執行神秘任務,像電視劇裡演的,機密潛伏,家裡局裡都不能透露,得再往高高高層的大領導才知道底細。
“判定死亡”半年後,老媽帶他回去d市接手家裡的公司。他過上了大少爺的生活,但卻一直想搬回h市以前的老房子裡,總覺得會有一天仲勇軍同志忽然就出差回來了。
迫使仲辰最終決定的那根稻草是高考結束後的一起社會新聞。
那時他剛剛雞賊地把自己的分數控制在兩百分以下,準備報考看似最合理的h市電業學院,就看到了那條新聞。
h市某小型車與大卡車發生事故。街口監控錄影裡,有個戴帽子的高個子精瘦男人一閃而過。
連側臉都沒有,只有身材,和一種隱秘的大概血親之間才會存在的直覺。
一個月後,仲辰答應了老媽復讀重考,條件是要回h市復讀。
老媽態度上不同意,經濟上不支援。
遂某大少爺捐了全部身家自己交學費,到處摳錢辦了住宿,目前淨身家為零,某唄透支到頂。上一頓飯是早上的小半塊米糕,再上一頓是昨晚的一張糖餅,再再上一頓……好像是前天,火車站吃了碗泡麵。現在想想太奢侈,六塊錢買袋裝的話能吃兩頓。
餓得已經瀕臨瘋魔,嘗試了冥想飽腹法、倒立飽腹法、報菜名飽腹法……統統沒用。想出這些辦法的人腦子裡都有深坑。
落魄大少爺·仲辰同學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心裡有點捨不得。
如果再找不到能快速來錢的活,就真得賣鞋了。
這雙可是個限量款,買的時候排了六個小時隊呢,大帥哥寶貴的六個小時青春呀。仲辰有些心痛地想。
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何姐,我的事怎麼樣了?”
“再跟你確認下。”女人說,“你是隻有每天晚上才能兼職是吧?”
仲辰嗯一聲,又補充,“什麼都能幹,我很沒底線的。”
女人無語停頓,“我是個正規中介,不是拉皮條的。你等等吧,這兩天都是找月嫂的,你不合適。”
仲辰嚴肅道:“務必儘快,我n頓沒吃了。”
何姐乾笑兩聲,“淨誇張,哪能真窮成那樣。”
“我是真沒想到你這麼有錢。”
高昂和簡子星站在繳費處視窗,醫院的印表機嘩嘩地打著單子。
高昂瞪了一會眼後又說,“小蟹打個比賽出場費到底幾萬?”
“有幾千就不錯了。”簡子星撇嘴,“看病的錢是我一直在刷之前李經義給的零花,眼看著見底,下禮拜我拿我爸的存摺再去取。”
高昂嘆口氣,“李經義給你的錢,你自己都沒動過吧?”
“懶得動。”簡子星拄著拉桿箱,滿臉冷漠,“但就該給我爸花,他欠我爸的可不止這一星半點。”
高昂沒說話,半晌後嘆了口氣。
“icu最多隻能續到這週五晚上。”護士一邊帶著兩人往病房走一邊說,“理想情況下病人應該在這週五之前甦醒。只要人醒過來就是度過了危險期,但要沒醒過來大機率就成半植物狀態,到時得轉普通病房,醫療資源太緊。”
簡子星臉上籠著一層陰霾,半晌後嗯了一聲,“現在還不能探視嗎?”
“最好不要。”護士說,“讓你帶病人熟悉的東西帶來了嗎?如果病人忽然醒了,看到後心裡會有個安慰。”
“帶來了帶來了。”高昂連忙說,“子星,快把箱子開啟。”
簡子星點點頭,隔著icu門上的探視玻璃往裡面看了一眼。
氧氣罩、鼻管、尿管,遠遠地竟都看不真切人的模樣了。他深吸一口氣,蹲下開啟拉桿箱說,“這是一個格鬥機器人,我這幾年一直在搗鼓,我爸對它也很熟悉。”
他一邊說一邊把小蟹抱起來,高昂伸手把縮在兩邊的主武器掰出,小蟹威風凜凜地衝著護士豎起一對液壓鉗。
護士逐漸失去了表情。
“認真的?”她推了下眼鏡,看著簡子星。
簡子星點頭,有些憐惜地摸摸小蟹的鉗子,又摸了摸小豬佩奇的不乾膠。
護士嘆氣,“行吧,這玩意我先拿去消毒。紫外線能過吧?”
“能。”簡子星說,“它很抗造的,放心吧。”
十分鐘後,小蟹被送進icu病房,擺在病床斜前方的一張小圓桌上。
簡子星輕輕撥出一口氣。
只要老爸眼睛睜開一條縫,就能看見那對液壓鉗。雖然從打當年老媽坦白他的身世,老爸把他這綠兒子趕出門後就沒再給過好臉色,但他仍然相信老爸睜眼醒來看到小蟹會感受到一點安慰。
“走吧。”高昂吸了吸鼻子,手重重在他肩膀上一壓,“子星,伯父必然能醒!”
簡子星嗯一聲,抬手摸了摸門玻璃,然後轉過身。
他深吸一口氣,嘴角又牽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放心吧,醒來就計劃醒來的下一步,沒醒來就計劃沒醒來的下一步,遇見問題解決問題,我早過了扛不住事的年紀了。”
“你才十七,哥們。”高昂被他一句安慰反而惹紅了眼眶,肌肉結實的胳膊在他肩膀上摟了一下,“別仗著早上學兩年是個天才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沒人有權利要求你扛事!”
簡子星不過笑笑,“你出去等我吧,我給中介打個電話。”
“找人來醫院蹲嗎?”高昂問,“你生父也就說說吧,哪能真派人來搶病號啊,那不是違法嗎。”
“以防萬一。”簡子星說,“找人跟我通通氣,我學習睡覺都能踏實點。”
高昂到外頭等,簡子星掏出手機,在通訊錄裡找到“有愛中介”的電話,撥了過去。
“你好,這裡是有愛中介,人工預約服務請撥零。”
簡子星撥了零,很快一個女人接起,“你好我姓何,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我想僱一個通風報信的人。”簡子星儘量言簡意賅,“工作很簡單,來西城區醫院住院處的門口看著,如果看見我給照片上的幾個人,立刻聯絡我。”
對方頓了下,“很不尋常的要求,但我們可以滿足您。我們有很多兼職可以從早六點到晚十點,但不知您有沒有夜班需求呢?”
“有。”簡子星說,“得二十四小時,可以加錢。”
對方翻了翻紙,又說,“可否考慮僱兩個人輪班呢?我們有待業者只做夜班哦,自我描述耳聰目明、身手非凡、條順盤亮,呃……後面的我就不念了,反正比較符合您的要求。”
簡子星總覺得這段話有點莫名的熟悉感,但他此刻心力交瘁,只嗯了一聲,“可以。”
從醫院趕回學校,第一節晚自習已經下課。簡子星走到校門口,又倏然停下腳步。
高昂看著他,“跑快點,能在第二節打鈴前殺進去。”
“你先跑著,我去買點吃的。”簡子星平靜說。
“還吃?”高昂愣住,“晚上食堂那麼大一盆排骨煲,我看你全吃了啊?”
“給仲辰帶。”簡子星說,“早上吃了他的早飯,不欠人情。”
“哦。”高昂摸摸鼻子,看簡子星鑽進一家粥鋪,又笑著唏噓,“還那脾氣啊。”
粥鋪裡沒什麼人,老闆娘一邊哼歌一邊擦桌子,看到有人進來才直起腰,“要什麼?”
簡子星目光在選單上飛快掃過,定格。而後他掏手機掃了碼,輸入兩塊四。
“來倆糖餅。”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敲鍵盤的正在瘋狂敲鍵盤。
閃蛋不知何時蹲在了鍵盤旁邊,隨手拿小螺絲刀擰著什麼小發明。
敲鍵盤的停下敲鍵盤,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在給你做個東西。閃蛋平靜說,是個鋼架,幫你把鍵盤翹起來一點,敲起來更省力。
哇哦。敲鍵盤的感慨,真是個好蛋,養到就是賺到。
閃蛋頓了頓,有條件的,你要給我烙一張糖餅。
要糖餅乾什麼?敲鍵盤的挑眉,要送同窩的小雞蛋嗎?
我分享了他的小米糕。閃蛋面無表情地繼續擰螺絲,我不喜歡欠蛋情。
敲鍵盤的笑起來,行,那您先擰著,我去和麵。
閃蛋很大佬地嗯了一聲。
敲鍵盤的走到門口,又聽它喊,多放點麵粉和糖!
敲鍵盤的笑著回過頭:嗯?
閃蛋冷漠地低下頭繼續擰螺絲,我做的東西很精良,你絕對不虧。
如果您覺得《復讀生》小說很精彩的話,請貼上以下網址分享給您的好友,謝謝支援!
( 本書網址:https://m.ygxs.org/x/3969.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