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無光的手術室。手術終於結束。
周迦總算保住了她這條在陸以沉眼裡一文不值的賤命。
她躺在手術檯上,忍受著麻藥藥效過去後的小腹絞痛。
下體似乎還有溫熱的液體的流出。
她努力支起半個身體,藉著刺眼的手術燈,慢慢看清了手術檯上還殘留著的,從自己子宮裡出來的,連形狀都還沒有的,殷紅流淌的一大灘熱血——
那是她三個月不到的孩子。
周迦仰天“啊”地慟哭一聲,抓著床單,一邊淒厲地痛哭,一邊用後腦勺使勁撞著床板上,砸出一聲接一聲劇烈的響聲,好像這樣能減少點她內心的痛苦一樣。
她尖聲哭吼:“啊,啊,啊——”
眼淚浸滿了她一整張臉。
她艱難地從手術檯上下來,跌跌撞撞跪倒在那一灘血液邊上,雙手去觸碰那一灘血,動作溫柔得好像在愛撫真的嬰孩。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我是媽媽呀,我是你媽媽呢!你是不是也在做怪媽媽,媽媽守不住你,媽媽讓這麼多壞人欺負你……”
她目光泣血,一邊使勁扇自己巴掌,一下接著一下,好像不怕疼一樣:“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都是媽媽沒有保護好你,都是媽媽的錯。媽媽不該把你帶到這世上來,讓你忍受這種痛苦,媽媽配不上有你這麼好的孩子!都是媽媽的錯,都是媽媽不好……”
……
周迦產後抑鬱了。
她被陸以沉送到了一家療養院調理,並把萍姨送到她身邊照顧她。
萍姨四十多歲,人很好。知道周迦喜歡吃榴蓮,也不嫌棄榴蓮味,每週都會去超市買榴蓮給周迦;周迦不大愛說話,她就在一邊絮絮叨叨地天天在她耳邊說著些她家裡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活絡周迦的心情。
周迦常常整晚整晚地失眠,大把大把地掉頭髮。稍微能借助安眠藥睡著一會,她也會做噩夢,夢迴那個失去孩子的手術檯。
母親程若蘭一回都沒有來看過她。就好像沒她這個女兒一樣。
星期一那天的天氣非常好,陽光充足,周迦午飯後開始曬太陽,一直曬到了下午三點。萍姨喊醒了她。
“太太。陸先生等會要過來。”
周迦眉心一蹙,並不怎麼歡迎他。
萍姨嘆了口氣,勸道:“太太,這天下夫妻啊,很少有那種彼此都不犯錯的。有時候啊,多忍忍,也就都過去了。”
周迦默了半晌,搖搖頭。
“過不去的。”
她聽見自己說。
聲音極輕,飄進風裡,誰也聽不清了。
……
陸以沉推門而入。
萍姨向他點頭問好,連忙出去,給他們自由空間。
周迦沒有任何任何反應,無動於衷地坐在沙發上,聽見邊上的陸以沉砸過來四個字——
“明天八點手術。”
周迦面無表情,恍若未聞。
陸以沉對她這種冷淡的反應相當不耐煩,伸手一勾,把周迦拽到自己的手邊,推她抵在牆壁上,“我說明天手術!”
周迦跟他對視。
她第一次,第一次這樣和陸以沉平等地對視著,目光和口吻都嘲諷至極,“所以你還要我說什麼!陸以沉,你都來通知我我要沒子宮了,你還要我跟你說什麼!我說我不願意我就能不願了嗎?”
“是不是在你看來,像我這種又下賤又卑鄙、蛇蠍心腸、詭計多端的女人,哪怕你要我把我子宮送給別的女人,我都得不要臉地巴著你求著你把子宮送給你?是不是在你看來,我喜歡你,我就低你一等,就一定要聽著你順著你,什麼都由你說了算!”
周迦越說越委屈,熱淚奪眶而出。
她雙手用力揪著陸以沉的領子,淚眼朦朧地,像下一秒就會發瘋一樣,一聲接著一聲質問他,“你說話啊!陸以沉!要不是我有一顆水煙的心臟,你早就把我踹了不是嗎?陸以沉,你是不是覺得像我這種又沒錢又廉價的女人,就活該被你白上,被你白上了卻連個你的孩子都沒資格有?是不是你覺得,我就是這麼一個又軟弱、又無能、又好欺負,比妓女還好上的公交車?”
周迦一張臉上鋪滿了眼淚,頭髮絲散開來,粘在她的面頰上,顯得她整個人又瘋狂又脆弱,她聲音越來越嘶啞,“陸以沉,我那麼那麼愛你,為了愛你,我委曲求全,我低聲下氣,我不要自尊不要臉面,我跟個老婆子一樣伺候你,討好你,順著你!可是你要我的面板,你要我的孩子,你現在還要我的子宮!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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