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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知春色如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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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管姜杏之怎麼縮小自己在傘底的範圍,沒一會兒大部分的傘又都到她頭上了。

姜杏之沒辦法,只能儘量往中間靠。

穿過杏花林,紅白相間的花瓣隨著風雨紛紛飄落,落入積了雨水的土壤中。

“等雨停了,來摘杏花?”陸修元聲音富有彈性,因是問她,尾音上揚,像是帶了勾子一般。

撩人心絃,姜杏之神思飄飄,耳朵發熱:“要的、要的。”

迫不及待地給他建議:“杏花味苦,做杏花餅是好吃的。”

“花敗後,六七月份可以來吃杏子了。”陸修元最後幾個字咬得重。

姜杏之忽然覺得後背從尾椎骨竄出一絲涼意,探手摸摸,只摸到了一片雨水,以為是有水珠滲透進去了。

沒聽到回答,陸修元眼底蓄起笑意,又問:“不喜歡吃杏子?”

“喜歡吃甜的,酸杏子不喜歡。”姜杏之不好意思地說。

“這是自然,甜杏子好吃啊!”

陸修元聲音含笑,似乎只是在單純地感嘆杏子。

姜杏之暗自記下,元蘊道長愛食甜杏。

眸子靈巧地轉了轉,回味方才的對話,眼睛一亮,鼓起勇氣試探地問:“道長方才是在邀我以後來吃杏子嗎?”

“嗯,一起吃。”陸修元笑得如沐春風。

姜杏之心臟撲通撲通亂跳,毫無章法。

直到踏上回廊,心跳才恢復正常。

陸修元待姜杏之站穩,鬆開握著她手臂的手掌。

彬彬有禮,一絲毫的冒犯她都不曾感受到。

可那股力量消失,姜杏之手臂微沉,心臟也跟著往下墜,陡然有種失落的感覺。

子晉一直站在廊下候著,見雨傘往姜六姑娘身上傾斜,忍住跑過去的衝動。

上前接傘時又看見陸修元胸口溼了一大塊,袍擺處更是沾著汙泥,抿抿唇,他們主子平日裡是最愛潔的一個人了。

子晉忍不住鼓起面頰,生氣。

姜杏之渾然不知他的心思,站在陸修元身後先解了斗笠,除蓑衣之餘,還朝他打招呼。

子晉嚴肅的小臉有些繃不住,也擔心不理她會挨主子罵,嘴角扯了扯。

姜杏之覺得他甚是好玩,偷偷笑了笑。

陸修元餘光看見她們兩個的小動作,彎起唇角目光柔和,腳步微重故意弄出動靜。

姜杏之回神,把蓑衣遞給阿漁,跟上去,望著他的背影,眨眨眼,忽然覺得很熟悉!

一邊想著一邊微提裙襬邁進屋門。

“噠—”

姜杏之頓住了腳步,低頭一瞧,地板上已經印上了個泥鞋印,慢吞吞地收回細腿。

尷尬得厲害,哪裡還有心思想什麼背影。

回頭望了一眼,從石階到門檻,印了一串兒的泥腳印,甚至還帶著踩爛了的花瓣,一大一小,有元蘊道長的,更多的是她的。

再看看屋內光滑乾淨的地板,姜杏之眼前一黑,窘迫地往後倒退了一小步,元蘊道長是主人,自然可以無所顧忌的進屋。

可這兒不是她家,不可能有她換的繡鞋和綾襪。

而且她又是來做客的,總不好意思弄髒地板。

僵在原地,有斗笠蓑衣擋著,她身上很乾淨,小手撥弄裙子,試圖用層層疊疊的裙襬遮住沾滿汙泥的木屐。

身後忽然沒了動靜,陸修元轉身正巧看見她欲蓋彌彰,小心侷促地動作。

姜杏之脫了蓑衣整個人都小了一圈,陸修元暗歎一聲,牽住她的胳膊,施巧力把她拉進了屋。

“噠噠噠”腳步聲一陣兒凌亂。

姜杏之嫩白的嬌面急得通紅,清澄的眼睛竟含著一絲央求。

小姑娘看著軟和沒有脾氣,骨子裡卻帶著倔強。

陸修元想讓她不用這麼拘謹,可又知道急不來。

“那你就在門口站著?”陸修元垂眸看她。

姜杏之點點頭。

陸修元驀地笑了。

被她氣笑的。

陸修元看著她的腳,不僅木屐沾著泥,她綾襪上都濺到了泥星,也不知腳沒有沒有溼。

若不問她,估計她也不會說,只會忍著。

姜杏之茫然地看著他轉身獨自往左邊樓梯走去,看著他上了樓,消失了身影,

低下小腦袋,腳趾頭在襪內不安地動了動。

很快又傳來動靜,姜杏之抬頭,只見他手裡捧著托盤徐徐下樓,姿態優雅。

陸修元:“這雙木屐我穿過一次,綾襪是子晉新裁的,沒穿過。”

姜杏之忙擺擺手:“這怎麼可以?”

“嫌棄?”陸修元揚眉,意味不明。

明明他眸子還是溫和的,可姜杏之卻從中聽出一絲異樣,但她心思淺,沒有深想,心中尋思她怎麼可能嫌棄呢!

為避免誤會,慌張地解釋:“怎麼會,不嫌棄的。”

“那便拿好。”

姜杏之手忙腳亂地捧著托盤。

等了半響,還是沒有一點兒行動,陸修元心思一動,又去給她拿了一張椅子擺到門口,背過身不看她了。

元蘊道長考慮得貼心又周到,姜杏之覺得她要再拒絕就不識好歹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刻意壓抑住的急促喘息聲和細小的鈴鐺聲傳入陸修元耳朵。

陸修元眼底晦暗,望著不遠處墨竹長瓶,轉移注意力。

姜杏之彎著腰脫去髒襪,用還乾淨的襪口擦擦腳,穿上陸修元拿給她的新襪,猶豫片刻沒把小鈴鐺放出來,綁好綾襪的繫帶。

她腳小和**歲男孩的腳差不多大,穿著正正好,只是……

姜杏之手指輕撫襪口繡著的喜上眉梢紋樣,沒想到子晉這樣的性格喜歡如此喜慶的紋樣。

踩上陸修元的木屐,空蕩蕩的,大了許多,姜杏之得要用腳背繃著才能不讓它掉落。

不過這樣已經很好啦!至少乾淨了。

姜杏之彎腰彎久了,面龐充血,剛要直腰卻瞥見陸修元依舊還穿著那件髒了的道袍。

他一直忙著照顧她,都沒來得及收拾自己。

姜杏之趿拉著木屐,挪過去,小手戳一戳他的肩膀:“道長,你也去更衣吧!”

乖巧的模樣,陸修元不經莞爾。

指指臨窗而置的矮塌:“你去坐,等我一會兒。”

說完看她往矮塌走,才不急不緩地上了樓。

姜杏之到矮塌邊,脫了木屐,上塌跪坐在小案几後,湘裙遮住小腳。

案几上的香爐冒著嫋嫋青煙,味道十分好聞,有些像元蘊道長身上的味道,清冽乾淨。

明瓦封的窗戶,朦朦朧朧地透著光亮,雨水打在窗戶上順著瓦片淌下,雨勢貌似更大了,天色也更暗了。

教人辨不清此時是黑夜還是白日。

這連綿的雨聲,姜杏之都快覺得這場大雨,怕是永遠都停不下來了。

聽了會兒雨聲,姜杏之一人待在寬敞的廳內也無聊,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雖然她是個沒見識的姑娘,但也看得出此處擺件裝飾雖不多,但物件兒都是極好的,佈置得清貴幹淨又十分雅緻。

外祖父清廉了一輩子,屋內自然是沒這麼好的物件的,便是西寧侯府老太太屋裡的東西都比不上這裡。

就說那穩坐高架上的青釉瓷瓶,這顏色難燒製,上頭還刻著牡丹花紋清秀典雅,精緻瑩潤。

有回在老太太屋裡也看過一次這般的瓷瓶,遠沒這隻顏色好看。

老太太讓她們瞧了瞧,又放入盒中收了起來。

那是去年在外任官的二伯送的年禮,只有這一隻瓷瓶,再也沒有旁的節禮,按照老太太的性子,能如此滿意,想必是很值錢的。

姜月桐定親後,有好幾回被她撞見,她向老太太撒嬌,想讓老太太把瓷瓶送給她做壓箱底的嫁妝,不過都被老太太搪塞過去了。

姜杏之嘆了口氣,元蘊道長果然是自己養不起的人物。

這次陸修元在樓上待得久了些。

穩重的腳步聲響起,姜杏之仰頭瞧去。

陸修元換了件素白道袍依舊斯文儒雅,放量大的寬袖籠在他精緻的手腕處,窄腰長腿,姜杏之多看了兩眼,才移開目光,耳尖泛紅,偷偷為自己方才大膽的想法害羞。

“喜歡那隻瓷瓶?”陸修元下樓時發現她盯著高架看,“過會兒,讓子晉幫你裝起來。”

姜杏之眨巴眨巴眼睛,沒反應過來。

直接送給她了??

“這怎麼可以。”

“你不是喜歡?”陸修元疑惑。

這口氣彷彿那瓷瓶還沒他院中的杏花值錢。

姜杏之故作鎮定地說:“這太貴重了,我那兒沒有地方安置。”

陸修元點點頭,那就先放他這兒,早晚都是她的。

姜杏之輕呼了一口氣,把瓷瓶的事情揭過去了。

陸修元走近,發現她真只是老老實實地坐著。

提起塌旁爐子上溫著的熱茶,翻過茶盅,倒了一大半,示意她飲用:“暖暖。”

雨下久了,天氣又涼了下來。

姜杏之小手實在算不上暖和,欣喜地謝過他。

只要對她釋放一點點好意,她就十分開心,陸修元無味雜陳,清咳一聲,上塌坐到她對面。

窗戶閉著,隱隱聽見,子晉和阿漁說話聲。

姜杏之笑著說:“沒想到子晉喜歡喜鵲花紋。”

子晉和阿漁坐在廊下分著零嘴兒吃。

一個八歲,一個十一歲,年紀也差不了多少,阿漁又是個小孩心性,還真聊得起來。

“你吃這個話梅,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阿漁說道。

聞到那股酸味,子晉舔舔嘴巴,傲嬌地捏了一顆塞進嘴裡,瞬間齜牙咧嘴:“酸死了。”

阿漁哈哈直樂。

酸味過後便只剩下甜了,子晉又忍不住嚐了一顆。

左臉鼓起一個包,他耳朵尖,聽見裡面姜杏之的聲音。

暗自腹誹,他才不喜歡喜鵲,他喜歡雄鷹,喜歡野狼,喜歡獵豹。

阿漁獻寶似的問:“我還有橘子糖,你要不要吃。”

子晉:……好

姜杏之的綾襪是陸修元親自挑選的,自然知道她在說什麼,斂眉彎唇,他怎麼可能拿別人的衣物給她,便是孩童的,他也不願意。

幫她準備了綾襪,繡鞋自然也不可能沒有,只是他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看她穿著自己的鞋子,那種滿足感,不言而喻。

屋內氣氛好,姜杏之忽閃著眼睛看著他,認真地傾聽他說話。

嬌柔妍麗的面容比往日多了幾分嫵媚,小姑娘今日出門打扮了。

但陸修元還是瞥見她眼下淡淡的青色:“最近睡得不好?”

姜杏之沒想到他能看出這個,腦袋如搗蒜點點頭,過會兒又搖搖頭,有些苦惱:“睡得不錯,只是總做夢,醒來之後極累。”

陸修元像似瞭解到了一般,抬手滅了香,從小几第二層拿出一隻木盒和一座墨色瓷托架。

開啟木盒,裡頭整齊放著小巧的塔香。

陸修元拿起巾子擦乾淨手,擺正支架用鑷子取了一隻塔香放置頂上,點燃。

“放鬆心情,這香有消乏之效。”

味道散得快,不同於放才燃的篆香,這是一股暖香,姜杏之不由得氣息平和。

“平日裡誦得什麼經?”陸修元又問。

“《三官經》。”姜杏之在他跟前有些害羞,怕他笑話她。

陸修元聲音溫和:“消災解難,挺好的。”

被誇了,姜杏之內心有點小小的開心。

陸修元低沉的嗓音念著經文,聲音柔和,像她依靠在外租母懷裡一般,暖烘烘的。

姜杏之沉浸其中,眼皮卻越來越沉,不一會兒小腦袋便點起來了。

陸修元聲音不停,伸開長臂,大掌托住她的小腦袋,彎腰慢慢站起來,移到她身旁。

託著她的腦袋輕輕將她放倒,另一隻手握著她的細腿幫她調整睡姿,直至她平趟下來,溫香軟玉,陸修元眼眸深沉,驚濤洶湧。

姜杏之面頰在他手心蹭了蹭,陸修元喉結滾動,呼吸微燙。

指腹下面是她軟得像豆腐的面龐,陸修元摩挲兩下,留戀不捨,半響才緩緩地將手挪開。

起身離開,回來時手中多了一條薄被,幫她仔細蓋好,籲出一口氣,普天之下能讓他小心伺候的。

兩輩子,只她一個罷了。

坐在姜杏之身旁,望著她心無城府的睡顏。

姜杏之面容精緻,眉眼舒展,睫毛細長,又濃又密像兩把扇子在眼下撒了一片陰影,鼻尖挺俏秀氣,仔細看上頭有顆淺褐色的痣,再往下便是她的唇瓣。

唇瓣微微嘟著,看著軟乎乎的,陸修元探手停在空中,許久,終究沒落下。

陸修元嘴角微抿,目光肆意貪婪,眸子含著愛憐和一絲來之不易的滿足,慢慢牽起笑容。

·

姜杏之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入目的卻是一個根木腿兒。

她瞪圓眼睛。

素白的衣袍緊接著映入眼簾。

再低頭瞧自己,躺得隨意,身上蓋著薄被,很是享受的模樣。

輕嗅,薄毯上的味道和元蘊道長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腦中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她竟然,竟然聽經文聽睡著了。

姜杏之顫著手指摸摸唇角,先鬆了一口氣,沒有留口水。

不,不,不,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在元蘊道長面前睡著了,姜杏之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姜杏之閉閉眼睛,扁扁嘴,自己醒了作甚?還不如就讓她這般睡死過去。這下好了,平白作出這麼丟臉的事情,她該怎麼辦!

姜杏之心如死灰般的,眼睛睜得圓亮。

容不得她逃避,頭頂忽然響起聲音。

“醒了?”

陸修元開口。

知道不能繼續躺著了,姜杏之擁著被子坐起,滿臉羞愧,垂著腦袋不敢抬起來,也不敢看他。

“睡得好不好?”陸修元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姜杏之攥緊小被子,認命般地點頭。

沒有做夢,睡得真的很香。

“肚子餓不餓?現在酉正時分,該用晚膳了,在這兒用完了再回去。”陸修元道。

姜杏之不願意再麻煩他,連聲道:“不用不用了,我,我回去吃。”

也終於敢抬頭瞧他。

陸修元此刻斜靠著憑几,單肘支在扶手上,另一隻手舉著書冊。

身旁立著一座羊角宮燈,昏黃的燭光襯得他面如玉冠,俊美無雙。

真好看啊!

姜杏之不經感嘆!

“好不好?嗯?”陸修元見她的神情眉心一跳,勾唇追問。

姜杏之傻乎乎地點頭。

秀髮被她睡著的時候蹭得鬆散,蓬鬆在腦袋上,呆懵懵的,不知哪兒觸中了陸修元。

陸修元笑聲溢位喉嚨。

怕她惱羞成怒,陸修元清清嗓子,將書冊合起,撫平封面,擱在小几上,抬高手掌,拍了拍。

一串侍僕魚貫而出,片刻間,屋內燈火通明。

不遠處的食桌上擺滿了餐盤。

這麼多事,彷彿一瞬間就被做好了。

那些侍僕做事利落,腳步輕悄,顧著自個兒的腳下,都不曾抬眼看一次矮塌,規矩極好。

姜杏子新奇地感嘆:“原來,這兒除了道長和子晉還有別的人啊!”

陸修元沒告訴她的是,這些人都是內侍,規矩都是刻到骨子裡的。

現在不是告訴她這些事情的時候,陸修元慢悠悠地扭動脖子,起身:“走吧!”

姜杏之掀開薄被,站起來,一個不覺,踉蹌了一下。

看得陸修元膽顫心驚的,下意識地伸手。

姜杏之只是躺久了腿軟,晃了一下就站穩了。

陸修元收回手掌,握拳擺在腹部。

姜杏之小腳穿著他的木屐,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物一般。

木屐不合腳,走起來聲音也不清脆,拖拉在地上,跟在陸修元身後,像他的小尾巴,

陸修元的小尾巴坐在食桌後,眼巴巴望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食指大動,肚子咕嚕嚕叫了一聲。

姜杏之覺著她兩輩子的臉都在今天丟光了。

陸修元輕笑:“吃吧,有什麼事,吃完再說。”

姜杏之猶豫片刻,陸修元已經開始吃起來,動作斯文優雅。

姜杏之“嗯”了一聲,執起筷子。

姜杏之吃東西跟個倉鼠一樣,嘴巴塞得滿,卻又嚼的細。

陸修元虛眼瞧了一會兒,發現她只盯著眼前的一盤菜夾,抿唇,動手換了她跟前的菜碟。

“嚐嚐這個。”

姜杏之聽話地將筷子伸入碟中。

陸修元皺眉,回想一番,不動聲色地用公筷夾了一根芹菜放倒她的餐盤上。

姜杏之謝過他,夾起芹菜送入口中。

忽然臉色微變,抿著嘴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眼睛霧濛濛地望著他。

被陸修元拿開的兩碟菜中,有一碟是芹菜炒茶幹,她盯著這個菜吃,吃了許久芹菜都沒變少,他就猜到她挑食。

看她小臉擰巴,陸修元這才氣順了,拿起絹帕遞給她。

姜杏之接過來,捂著唇將芹菜吐出,攥著絹帕,怯生生地瞧他。

“還不好好吃飯,旁邊的菜是看不到嗎?”陸修元沉聲道。

姜杏之撥浪鼓似的搖頭。

陸修元緩了口氣:“快吃吧。”

“嚐嚐這個獅子頭,”陸修元閒話道,“我曾去揚州遊學,揚州菜很合口。”

姜杏之原來還在想,為何這滿桌子的菜都是她自小吃到大的揚州菜,這會兒明瞭了。

不由得放鬆下來:“我也喜歡吃。”

談及熟悉地事物,姜杏之笑眼彎彎。

用完膳,姜杏之想元蘊道長看著是重禮儀規矩之人,但餐桌上並不講究“食不言”。

兩人說著話,她沒個注意,吃撐了。

姜杏之拖著木屐在屋裡轉悠,乘機消消食,也在腦中思尋著如何道歉。

走到一架玉石坐屏前,姜杏之偷摸瞧他,見他神色淡然地跟在她身後。

指頭扣住屏風,支吾著開口:“道長,很抱歉下午我睡著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姜杏之心裡羞愧,元蘊道長好心給她講經消乏,她竟然睡著了,真是不應該。

她聲音軟綿綿的,聽著不像是道歉反而像撒嬌。

陸修元薄唇輕啟,像是要說話最終又不曾說。

姜杏之心尖兒緊了緊。

“道長我真的,知錯了。”

辜負了元蘊道長的心意,姜杏之愧疚得不得了。

陸修元本意只是想逗逗她,見此,眼裡閃過一抹算計:“那便答應我一件事。”

姜杏之鬆了口氣:“好呀!道長你說,我都可以的。”

陸修元搖頭,食指屈起,輕敲她的額頭:“先欠著。”

“事情不能是殺人放火之類的惡事。”姜杏之點點頭又加了一句。

陸修元抱臂看她:“我是那樣的人。”

姜杏之笑起來:“逗道長的。”

······

又說了一會兒話,姜杏之也準備回去了。

陸修元將今日下午燃的那盒塔香放到她手心,意思明瞭。

姜杏之緋紅著臉:“多謝道長。”

這時外頭已經不下雨了,但姜杏之還是讓阿漁幫她把裝備穿好,手心兜著木盒,沒讓阿漁拿。

“我送你回去。”陸修元跟著姜杏之往外走。

姜杏之想地上還是溼漉漉的,出去一趟,難免又會弄髒他的衣物,這多可惜啊!

“不用,不用,我識的路的。”

陸修元道:“夜晚,樹林不安全,前幾日子晉聽到了狼叫聲。”

姜杏之看向子晉。

子晉面無表情,木著小臉,點點頭:“聲音很大。”

頓了頓,繼續嚇唬她:“可能不止一隻。”

“啊?”姜杏之震驚了。

上輩子她都不知道原來明山上真的有狼,想想上輩子和前幾日她在後山胡亂串走,心有餘悸。

“姑娘。”阿漁害怕地看著姜杏之。

姜杏之安撫她,牽著她的手:“阿漁,你,別怕,有我呢!我,我保護你。”

阿漁小聲戳穿她:“姑娘你聲音都抖起來了。”

四人面面相覷,一片靜默。

姜杏之咬咬唇,仰頭望著陸修元:“那,麻煩道長了。”

說完,臉就紅了。

陸修元壓制住笑意,讓子晉去取燈。

·

月色朦朧,星光被烏雲遮住,花瓣飄落,悄無聲息。

杏花林林內分佈著燈亭,黑夜中發出微弱的光芒。

出了杏花林,陡然安靜下來。

姜杏之和陸修元並肩走著。

樹林內,望去,伸手不見五指,姜杏之想起上輩子那一日,若是沒有那滿山的火光,也像今日這般黑吧!

姜杏之神情有一絲古怪。

陸修元站在她右側,左手拿著燈籠,忽然換到了右手。

左手探下去,牽起她冰涼的小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袍子上,不待她反應,便鬆開了。

姜杏之手掌下是他平滑柔軟的面料,心底琢磨著,翹起手指,只用拇指和食指試探地捏起一小塊衣料。

姜杏之乘著微弱的燭光,看看他。

陸修元一幅氣定神閒的樣子。

姜杏之放心了,她沒有領會錯他的意思。

悄悄地多攥了一點在手心。

陸修元心裡遠不及面上平靜,姜杏之的手有小又軟,手指軟軟的,像沒骨頭一樣,手感……

甚好。

姜杏之心底地恐慌消散,不一會兒,就到盡頭了,站在溪水邊,還可以看到她所住客房的窗戶。

姜杏之心道,這條路怎麼像是短了許多,輕嘆一聲,意猶未盡地鬆開了手指。

姜杏之指著客房:“道長你和子晉快回去吧!我們前面就到了。”

陸修元把手裡的燈籠放到她手心:“去吧!”

姜杏之:“這裡光亮些,我們瞧得見,道長自己留著吧,林子裡很危險的。”

說完,塞回他的手裡,拉著阿漁的手就跑。

空餘“噠噠噠——”的響聲。

陸修元悠悠跟了一段,看著她推開院門跑進去,才停住腳步。

轉身陸修元眉眼微揚,往黑暗中走去。

子晉暗自琢磨,現在不管提什麼要求,主子都會答應吧!

這麼一想,子晉覺得姜六姑娘正有本事。

兩人走進深林,子晉忍不住偷笑,這裡頭哪有狼,便是有,也早被大哥他們弄死了。

······

回到客房,姜杏之眉開眼笑的。

香淨嗔道:“姑娘可算回來了,熱湯早就備好了,現在沐浴?”

姜杏之頓了頓,看著自己的手指,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什麼,搖搖頭:“過會兒再洗,先歇會兒。”

香淨自然拿她沒辦法。

指著桌案:“姑娘今兒出門忘記把食盒和碟子還回去了。”

姜杏之哼哼唧唧地說:“那下回再送去。”

香淨還想再說話,姜杏之又笑眯眯地開口:“還是先沐浴吧!”

嬌嬌柔柔的小姑娘,衝她笑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搖著她的衣襬,香淨無奈。

算了,不管了。

從耳房沐浴完出來,姜杏之爬上床。

“香淨,今晚點這個香。”

香淨拿起那精緻的木盒瞧了瞧,沒再說什麼,幫她點上。

睡了一下午,這會兒本該睡不著的,可沒一會兒姜杏之就呼吸平緩,入睡了。

那廂,陸修元穿過樹林並未回岱宗觀,而是在杏花林前上了一輛馬車,從一處小道下了山。

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二更天了。

馬車內,陸修元指腹按揉鼻樑,身上素白的道袍染上血跡。

馬車在觀前停下,陸修元下了馬車,徑直走上二樓。

修長的手指解開係扣,聞見濃濃的血腥味,陸修元眼裡閃過厭惡,將道袍丟在淨房門口。

一刻鐘後,陸修元穿著寢衣,帶著水汽,走出來,地上的道袍已被處理掉了。

即使他眉眼帶著疲憊,他的寢衣也整理的平整,不見凌亂。

再次下樓。

沒他的吩咐,侍僕們也不敢碰一樓的那張矮榻。

矮榻依舊是姜杏之離開的樣子。

陸修元將下午那條薄毯親自抱回臥房,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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