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瀾不知道為什麼一整個下午都很興奮的青年,會忽然沮喪起來。
許一樹其實一點也不胖,低下頭時便看不見臉上的嬰兒肥,從他高一些的角度看過去,五官細緻而清秀。
他看不到對方的眼神,有些奇怪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嗯。”許一樹低低地應了一下,還是沒有抬頭。
江星瀾還想說什麼,也同時在思考自己剛剛是不是說了些不對的話,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並無冒犯。
從小良好的教養養成了他現在的性子,懂得為人謙遜和善,不會對Omega有偏見。
事實上他不僅沒有偏見,反而更尊重Omega。他認為每個人都有擯棄本能去追求更高一層的權利,而不是被體內流淌的東西綁住。
合適,遠比天性重要。
可是此刻的許一樹明顯低落了起來。
“美院後門是吧?到了。”司機師傅見兩人安靜了一會兒,打岔道,“趁這裡能停車,一會兒過去就不好停了,就在這裡下吧。”
許一樹有些慌亂地點點頭:“好的。”
他緊緊抓著包帶,倉皇地看了江星瀾一眼:“那、那我走了。”
“今天很感謝你陪我,謝謝。”
沒等江星瀾問出想問的話,許一樹便開啟車門下了車。
“綠燈,正好。”許一樹剛下車,司機看著訊號燈自言自語笑道,踩下油門。
江星瀾只來得及降下車窗,看著那個Omega匆匆離開頭也不回的身影。
他明明穿得很厚,可奔跑在冷風裡,看上去還是很單薄。
江星瀾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個想法。
下次如果再見到他的話,一定要問一問他冷不冷。
大概還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等到那輛車消失在厚重的寒夜裡,許一樹才敢回過頭,望著早就沒了蹤跡的路面。
下次還是多穿一些吧。
他將凍得發僵的手揣回口袋,再慢慢地往回走。
自己是不是又說了什麼惹人不快的話?
又把什麼事情搞砸了。
明明有這麼一個人願意陪自己看展,就已經很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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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些的結尾不算愉快,但看到了自己喜歡的老師的畫展還是讓許一樹這段時間的靈感泉湧,各方面的動作都快了不少。
他一忙起來,就會忘掉那天的不快,只記得欣賞展覽的欣喜和愉悅。
那些色彩全都深深地印刻在他記憶裡,帶著無與倫比的鮮明。
他有時候還是會想起江星瀾,可也只是想想。
自己連他的聯絡方式都沒有,兩人的學習生活肯定也是天差地別。
他搖搖頭,把這些雜念都甩出去。
許一樹最近迷上了用彩色鉛筆的線條,伏在桌上一畫就能畫一天。
每種筆和顏色都有它的含義,而它們都是最忠誠的傾聽者。
於是在許一樹跟自己的傾聽者們認真交流的時候,一旁沉寂已久的手機卻亮了起來。
他過了好幾個小時才看到上面的新資訊。
是個陌生號碼,上面的內容言簡意賅。
“許一樹是麼?我是江星瀾。”
許一樹覺得指尖有些發熱。
發信時間已經過了很久,這讓他的情緒又低了一些。
他看了那串簡單的文字好幾遍,手指在回信框徘徊良久,卻不知該發些什麼好。
他輸入“嗯”,輸入“你好”,輸入“抱歉”,輸入“剛才沒看到”,最後卻還是一一刪除掉了。
該怎麼回覆好呢。
他皺著眉想。
不過沒等他思考好,因為不知回覆什麼而陷入黑屏的手機螢幕再次亮了起來。
還是剛才那個號碼。
“你好?我在美術館留下的登記資訊找到的你的電話,如果有冒犯的話,我先道個歉。”
好像對方這樣跟自己說話,他才知道如何回覆似的。
許一樹先是很快地回了一句“沒關係”,然後把這一串數字存入通訊錄。
“上次我是不是惹你不開心了?我今天正好有事要經過你們學校,有空麼?”
“……沒事。”
“你不用特地來跟我道歉的。”
這一次他回覆的速度慢了很多,斟酌著字句,再帶了點忐忑的心情,點擊發送。
你又沒做錯什麼。
只是一個完美的紳士罷了。
許一樹看著螢幕,在心裡說道。
他也覺得自己很奇怪。
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對明明跟自己不熟的人任性。
不過好在……對方應該也並沒有那麼在意他。
江星瀾好像料到了他會這麼回,幾分鐘後又發過來一條訊息。
“我上週末見到了咱們上次一起看畫展時的那個老師。”
這句話明明平平無奇,許一樹卻依然從中找出了“咱們”“一起”這樣的詞語,讓他心跳沒來由地加快。
不過很快江星瀾接下來的話讓他忽略掉了這一刻的心情。
“他聽說你很喜歡他的展,想送一幅他的畫。”
看見這行字,驟然的興奮和狂喜讓許一樹猛地換了好幾口氣,才顫著手指輸入:“老師他……真的是這麼說的?”
剛點擊發送,他又覺得自己好像回覆得不太對。
不應該這麼回覆,不應該這麼說。
他緊張地又打了一行字:“謝謝老師,不勝惶恐!”
好像這麼文縐縐的說也不對……畢竟江星瀾也是一個感謝物件。
對方沒有回覆。
再一次惱於自己不會社交的許一樹終於喪氣地垂下頭。
似乎又搞砸了什麼……
可他實在太喜歡那個畫家了,又不想這件事沒有結果。
許一樹憂鬱地趴在桌上想。
這次一定要好好組織語言。
不過沒等他構思好下一條簡訊,才剛剛安靜下來的手機開始持續不停地振動起來。
號碼還是那個號碼,不同的是,這次不是簡訊,是電話。
對於許一樹這樣的人來說,能打字解決的事就絕對不打電話,比起被人聽出他在與人說話時的不自然,他更喜歡看不見表情的文字溝通。
但現在他卻沒有拒絕。
只是遲疑了一下,他就按下了接通:“你好。”
“嗯。”與見面時不同,對方低沉的嗓音裡摻了些沙沙的電流聲,有種別樣的悅耳,“我是江星瀾。”
“嗯……嗯。”許一樹下意識捏著手機點了點頭,儘管他只是一個人在屋子裡,沒有人看見。
“我剛才在路上,又帶了東西,不太方便打字。”江星瀾的背景聽上去有些吵鬧,“你在學校麼?在的話我就順路拿給你。”
“在的在的在的!”許一樹連著說了三遍,“你在哪個門?”
對方好像快速走了幾步,呼吸微亂,過了一會兒才說:“好像是東門。”
“東門離我這邊近!”許一樹站起來,開始整理衣服,“我還在畫室,出來接你?”
“不用。”對方在電話那頭輕笑了一下,“我給你送上來吧,挺冷的,怕你跟那天穿得少了,容易感冒。我進東門了,然後往哪邊拐?”
“噢,噢……”許一樹愣了愣,才順著他的話說,“先直走,然後第二個路口左拐,走幾步看到一家奶茶店,樓上就是了。”
-
掛了電話,許一樹這才開始後知後覺地開始整理畫室。
怎麼看都覺得亂,他隨便理了理便放棄了。
就是來收幅畫,沒什麼的。
沒幾分鐘,他就聽見了敲門聲。
許一樹又是緊張又是開心,快步走過去拉開門。
他開門太急,冬日的寒意像是終於找到了方向,在自己見到他的那一刻全都撲面而來。
好冷——
許一樹被驟然襲來的冷意吹得一激靈。
“抱歉。”他聽見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Alpha開了口,然後站在自己面前,用身體虛虛地替他擋住了窮兇極惡的冬日冷風。
江星瀾把門關上,呼號的冷意才被阻擋在外。
“沒事。”許一樹搖頭,抬眼看著面前的人。
還是那樣一絲不苟的模樣,從髮梢到指尖,都是完美的。
他的視線落在對方的手上。
“叔叔讓我給你的。”江星瀾十分善解人意地把畫遞給他,“他人很好的,聽說跟我同齡的人喜歡,我又跟他說了一下你那天跟我講的你的喜好,他就挑了這幅給你,說是隨筆勾的,不值錢,別有什麼心理負擔,希望你喜歡。”
許一樹迫不及待地看著手裡的畫,眼睛亮亮的,開心到鼻尖都泛了一點紅:“喜歡的,喜歡的!”
是自己最喜歡的色感和構圖,是自己喜歡的老師。
“謝謝老師!不,也謝謝你!”許一樹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樣天大的好運就落在了自己頭上。
畢竟要是那次沒有遇上他,自己也不可能擁有老師的畫。
許一樹慌慌張張地想表達謝意,最後實在忙亂,乾脆朝著江星瀾鞠了個躬。
“我特別!特別喜歡!”他低著頭說。
江星瀾也沒想到自己一進門就受了一拜,難得的有些不知作何處理,也一傾身想要去扶他。
兩人的動作便撞到了一起。
許一樹抬起頭看他。
江星瀾的動作也有些急,於是在低頭的一瞬,掛著的眼鏡微微鬆動。
“哎,你的眼鏡。”眼看那副精緻的金屬細邊眼鏡就要從他鼻樑上滑落,許一樹一邊說著,一邊連忙伸出手,輕輕地替他推了一下。
手指剛碰到冰冷的鏡架,他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做了什麼,臉驀地紅起來。
江星瀾實在是一個過分英俊的人,以前總隔著鏡片看不清,方才那一瞬與他的雙眸沒有任何隔閡地接觸。許一樹這才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一個手忙腳亂的自己。
而在鏡片下的眉眼,幾乎可以說是凌厲的,卻又帶著慣有的俊朗。
“不……不好意思。”許一樹收了手,眨眨眼,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
好在對方很善於化解這樣的尷尬,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這是你的畫室?”他現在才開始環顧起四周來,“很棒。”
“謝謝。”許一樹捏著畫,垂著眼看自己的腳尖。
對方都來了,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要怎麼表示感謝才好?
不知道……完全沒有頭緒。
而正當許一樹還在糾結的時候,聽見了對方說的話。
江星瀾覺得自己應該打住,過於探究一個還不熟悉的人,是不對的。
他應該送了就走,甚至於替許一樹求一幅畫都是沒有必要的。
明明是個跟自己沒什麼交集的Omega。
可他想起那日他眼中的光,和最後一個人匆忙的背影,終究有了些別的念頭。
送他喜歡的東西的話,他看上去應該就不那麼孤單了。
處事的習慣在提醒江星瀾應該離開,但他還是在原地駐足片刻,開了口。
“我想……看看你的畫。可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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