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裡會背《邑水峻經》,但是不能背。
剛才幾個伴讀都在暗戳戳地盯著他。
華章宮裡不會有人在意胸無點墨的六皇子,背書時是不是作弊了。但會忌憚一個書本上一片空白,卻能背過《邑水峻經》引文的人。
就在他想著,大不了以後就不來歲寒殿的時候,卻看到了裴如晝小心翼翼的動作,還有那本攤開的書冊。
……裴如晝瘋了嗎?
進宮這麼久,他早該意識到我在宮裡無權無勢。在這個時候幫我,非但得不到一點好處,甚至還會惹上無窮盡的麻煩。
戚白裡從來沒見過裴如晝這樣的人。
他這一生,頭一回看不懂一個人。
*
裴如晝也沒想到,自己小小年紀就要當先生了。
遊魂般飄回沃雲宮後,趴在書案上喪了一會的他,忽然用指頭彈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說:“不能喪氣不能喪氣!”
這響亮的一聲,將一邊守著的從桃都嚇了一跳。
“公子,您怎麼自己打自己啊?”
裴如晝搖了搖頭,忽然站起來說道:“從桃你去將我娘從晝蘭關帶來的書,全部整理出來。”
《邑水峻經》可不是什麼入門書籍,直接學定然是學不懂的,必須從基礎開始才行。
“書?”從桃眼前一亮,“公子要讀書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聞言,裴如晝轉過身去,朝從桃緩緩一笑回答道:“不,你家公子,要去給人當先生了。”
“哈?”
方才喪到極致的裴如晝,忽然悟了——
戚白裡是誰?未來皇帝!
俗話說的好……一日師徒千日恩。
自己這個先生,雖然是趕鴨子上架來的。但未來戚白裡登基之後,自己勉強也算半個帝師吧?
但凡有點心,念在自己曾與他在一條繩上綁過的情分。戚白裡都不能對為師的晝蘭關做什麼。
這麼一想,裴如晝忽然覺得日子有奔頭了。
既然沒人教戚白裡,那我來不就行了?
自己不但要教戚白裡,還要好好教!
不知道歲寒殿發生了什麼的從桃,完全搞不懂自家少爺一會喪氣一會開心是在做什麼。但無論怎麼說,公子想看書都是好事。
就在裴如晝暢想未來風光無限的帝師生活時,從桃已經按照他的吩咐,將書全部整理了出來。
接著裴如晝便叫來兩個太監,和自己一起,將這些東西搬向了扶尋宮。
他這個未來帝師,就在今日走馬上任了!
……
扶尋宮門外還和上次一樣,一個守著的人都沒有。
不過好歹在宮裡混了一陣子,這回裴如晝終於知道,眼前的畫面代表著戚白裡身邊的太監宮女,全部都在摸魚。
上回來這裡的時候,裴如晝看到扶尋宮正殿邊上,有一棵比正殿還高些的大樹。現在看到樹上的果子,還有樹下聚在一起砸核桃、聊天的太監宮女,他總算是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六皇子今早在殿上背書,經人提醒才勉強念出來,真是丟了皇家的人。”
“他不一直都這樣,在衛帝身邊呆了十來年,能學到什麼好東西呢?”
語畢,眾人便笑了起來。又過了幾息,忽然有人壓低了聲音說:“對了,我聽說啊,衛帝不但殘暴不堪,甚至還食人飲血,你們說六皇子會不會也……”
會毛線啊!
聽到這裡,裴如晝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挖苦諷刺、譏笑嘲諷……明明戚白裡現在還什麼都沒做。
他將手中書冊“啪”一下全扔給了身邊的小太監,快步走到那群正在吃核桃的人身邊,
裴如晝走路沒聲,動作又快,對那群摸魚的宮人而言,幾乎是眨了個眼,眼前就多了一個人。
“吃吃吃,他要是吃人,怎麼不把你們的腦袋,一個個像這核桃一樣敲了?”
當下,雖然還沒人認出裴如晝是誰,但聽到他這噼裡啪啦的一通話,剛才還在砸核桃說話壞的人,全都扔了手中的東西,跪在了地上。
“是,是……”
“是什麼是!腦袋是核桃嗎?”
“不不,不是……”
看到這跪在地上抖來抖去的宮人,裴如晝簡直要被他們氣笑了。
這個時候,他身邊那兩個搬書的小太監,終於小跑著追了上來。看到這兩人身上的衣服,扶尋宮的人當下便認出——這是太后宮裡的太監,而眼前這個少年,應該就是住在太后沃雲宮偏殿裡的裴公子。
儘管不是皇子,但能住進沃雲宮,那能是一般人嗎?
接著,他們就更緊張了。
核桃樹下的動靜不小,聽到外面的聲音,戚白裡終於緩緩推開了殿門,略有些疑惑地從中走了出來。
“裴公子?”
戚白裡也沒想到,裴如晝會在這個時候來找自己。
眼前這群宮人翫忽職守,還在背後說人小話,裴如晝生氣歸生氣,但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比較好。
看到戚白裡出來了,裴如晝索性就……冷冷瞪了那群宮人一眼,直接走了。
直接……走了?
走了?
這下,懵的人換成了跪在地上的那些。
等一等,我們怎麼辦?
“六殿下,我們進房子裡去吧,”裴如晝快步踏上臺階,輕輕地碰了碰戚白裡的胳膊,順便還告狀似地說,“這群人的確該教訓教訓,竟然在背後說你吃人。你真吃人的話,他們怎麼能活到現在……”
……吃人?
裴如晝沒看到,聽到這裡,戚白裡的眸色忽然一晦。
他向來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但這一次,戚白裡忽然很想讓這群宮人長長記性。至少知道,不是在誰的面前,都是可以亂說話的。
“好。”幾息後,戚白裡笑了一下,他就像沒看到外面跪地不起的宮女太監般,直接轉身與裴如晝一起進了殿內。
這一瞬,墨衣的皇子微微垂眸,頭回如此近距離的看裴如晝。
十五六歲的少年,哪怕眉眼再穠麗,離近了仍能看到一點點嬰兒肥。裴如晝剛才生過氣,臉頰還鼓鼓的。
他的身上,滿是華章宮裡人沒有的生氣。
裴如晝就像是一朵嬌豔雍容的小牡丹,哪怕他此時還只是個小花苞,可已經能窺到未來的風采了。
花開時節動京城。
在戚白裡的世界中,這樣嬌豔的小玩意只是玩物而已。
可是今天,他竟然有些不捨得讓這朵小牡丹,綻在華章宮的重重宮牆間。
……
緊跟著裴如晝,那兩個抱書的小太監,也哼哧哼哧的走進了殿裡。
“公子,東西放哪兒呢?”
裴如晝四處看了看,直接吩咐道:“把書先放在案上吧。”
“……這是什麼?”看到書案上這厚厚兩摞東西,戚白裡不由大吃一驚。
“我看看啊,有《焉知經》、《觀緒》還有《治事廣句》什麼的……”裴如晝半點不見外的坐到了書案前,他一邊整理書冊一邊說,“既然聖上讓我教殿下,那我勉強也算是殿下半個先生,你往後可得聽我的話啊。”
哪怕他的年紀,比戚白裡還小一點點。
可裴如晝還是不忘在嘴巴上佔一佔未來皇帝的便宜。
萬一自己任教失敗,戚白裡還是成了暴君,那自己在他好欺負的時候,過過嘴癮也不錯嘛。
不虧不虧。
忙著翻書的裴如晝沒有看到,此時戚白裡的臉色有些奇怪。
那雙鴉黑的眸,就這樣死死地盯著自己。
“裴公子為什麼帶這些書到扶尋宮?”向來滴水不漏的戚白裡,語氣難得生硬了起來。
裴如晝拿來的這些書,全都是帝王將相之道……
以為對方沒讀過書的裴如晝耐心解釋道:“《邑水峻經》直接讀的話,有點難了,還是從基礎開始比較好。而且殿下是皇子,又不是琴師,這些本身就是你要學的呀。”
“之前你在衛國,本來就耽誤了不少功課,現在可得多用點功夫,才能追上來……”裴如晝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但戚白裡那顆沉穩不似少年的心,卻難得亂了。
我,是皇子。
戚白裡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是大易的六皇子。但也從來沒有人真心覺得,他是皇子。
他是衛國皇宮裡的琴師,陪衛帝宴飲玩樂。
那個時候,沒有人將他當皇子看待。
他是大易華章宮裡的笑話,供人取樂挖苦。
這個時候,也沒有人將他當皇子看待。
只有裴如晝。
眼前的人將帝王策論壓在了琴譜之上,然後告訴戚白裡——這本身就是你要學的。
在陰溝裡活了十幾年的少年,連自己都不想再掙扎著向上爬了。可就在他決意腐朽在這土裡的時候,忽然有一道光,從縫隙裡探了進來。
他說:殿下是皇子。
這輩子,戚白裡頭一回被人當皇子看待,甚至頭一回被當做人看待。
首次當先生的裴如晝無比熱情、敬業,把書冊整理完後,他當場就開始給戚白裡上課。
直到窗外夜色漸深,戚白裡以為這一堂“課”就要結束的時候,裴如晝忽然來了句:“不急不急,我還得留點功課給你。”
……功課?
又仔細研究了一刻鐘,辛勤工作一天的裴帝師終於下班了。
而看著那厚厚一摞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作業,戚白裡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頭疼的問題,終於從“怎麼活下去”變成了“如何應付完這些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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