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臣踉蹌兩步,站不穩般撞到了什麼東西,有親信扶住他,低聲道:「大人當心。」
他繼續說,卻是朝著我的方向:「我已與郡主再無關係,我也差人去尋了栽種虞美人最好的花匠,珠兒與門口的侍衛護主不利,都已經得到了懲罰,雀奴,我們回家。」
下一瞬,我身畔的裴琅卻拔了長劍出鞘,寒光裡乍現兵器獨有的錚錚聲。
「何等荒唐,我因陛下手諭而對你禮遇有加,都督進門後卻對我婦大放厥詞、瘋言瘋語,今日這劍並非我要指著你的喉間,乃是裴家百年的簪纓風骨,不得受此侮辱。」
明月臣重複一遍:「你婦?」
他似哭似笑地說:「已為他人婦。」
雪滾進來,冷風逐漸讓他的心神涼下來,裴琅的劍尖指著他的喉間,他不能再進一步,便只有退去了。
浩浩蕩蕩一群人離去,把屋子裡的暖氣帶走得一乾二淨,裴琅收起劍,輕咳了兩聲,我急著喊來丫鬟關門燒炭,裴琅卻輕輕攥緊了我的手,帶著笑說:「三拜天地後來是什麼?」
捧雪笑著插嘴:「似乎是,送入洞房呢!」
我臉燒紅了一片,只是我心裡清楚,裴琅這樣調笑,只是怕我剛剛被嚇到了。
只是等真進了洞房,裴琅倒不如當時自在。他挑開蓋頭來,我時常遺憾,她們說家主終日愛穿玄青靛藍,如今好不容易著一身紅色,如同桃林仙人,可是不論他穿什麼,我都看不見。
他久了也沒說話,很久才慢悠悠地嘆一句:「娘子神仙妃子。」
我伸出手去觸碰他,他很配合地低下身來,從眉一直描摹到唇,路過高挺的鼻峰,逗留過眼睛,我說:「我不知道你長得什麼樣。」
他突然開口:「不記得也好。」
我與裴琅同床共榻,他很規矩地躺著,還是我攀過去,指頭勾向他的衣襟,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聲音隱忍又剋制:「丹雀,不要動。」
我想親他的唇,卻發現吻上了他滾動的喉結:「為什麼不要動?」
裴琅翻身將我抵在身下,我感覺到他吐的氣落在我的頸間,他俯首落下一個虔誠的吻:「那如夫人所願。」
11
我大抵是倒黴了多年,才積攢下福氣等來裴琅,可是我的福氣太少太少,只夠一小段時光。
裴琅第一次擁抱我,是我昏倒在雨中泥濘裡。
裴琅最後一次擁抱我,是他將要離去。
連城璧丟失,王陵打不開了,據說先王為防戰亂,藏了無數兵甲軍餉在裡頭,和北齊的戰事還沒有停歇,正是需要這些珍寶的時候。他們說,裴琅與前段時間通敵出逃的謝小將軍相勾結,一個通敵,一個偷盜了連城璧,這戰,如今看來是沒法打了。
裴琅被帶走前,輕輕擁住了我,他說他沒有事的。我挺直了脊背,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我信他,他說了沒事的,他會平安歸來的。
那兩天的雪下得格外厚重,我在庭院中送別他,他為我拂去肩上雪,我笑著回擁住他,我說呀,你現在肯定已經滿頭雪白、眉上成霜啦,我等你回來看來年春日梨花,梨花落滿頭。等你幾十年以後和我一起鬢髮蒼蒼。
他貼上我的臉,我笑起來。
兵卒催促,可沒有人敢對他不禮,無論如何,哪怕今日已是階下囚,裴琅仍舊是上京百年簪纓世家的家主、人稱裴家芝蘭的第一流世家子。
裴琅走了,我站了許久,有人為我披上大氅,我以為是捧雪,卻聽見他說:「他回不來了。雀奴。」
是明月臣,我心裡翻上十足的噁心,厭惡地退兩步,用盡全力地喊出一聲:「滾!」
大氅被掀翻在地,他沒再靠近,只是很久才說了句,語氣竟然十分悲哀:「我竟然讓你厭惡至此。」
風雪莽莽,我竟然再記不起我從前那份對白衣公子的歡喜,那個陰暗的小院夠桎梏住我那時候所有的快樂。
他輕輕地說:「我那幾日忙碌,不曾去見你。從你為我擋了那杯毒酒後,我就忙著與平樂郡主解除婚約。等我忙好後,萬事皆平,我路過街角時有婦人賣花,我差人停車下去細細挑選了,我頭一遭那樣欣喜忐忑,可是誰知道,我捧著小簇小簇的花含笑推開門,你卻不見了。我發了很大的火,問珠兒,她嚇得不敢說話。門口侍衛也不知道,明明房子裡什麼都還在,可那時候我就知道,你離開了。
「我差了許多人去找,可是怎麼找,都找不到你。你瞧,我都幹了些什麼蠢事,把你這樣好脾氣的姑娘,逼得無路可走。
「可我再見你,你已經和他人三拜天地。可我明明記得,那時你十五歲,睜著那樣一雙烏黑的眼睛和我說,公子,我會跟你一輩子的。」
我抬了一分下頜,打斷他:「可是都督,我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我也沒有那一雙烏黑的眼了。」
我只聽見從前有人和我說:雀奴,你一直很像平樂。
「我新婚的夫婿,因你之故,鋃鐺入獄。來人,將大人請離裴府。」
「他並非如你所述一般純真,可我也並非完全出自私心。」
明月臣離開了。
天旋地轉,我一下跌落在地上,我問霜雪姐姐:「這一切是不是都是我的緣故,都是我的錯呢?」
她把我扯起來,入了暖閣,捧來熱茶:「家主少年時便才智無雙,裴家多年來人丁單薄,自從先家主去後,裴夫人就出了家,這樣大的家族,就只剩下家主一個人孤零零的。可是從姑娘來了,家主一日笑的次數,都比前頭十幾年笑的時間要長許多。姑娘也說自己從前過得不好,你們這樣好的兩個人聚在一起,怎麼能說是錯?」
如果有神明,我該祈禱,祈禱我的郎君,歲歲長寧,歲歲喜樂。
12
我被送離了裴府,馬車咕嚕嚕地前行,雪隔著門簾透不進來。我握著霜雪的手,我焦急得要掉下淚來:「霜雪,如果郎君回來,找不到我怎麼辦。」
「此前郎君已為保夫人,已安排了去處,郎君若回來了,必然會前來的。」
我只是很害怕,攥著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我怕我見不到他了。
我以為安排的住處是什麼高門大戶,誰知道卻是在市井之中,倒也不顯得喧鬧,左右都是祥和的普通人家,巷子裡滿竄著煙火氣。
屋子也平凡,與裴府百年底蘊自然不同,只是我摸上去,裡頭的陳設一件比一件金貴,綢緞浸軟。還藏了只圓滾滾的狸奴。院子裡栽了棵好大的梨樹,霜雪和我說枝葉一直伸到隔壁去了。
霜雪和我說,這兒有不大不小的一片地好種花,前些日子已叫人播了種,來年必定可期。
我所心心念唸的日子本不必十分富足,穿金戴玉,只是要一個小小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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