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疏這次回來，當然不只是為了團聚。
“阿孃，我……是不是還有個弟弟？”
尹母心裡一酸，想到杏疏的弟弟，不由得想到這麼多年杏疏在京城尹家的處境。
她大致也聽說過一些上流社會的齟齬，更遑論前不久報紙上那則著名的“斷絕親子關係公告”。杏疏笑著對她說這麼些年過得很好，她卻是不信的。
畢竟，哪個有頭有臉的人家會在親生女兒回來之後，就飛快地與養育了十八年的養女斷絕關係？
聽說還把杏疏嫁給了……
尹母無法再想下去，心頭的愧疚愈發沉重。
她勉強笑笑說，“你弟弟啊，這孩子貪玩兒得很，成天在外面瞎跑，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杏疏心下了然，想必這時候，尹流月已經動了心思。
上輩子她竟沒有絲毫察覺，不然尹父也不會……
至於尹長溝這個弟弟，杏疏眯了眯眼。
熊孩子，是要被好好管教的。
“我……我給你爹打電話，讓他趕緊回來，你先坐坐，我給你倒杯茶。”尹母拿著茶壺往廚房趕，一邊還招呼著杏疏，生怕有哪裡招待不周。
“阿孃，你別忙，我在這兒很自在的。”
“只是，還有件事要和您說。”
尹母的腳步停在了廚房門外。
“怎麼啦？遇到什麼事了嗎？”
杏疏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些小女兒的嬌羞道，“不是的，阿孃。”
“是我已經結婚啦。”
“這次回來，一是為了團聚，二是想來看看家裡。雖然是意外所致，但到底這麼多年沒回家，沒能盡到孝心，我心裡很愧疚的。”
“只是，目前我還不能長久地陪在您身邊。”
“我在京大上學，學業還沒有完成。”
“我先生，也有些粘人，還是很依賴我的。”
“阿孃，對不起。”
杏疏低著頭，深深鞠了一躬。
尹母聽完這番話，眼淚已經流到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
她放下茶壺，飛也似的奔過去，把杏疏抱得緊緊的。
“傻孩子，怎麼說沒有孝心，這麼多年，阿孃和爹爹沒能陪在你身邊，才是最遺憾的事。”
“你該忙就忙你的學業去，有時間……有時間的話，多回來看看就行了。”
“阿孃和爹爹在鄉下，不懂城裡的聯姻什麼的，但我們是父母，你要是過得不開心，就回來！”
“家裡總有你的地方，知道嗎？”
“你不要怕，孩子。”
“阿孃和爹爹永遠愛你。”
杏疏聽見這些，慢慢地把手放在尹母的背上。
說實話，最開始回來，她心裡是沒什麼親情的。
上輩子，尹父尹母的存在感可有可無。他們在鄉下訊息閉塞，即使有心關注，自己的情況也並不能及時瞭解。
更別提，不久之後就是那場暴雨……
自己遭受的一切，他們無從得知。
又能怪他們什麼呢？
他們只是最普通的，世界上最常見的一對夫妻罷了。
杏疏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心中無比慶幸這輩子自己提前回家，和阿孃說開了心結。
“好了阿孃，不傷心。”
“從前的日子過去就過去了，我們以後還有很長的時間相處。”
“我會愛你們，也會好好管教長溝。”
是的，尹父尹母明事理，可這個弟弟正值叛逆期，誰的話也不聽。
母女二人正抱著，突然聽到外面傳來聲響。
“可能是你爹回來了，我去門口迎迎。你坐，你坐。”
杏疏被按在椅子上，看著尹母急匆匆往門外走。
她沒聽尹母的，跟在尹母后頭探頭探腦。
“這門怎麼開了？門口停的是誰的車？”杏疏聽見一個粗獷的聲音。
“老頭子，你快進來，看看誰來了！”
杏疏邁過門檻，看見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來年紀並不算老，但頭髮已經白了很多。黑白交雜在一起，顯得人很滄桑。
她努力揚起嘴角，“爹爹，我回來了。”
這個臉和手一樣粗糙的男人怔怔地看著她。
杏疏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上輩子，她和爹爹見的第一面，就是最後一面。
第一眼，就是最後一眼。
杏疏幼燕歸巢一般跑過去，撲進尹父的懷裡。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受了太多委屈了。
虛情假意的養父母、陰謀詭計的尹流月、反戈相向的親弟弟、不知敵我的尹笛明。
還有來不及陪伴的親生父母。
此番見到爹孃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實在是激動得要命。
尹父愣愣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好像不敢相信的樣子。
“爹爹，我是尹杏疏，是您的女兒。”
“以前沒能陪在您身邊，實在抱歉。”
“往後我們多多相處，我再也不會離開了。”
尹父這才回過神來。
“好……好！”
“杏疏啊，快進去快進去，外頭曬，快進去坐！”
三人互相謙讓著進屋，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暴喝！
“你誰啊？抱著我爹孃幹什麼？！”
好嘛，混世魔王回來了。
杏疏的戰鬥之魂熊熊燃燒！
“長溝？你不是在學校上課嗎？回家幹什麼？”
尹長溝臭著臉進來，中二少年的氣息簡直要燻瞎眼睛。
“我要不回來，你倆被人賣了還不知道呢！”
“你瞎說什麼！”尹父啐了他一口，“叫姐姐！”
“姐姐？”尹長溝狐疑地看著她。
“我哪兒冒出個姐姐？”
杏疏心裡冷哼一聲。
這個時候在京城的尹流月應該已經聯絡上他了，他沒道理對這件事不知情。
裝，接著裝。
“哦～～我想起來了。”
尹長溝笑了，俊俏的面容上添了幾分邪氣。
“你就是我那個親姐姐啊？”
他輕佻地笑著，眼神大大咧咧地上下打量了一下。
“長得不錯。”
杏疏面上得體地笑了笑，輕聲細語地說道：
“多謝誇獎。”
“親姐弟總是長得很像。”
尹長溝面上輕浮的笑意落了下來，意識到自己被她擺了一道。
遂強行挽尊：“看不出來啊，還挺厲害？”
“哎喲！！娘……娘！放開！”
尹長溝話音未落，就被尹母揪住了耳朵。
“小兔崽子，怎麼和你姐姐說話呢？！”
“還懂不懂禮貌了？啊？”
“給我道歉！”
尹長溝恨恨地捂著耳朵，“我不！”
“道歉！”
“我不我不我就不！”
“你！”尹父一腳踢向他的屁股，“給我滾過來！”
“我不！”
“你個臭小子！你過來！”
一陣雞飛狗跳。
片刻後，尹長溝尷尬地坐在沙發上，被尹父摁著腦袋，不情不願地看著杏疏。
“對！不！起！”
杏疏溫柔地看向他。
“沒關係。”
“你年紀小，衝動是正常的。”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什麼……什麼大？”尹長溝傻不愣登地問。
“正式認識一下，我叫尹杏疏，是你的親姐姐。”
杏疏沒管這傻狍子聽沒聽懂，直接按著自己的節奏來了。
反正也是個中二病晚期的傻子，不重要。
只要防著點尹流月那小妮子就行了。
“那叫善莫大焉！”尹父一巴掌拍在尹長溝腦袋上，恨鐵不成鋼地說。
“你學學你姐姐，人家可是京大的高材生！”
“你再不好好學習，看你還有什麼臉出去見人！”
尹長溝梗著脖子道，“我怎麼不能見人了！我不就不愛學習嗎我！”
“你！”尹父氣得團團轉，四處尋摸，想找個趁手的傢伙削他。
“行了行了，杏疏第一次回來，少說兩句吧。”尹母在一旁打圓場。
“沒關係。”
杏疏輕巧地走近，對著尹父，實則看著尹長溝說：
“爹爹，這幾天，我會好好給長溝補習的。”
“有什麼不會的題，儘管來問我好了。”
尹長溝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說什麼？！”
“啪！”尹父又是一巴掌，尹長溝“嗷嗚”一聲。
“還不快謝謝姐姐！”
“我……”尹長溝看著尹父高高揚起的手掌，縮了縮腦袋。
“謝謝姐姐，我謝謝您！！！”尹長溝抱頭鼠竄。
“不用客氣。”杏疏繼續笑得溫婉。
這輩子，除了要阻止尹父暴雨上山，還要在尹流月的蠱惑下把這熊孩子掰過來。
任重道遠。
————
傍晚，躺在已經被搬空的尹流月的房間裡的杏疏，翻來覆去睡不著。
要不要給老公打個電話呢？
腦袋裡是這麼想，手已經非常誠實地撥出去了。
“嘟……”
同樣的，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
彷彿電話那頭的人已經等了很久。
“什麼事？”
“老公～還沒睡呀？”
“嗯。”電話那端的溫清禮攥緊了手機。
還知道打電話回來！
這個樂不思蜀的丫頭！
一整天都沒聯絡他！
哼！
“老公，我今天見到爸爸媽媽好開心呀。你不知道，他們看起來很和藹，沒我想象中可怕的樣子。我好多年沒有陪在他們身邊，卻感覺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一點也沒有陌生的感覺耶……”
杏疏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溫清禮的眼神肉眼可見地柔和了下來。
看你這麼開心，原諒你了。
只要你蹦蹦跳跳的，每天都這麼開心，就一切都好了。
他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饒人。
“怎麼，在我這兒待得不開心？”
杏疏聽著他酸溜溜的語氣，好笑地安撫。
“哪有啊，就是從沒見到過，見了面覺得很親切罷了。”
“在老公身邊當然是世界上最最最開心的事啦！”
“想到有幾天不能和老公睡在一起，我就好難受嗚嗚嗚……”
“我今天就很睡不著，因為沒有老公在身邊，沒有老公的味道。”
“別人是認床，我是認老公。”
溫清禮聽這個小人兒拙劣地講著情話，嘴角難以抑制地彎了起來。
自古情話最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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