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韓則城帶著蘇若去了省城的不少地方。
從小廟會到被大雪裝裹的寺廟，再到郊區破舊的古建築遺址......他其實對這些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只不過他知道她喜歡這些。
不止是從她報的大學學系，而是隻要稍微注意，這些在生活中就能發現很多痕跡。
例如她經常翻閱的畫冊，他帶她去書店她買回來的書籍種類，她平時跟果果說的故事。
那些不僅是她的愛好，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將來還可能是她終身追求的事業。
他說要支援她，並不想只是任由她去讀大學，然後兩個人的思想和生活都越走越遠。
他沒有那麼多時間，但也希望能儘可能多的瞭解，甚至幫助到她的學習和將來的事業。
只不過他帶她去一個郊區小鎮的時候，她還未下車就已經報出了那個小鎮的名字，他才知道原來她曾經已經來過。
他道：“以前來過？”
蘇若先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不過也是兩年前了。”
但說到這個卻又住了嘴，面上露出了些悵惘和古怪的神色。
她是想到自己沒了五年的記憶。
所以其實不是兩年前了。
可他看到她這個神色卻誤會了。
他想到了她那個未婚夫就住在省城。
她口中的兩年前，也就是七年多前，也是她那未婚夫正在青大讀大學的時候。
蘇若下了車就往雪地裡踩了好幾腳，走到前面好幾步卻發現韓則城沒有跟過來。
蘇若回頭，就看到他靠在車上點了一支菸在抽。
蘇若：......？
她走回去，道：“這麼久我怎麼沒發現你有煙癮？”
他抽了幾口就摁熄了，道：“沒有，只是天氣冷，想抽了。”
蘇若伸手去握他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很熱。
天氣冷？
她有些狐疑，但也沒有想太多，只是道：“我那次來的時候是夏天，跟現在的感覺截然不同，沒有想到，雪天裡的小鎮景色會這麼好看......你知道這鎮子中心有個祠堂，原本還有好多牌坊，可惜我上次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打砸得殘敗不堪了......”
說到這裡她猛地住了嘴。
那些都是被批判舊社會封建糟粕，她還說著什麼可惜，要是被別人聽到可是很嚴重的罪名。
而她面前站著的這個，更是又紅又專又嚴厲。
她想，有時候他會不會嫌棄她的不正確思想呢？
以前她爸就說過她，說她有時候有很明顯的資產階級腐化思想，讓她注意些，否則很可能會招來麻煩，成為別人的批鬥物件。
她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得意忘形，在他面前可能暴露挺多的。
她伸手拉了拉他，道：“我只是覺得那些祠堂和牌坊雖然是封建糟粕，但卻也記載了這裡老百姓的一段歷史，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有存在的價值......”
可是說著說著聲音卻越來越低。
他伸手拍了拍她，道：“走吧，我們去看看。”
蘇若偷眼看他。
他拉了她的手，道，“國家已經越來越重視歷史文物的保護，現在已經有很多的政策出來，你要相信，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他知道這些，是在得知她想報考文物與藝術系之後特意去查的。
蘇若聽他這麼說心裡一鬆。
不過她想到她爸那些話，忍不住又問他道：“喂，韓大哥，你會覺得我有時候，會有資產階級腐化思想嗎？”
他站立住，回頭看她道：“你自己覺得呢？”
看著她的眼神溫和又專注，並沒有皺眉或者半點不認同的神色。
蘇若在這種目光下受到了鼓勵，看著他道：“我並沒有覺得。我並沒有剝削階級的思想，只是喜歡......讓自己過得好一些，是在自己能做的範圍之內。”
喜歡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讓自己過得開開心心，舒舒服服的，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看自己喜歡看的書。
然後高興時戳一戳林婉華和蘇佳讓她們過得不快活。
這有什麼錯？
她當然一直都是很堅定的。
也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她穿條漂亮的裙子，畫一幅畫到底怎麼就該被批判了呢？
但現在她突然有些在乎他怎麼想。
“那就可以了。”
他安慰她，道，“我也希望我能做更多，讓你過得更好一些。”
蘇若咧嘴笑了出來，眸光溢彩。
她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他被她笑得晃了個神，都沒拉開她，讓她注意影響......
小鎮上住的都是本地的鄉民，家家戶戶都認識。
所以有個外來人都很顯眼，尤其是這兩人還是這麼漂亮的一對年輕男女，所以他們從小鎮上穿過，不時都會有男女老少打量他們。
不過他們只是有些好奇，眼神卻多是善意，只當他們是過年來走親訪友的。
有時候有大膽搭訕的蘇若還會用著南城的口音跟他們聊一會兒天。
兩人去了祠堂，那裡比七年前還要不堪。
只剩下了一些石頭的遺蹟，牌坊更是已經倒塌，上面倒滿了黑漆，好在大雪覆蓋了荒蕪。
兩個人在小鎮上轉了一圈就回了城。
城外冰天雪地，就算是小鎮上，門口鄉民不少，孩子們也聚在外面玩耍，但到底還是有些寂寥。
但等回到了城裡，大街小巷，來往著舉手打揖，恭賀新年，滿臉笑容的市民，到處也都貼了喜慶的紅色門聯，隨處可見竄來竄去的孩子們，隨處也都能聽到“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便讓這座城市完全就在新年的喧鬧和一派欣欣向榮的氣氛之中了。
午飯的時間韓則城又開車帶蘇若去了一個小院子。
剛進去不多時便有一個看著五六十歲的老太太走了出來。
她看到韓則城和蘇若就是一怔，在兩人身上看了看，又仔細看了看韓則城，道：“唉，這是小韓啊？”
韓則城衝她笑了笑，道：“嗯，是的，孟嬸子，這是我媳婦，我們出來玩，想帶她過來嚐嚐您和孟叔煮的餃子。”
說著就將剛剛從車上提下來的一大包麵粉還有一些曬乾的冬菇什麼的連著一些糧票肉票遞給了她，道，“嬸子新年好。”
被叫做孟嬸子的老太太眼睛有些發紅，她對韓則城遞過來的東西也沒有推辭，伸手接了過去，紅著眼圈連聲道：“唉，新年好，新年好。”
說完她又看向蘇若，仔細打量她，道，“唉，小韓，你這媳婦可真漂亮，就跟畫上的仙女兒似的。”
這句話蘇若從小就聽。
好像大媽大嬸夸人好看的詞就一句“就跟畫上的仙女兒似的”，但蘇若看她們貼的那些牆畫，仙女兒其實長得也不太好看。
不過蘇若只是感慨，大嬸誇她，她還是笑眯眯謝了，跟著韓則城叫了一聲“孟嬸子”。
孟嬸子高興應了，又忙著招呼了兩人進去，道，“唉，看我糊塗的，外面冷，快進來暖和暖和。”
進了屋就招呼裡面的丈夫，道：“老頭子，快看看是誰來了。”
等裡面那老人家出來沒說兩句話，她又讓他趕緊去剁肉餡煮餃子。
等孟嬸子和孟大叔都去了廚房忙活，韓則城帶著蘇若坐下來，蘇若才好奇的四處看了看這屋子，有些破舊，但打掃的卻十分整潔，門上貼著對聯，壁櫃，架子等多處都貼了紅色的福字，溢著年節的喜慶。
蘇若道：“我就說你帶麵粉做什麼呢，原來是早打算過來這裡了嗎？”
韓則城“嗯”了一聲，慢慢跟蘇若解釋道：“孟大叔是我以前軍校食堂的師傅，他做的餃子很好吃，以前我們學校過年也有一些學生不回家，但食堂不開伙，孟大叔便讓我們來他們家裡吃，後來孟大叔腿腳不好，就從食堂退了下來，就專門在家做吃食，都是我們一些相熟的學生過來，也不要錢，我們就帶一些麵粉蔬菜或者肉，或者糧票油票肉票過來。”
說著他又頓了頓，道，“孟大叔孟大嬸是烈士家屬，他們原本有一個兒子，在西北雪原開荒時，因為意外犧牲了。”
說完看到蘇若似乎是怔住了，他並無意說些難受的事，便接著又道，“你別看現在沒人，到了晚上這裡就熱鬧了，學生們現在應該都在學校裡玩，到晚上就過來吃飯了。”
蘇若張了張嘴，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覺得心裡酸酸脹脹的，有些感動，又有些酸楚。
不過現在她倒是生出一種慢慢進入他的內心世界的感覺。
他們兩個的關係，好像走向都是和別人反著來。
先是夫妻，再相愛，再到現在她坐在這裡，去了解他以前的生活軌跡。
她掩了心裡的複雜感覺，道：“那我要試試味道，是不是跟你讀書時一樣的味道。”
韓則城笑了笑，對她溫聲道：“好。”
看著她的眼神溫柔又深情，像是帶著勾子一樣。
蘇若對上他這個眼神有一剎那的恍神。
他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太溫柔了......雖然可能因為長相太過剛硬，也是一如既往的沒有多少表情，但她還是感覺到了溫柔。
英俊又溫柔，幾乎讓人抗不住。
那一刻她差點就生出想要吻吻他的唇角的衝動。
可現在可是在別人家，她這是什麼可怕的衝動？
她臉上一陣發熱，忙低下了頭去。
她想她這是中邪了吧？
“阿若？”
他喚她。
蘇若一陣心跳，慌亂地“嗯”了聲，還真怕自己一時衝動做出丟人的事來。
好在在他再說什麼之前孟大嬸正好端著餃子出來了，韓則城起身去幫孟大嬸端餃子，蘇若的囧境才算解除了。
孟大嬸給他們端了兩個放了幾條薑絲的小碟子，韓則城就說我來，拿了醋先幫蘇若面前的小碟倒上，再倒自己的。
孟大嬸也沒走，讓兩個人試餃子。
韓則城就夾了一個到蘇若碗裡讓蘇若試。
蘇若夾了一個吃，果然味道很好。
其實這餃子做得沒有曹姨做得那麼精緻，可以吃得出來調料也沒有那麼多，但卻就是有一種耐吃的感覺，吃得人很滿足。
蘇若吃完，韓則城便又給她夾一個，順手還給她倒杯水。
孟大嬸笑眯眯地看著兩個人互動，然後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蘇若聊天。
她笑道：“唉，小蘇啊，你知不知道，你們家小韓以前啊，可有不少的姑娘偷偷喜歡他，還有找我和我們家老孟來說合做媒的，可小韓一聽這事就冷臉，對那些姑娘也黑著臉，盡做些讓人下不來臺的事......唉，我還想著就他這樣，就算長得好，將來怕也不好找媳婦，沒想到倒是我瞎操心了，不是他不開竅，而是他眼光高......”
韓則城：......
他看著蘇若一臉好奇又八卦的笑容，直覺自己耳朵這兩天又要被轟炸了。
肯定要追問他那什麼姑娘的事，可他都不記得有那麼些事，再說了，這種事有什麼好說的？
******
蘇若這一天玩得很開心。
還從孟大嬸那裡聽了不少韓則城他們以前生活的趣事......這些要想從他嘴裡聽到那肯定是千難萬難的。
不過玩得開心之餘回去的時候也生出一些負疚感，大年初一她跟韓則城兩個出來玩，卻把四歲兒子扔給才第一次見面的爺爺。
怎麼感覺這父母都有點不靠譜。
韓則城說她是瞎操心。
然後等他們回去了，果果還在韓和淮的書房沒下來，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才出現，她終於認識到，自己果然是瞎操心。
這還不夠，晚飯過後，韓和淮又爆了一句讓眾人目瞪口呆的話。
他道：“則城，小蘇，我看果果在這裡玩得很好，這孩子也很有天賦。大過年的，回去你們那裡也冷清，我看不如就讓他留下來玩幾天。過兩天則華要去你們軍區給老顧拜年，就讓他順便送果果回去就好了。”
蘇若：......
她有些著急的看向韓則城。
韓和淮看著就是不出聲則已，一出聲就拍板的人，她還真怕他要把果果給扣下來。
看看韓琴琴對林歸同的態度，韓和淮要把林歸同留在韓家，韓琴琴估計在後面鬧翻了天，可在韓和淮面前，不也是半句不敢吭聲。
而且這才第一次見面就要留人住幾天。
那等自己上大學了，韓則城和自己都忙，他是不是就要將果果留在韓家了？
一時之間她腦補有些多。
韓則城對這事倒沒什麼多大反應，他看向了果果，道：“果果，你想留下來嗎？”
韓臻同學看看自己爸，再看看自己媽，再看看爺爺。
他面上露出比早上更掙扎的神色。
其實這事他爺白天就跟他說過了。
還跟他說，他留下來就送他一整套的大炮模型......這誘惑有點大。
不過留在這裡，讓爸媽自己回家。
他看了一眼又焦急又“可憐”地看著自己的阿媽，轉頭終於忍痛對他爺爺道：“爺爺，我是有點想留下陪你玩，但我阿媽更需要我，我要留下來了，估計她這幾天覺都要睡不著了，我看我還是等下次再來時我再陪你玩吧。”
蘇若：......
韓爺爺：......
韓則城輕笑了一下。
他道：“爸，今年過年過來給您拜年的人肯定很多，這人來人往的留下果果也不合適，我看等蘇若開學了我再帶他過來看您吧。”
韓和淮擺擺手。
他還不會勉強一個孩子。
更何況這孩子還覺得自己要留他只是因為他想讓他陪自己玩？
不過他道：“那就下次吧，不過今天下午我跟他一起搭建了一個野外對戰模型，這才一半，不能半途而廢，你們明天就吃過午飯再走，等他搞完那個模型再說。”
野外對戰模型，這回就連韓則城都意外了。
他看了一眼果果，果果猛點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上午走還是下午走本來也沒多大所謂，韓則城便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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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韓琴琴就砸了好幾本書。
先前在客廳時溫巧儀就看出女兒的神色有些不對，所以等韓琴琴說要回房她又坐了一會兒就說去看看同同，便跟著去了韓琴琴的房間。
果然剛走到外面，就聽到了裡面砸東西的響聲。
她推開門，看了一眼砸在地上的書，面色沉了沉，道：“琴琴，你爸已經如了你的願，答應送走同同，你這又發的是什麼脾氣？”
韓琴琴回頭，眼角發紅，道：“媽，我就是氣不過。媽，難道你不難受嗎？你嫁給爸這麼多年，我以前也一直以為爸爸最愛的是我們，最看重的是我哥，可是現在看韓則城一路升遷，再看爸對他那個兒子的態度，我才知道原來是我搞錯了。”
“原來這麼多年爸最看重的一直都是鄉下那個改嫁了的女人生的兒子，所以他才能讀軍校，才能在部隊裡平步青雲，我哥卻只能高中畢業就去部隊，只做到了個排長就轉業。”
“媽你也看見了，歸同在家裡住了幾個月，可是爸他連話都沒跟歸同說過幾句......好，歸同是外孫，他看不上也就罷了。可慧慧總是他的嫡親孫女吧，可慧慧出生幾個月，他什麼時候抱過她一次？”
“可韓則城的兒子才來不過一天，他就直接讓他去書房玩，那些以前碰都不讓我跟哥碰的模型就由著一個四歲孩子糟蹋，現在竟然還開口讓他留下來，那將來......”
“啪”得一聲，韓琴琴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捂著臉，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媽。
從小到大，她可是連跟手指頭都不捨得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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