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則城是真的沒想到她會特意留下來等自己，然後跟他說出這麼一番話的。
他看著她，面上雖然還是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但實際心裡卻已然驟起了波瀾。
還有，按捺不住的心跳。
他的手動了動，下意識差點就抬起手按住了胸口。
好在剋制住了，只是在身側微微握成了拳。
他一時沒有出聲。
是在想，她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麼一番話呢？
他是知道她的處境有多艱難的......可他也知道這姑娘性子有多烈，忍耐但卻從不軟弱。
他想著，莫名其妙的，心裡還有一股喜意升了上來。
這麼多天來，一直被他狠狠壓制著的，曾經很陌生，但這兩個多月以來卻經常爬出來的那種像是貓爪在心房上，讓人慾罷不能的情緒也剋制不住的蔓延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那日偶然聽到了那幾個男人的對話，他從第一次見到她時就多看了她一眼。
然後對上她的那雙眼睛時，心像是被什麼不知輕重的捏了一下......一種陌生的異樣就爬了出來。
他從來都不知道，他自己竟然也是好色的。
當時他是這麼以為的。
所以他把那種異樣狠狠的掐了下去。
只是之後的日子目光到底會不由自主的會多看她一眼。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看著她一天一天沉默的承受著。
那股異樣也越來越清晰。
出現得也越來越頻繁。
不過他一直都很小心的剋制著。
直到這一刻。
他道：“什麼樣的人？”
聲音不自覺都比平時要溫和很多倍。
他沒有多少跟女孩子相處的經驗......不，應該說是沒有跟自己想要小心對待的女孩子的經驗，所以這個時候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不過說完他又有些後悔。
他想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跟自己說這些話，他如果太過嚴肅把她嚇住了怎麼辦？
他再道，“你有什麼要求嗎？”
聲音更溫和了些。
蘇若顯然被他的溫和給鼓勵了。
她見過他跟別人說話，是很嚴肅和公事公辦的......他現在對她這樣溫和，肯定是願意幫她了。
她笑了出來，然後認真道：“只要不嫌棄我
的成分，品性好，性格堅定，不為人所左右的正常人就行了......這方面，我相信韓連長的識人之能，一定不會太差的。”
他有些怔住。
在農場兩個多月，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就那個瞬間，好像所有尖銳的，厚重的外殼都沒有了，只剩下了那一個笑容，帶著些純真的明媚，柔軟澄淨，能將一切感染......這是她本來的樣子嗎？
就是他這樣一個人，竟然也會生出那種叫柔軟和美好的情緒來。
他的心猛烈地跳動了幾下。
那一剎那他差點就脫口而出，“我可以嗎？”
可是手捏緊，到底忍住了。
他是知道她對人的心防有多重的。
如果他說出這一句話，很可能就打破她對他的信任。
那他這一段時間做出的所有一切，在她眼裡，可能跟那個趙強，那個李自力，都沒有什麼不同。
都是為了得到她的手段而已。
他一時沒有出聲。
蘇若便又喃喃道，“我知道我的請求很突兀，以後如果有能力的話，我會報答你的......”
這話再俗氣，也是她的真心話。
“好。”
他打斷她，然後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麥田，道，“活都做完了嗎？一起回去吧。”
蘇若意外看他。
他對她道，“去食堂，一起去吃飯吧......跟我說說你的要求，我回去就幫你查。”
“查？”
但她很快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但腳步卻有些遲疑。
他往前走了一步，卻發現她並沒有跟上來，頓住了腳步又轉回頭看她。
蘇若道：“跟我一起去食堂，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
說著又比劃了一下，道，“唉，我是不怕的，反正最差大概也就是我現在這樣了，但可能會影響你的前途......”
“走吧。”
他打斷她道，“不用擔心這些事。”
他之前一直謹守著那條線不往前一步，是因為他不熟悉那份情緒，原本也沒有打算讓那份情緒操控自己。
可在她突然跟他說話，請他給她介紹物件。
然後對他那樣笑了之後......那一刻，他突然改了主意。
兩人一起去了食堂。
部隊的伙食是分開的，吃的也不是農場的東西。
所以雖然天已經黑了，食堂裡已經沒了什麼人，連師傅都只剩下了兩個在......但也不妨礙韓則城的食物豐盛。
所以兩人相對而坐時，蘇若的黑饃饃在韓則城的那份食物面前簡直是寒磣。
他把他的牛肉麵推到了她面前。
蘇若看著推到自己面前的那碗麵簡直是有些誠惶誠恐地看他。
她也不是稀罕那碗麵......雖然這幾個月以來她每天就吃幾口黑麵饃，喝幾口能照得見自己影子的稀粥，這一碗牛肉麵的吸引力有多大......她聞到就在鼻子底下的香味......都能感覺到自己口水的聲音了。
他道：“先吃吧。”
蘇若沒動手。
周圍桌子沒有其他人，她咬了咬唇就抬頭看著他認真道：“要是我吃了的話，大概明天農場裡面就會傳出那個......我這個......勾引你的謠言來，我得罪了不少人，說不定還會有人寫舉報信到你的部隊裡，說你有男女作風問題......”
“先吃吧，我不怕這些。吃了我有話問你。”
他道，“你要是有心理負擔的話，就當我是審問你好了。”
蘇若是有些心理負擔。
但想了想，他這個人不像是沒有成算的人，也不像是在做什麼衝動的事，那他一定是有主意的......那就吃吧。
韓則城的晚飯有牛肉麵，兩個玉米麵滿頭，還有一塊夾菜餅。
所以牛肉麵的分量也不是很大，蘇若都吃完了。
吃完了韓則城才問她，道：“能跟我簡單說一下你的成分問題嗎？我只是提前瞭解一下，部隊裡要打結婚申請，是會做很嚴格的調查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這真的是很認真的在問問題了。
明明這事兒是她主動提出的，可聽他這麼問起，蘇若還是感覺有點不自在。
她吸了一口氣，忽略那種對一個其實還是陌生人講自己私事的不適感覺，認真道：“據說我外公外婆是資本家，但他們其實在解放前就失蹤了，家裡的產業也在解放前就沒有了，我媽媽在我兩歲的時候也去世了。”
說著又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家庭的情況，還有自己下鄉的始末。
哪怕她並沒有特意說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但韓則城是什麼人，立即就聽出問題來了。
他突然道：“你練過一些拳腳？”
那次她攻擊李自力的時候動作利落，雖略顯稚嫩，但很明顯有練過的痕跡。
蘇若笑了出來，有些不好意思。
她道：“小時候聽老家的人說多了，說後媽有多壞，後來有機會我就特意跟人學了一段時間......我怕被人賣了。不過現在看來，還真的挺有用的。”
至少這段時間，有些拳腳功夫在身，讓她心裡踏實了許多......總比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的強。
韓則城卻沒笑。
他想到了一些別的事......她實在是太過特別了，他腦中剛剛竟然突然冒出了“間諜”兩個字。
他是一個軍人，腦中冒出了這個懷疑，哪怕情感上不願相信，但也絕不會抹殺這絲懷疑。
不過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連長而已，一個間諜費盡心機到這個農場接近自己做什麼？
食堂要關門，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就出來了。
出了門看著外面的夜色，他道：“我送你回去吧。”
蘇若更加詫異的看他。
她覺得他的態度好像有點不對。
如果說一開始她沒覺得他對自己有什麼意思......可現在卻覺得有點不對了。
她仔細看著他。
一般人對上他的眼睛很難抗住幾秒，但她卻像是全然不覺，只是看著他，像是想讀懂他此刻到底是什麼意思似的。
他在她的目光之下面色有些嚴肅，然後慢慢道：“部隊裡處物件和結婚之前都要經過很嚴格的審查......你之前的提議，我剛剛想過了......我沒有想到更合適的人，他們大概也符合不了你的要求，除了我。如果這個人是我，你願意考慮嗎？”
他本來沒有打算這麼快提出來。
可是既然懷疑她有那麼一絲可能是間諜......但他卻不願以調查間諜的理由去調查她，那直接提交處物件的申請就可以了。
他給自己找了一個絕佳的理由。
當然他心裡還是忐忑的......忐忑的等著她的回答。
蘇若：......哈？
她看著他一時之間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道：“不，我會影響你的前程。我只需要找一個普通的軍人就行了，可能他在部隊裡本來就不會有特別大的前程，我嫁給他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你影響不了我，我說過，部隊會做很嚴格的審查。”
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對他就不會有任何影響，就算有影響，也不在他在意的範圍。
說著
怕是擔心她會害怕審查不透過似的，道，“但你也不必擔心，你說的那些並不是多大的問題......去調查的人也應該都是我認識的人。”
蘇若還是有些茫然。
他卻不想再聽到她更多拒絕的理由，道，“回去吧。如果你對我不是特別反感的話......我知道你想要找物件的原因，我不介意這一點。我家庭關係也比較複雜，很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家裡就能給我訂上一門親事，相較而言，我覺得你更合適。”
“我更合適？”
蘇若喃喃道。
“嗯，你很聰明，冷靜，堅強。”
他道，“你說過做一個軍人的妻子不容易，你也會盡你所能做好一個軍人的妻子，我相信你，但卻沒辦法完全相信另一個人......你的問題對我來說也完全不是問題。”
蘇若慢慢咀嚼著他的話，等完全“領悟”，人也終於放鬆下來。
他說他需要一個聰明冷靜的妻子。
“好。”
她終於下定了決心，道，“只要不影響你的前程......你不嫌棄我的出身的話，就可以......我會盡力做好你的要求的。”
明明是在說著談婚論嫁的事，但她覺得她像是在跟他說一件......是一個鄭重的合作，而她現在在跟他承諾她的合作誠意。
卻並沒有任何感情因素。
說完她想了一下，就道，“不過，你可以去打處物件申請，但在申請下來之前，我們還是跟原來一樣保持距離吧，這樣你還有考慮的機會。”
他不置可否，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
但心裡已經被從未有過的，拿捏不住的情緒漲滿。
......幾個小時之前還是陌生的，想要多說一句話都要尋找機會的人，但現在卻已經成了他的物件。
雖然她說了許多的“不過”“但是”，但在他那裡卻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
******
第二天蘇若和韓連長晚上一起去食堂吃了一頓飯，韓連長還把他的一碗麵給了蘇若，甚至還送了她回知青所的事就在農場炸開了鍋。
不管是農場的人，還是知青所看蘇若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哈，我說平時擺的跟貞潔烈女一樣，不過是大隊長的兒子還是場長的侄子她都看不上眼，卻原來人家的眼光高著呢。”
“有什麼用？就她那個出身，就算能勾得韓連長對她另眼相看，你還以為韓連長會當真會娶她啊？”
......
“好了。”
知青所上次勸蘇若的那位大姐沉聲打斷了大家的議論，道，“不過就是吃了一頓飯，值得你們這麼酸？沒有任何證據，怎麼什麼話都出來了？你們平時肆無忌憚的議論蘇若也就算了，現在連韓連長都敢隨便議論了嗎？我看你們是嫌現在的日子過得太太平了！”
幾個女知青被大姐呵斥有些訕訕，低聲嘀咕了幾句什麼，抬頭就看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門口的蘇若，更是尷尬地笑了一下就四散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跟韓連長搞上了，如果是真的......
大姐嘆了口氣，招呼了蘇若進屋，道：“蘇若，你別跟她們計較，她們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實在是環境太磨人性情了。
蘇若扯了扯嘴角。
這都幾個月了，這麼一點閒話算什麼？
大姐看她到了床鋪前收拾東西，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蘇若，你跟韓連長，是真的嗎？”
“一起回來然後去食堂吃飯是真的，”
蘇若很坦然，轉頭看向大姐，道，“但也就是我昨晚被罰得太晚，路上碰到韓連長，他是個好人，怕我路上出事，又順路，就一起去食堂吃了頓飯......”
說著又有些嘲諷道，“你覺得他那樣的人，在看到我吃著黑麵饅頭的時候，會裝作看不到嗎？”
原來是這樣。
大姐鬆了口氣，但她看了看蘇若的臉，欲言又止道：“蘇若，韓連長是很好，但我聽說韓連長的背景很不一般，他要是結婚的話，對物件的出身成分要求肯定是很嚴格的，你不要陷進去，最後反而壞了名聲......你還不如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挑一個會跟你結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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