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 是陳瑜清和宦暉約定好離開公司的日子。
過了今天,從前的種種,愛情、友情便通通不再作數。
陳瑜清站在陳列專利證書的櫥窗前,視線低垂, 瘦長的手指沿著櫥窗邊沿刮過一圈, 肩背單薄, 背影孤單。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唐方旭已經跟在陳瑜清身後猶猶豫豫了好一會兒,他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 出聲打斷了陳瑜清的專注:“小瑜哥,你能帶我也走嗎?”
“我……我想跟著你。”
陳瑜清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眉毛微動:“可以。”
唐方旭沒想到他會答應, 至少沒想到他會這麼快答應,他先是愣在原地反應了一會兒,等他反應過來以後,立馬開心地跳起來:“那我現在就去打辭職報告。”
“等等。”陳瑜清抬抬下巴, 曲起的食指關節不輕不重地敲打著玻璃櫥窗:“去問問,還有誰要跟我的?”
得知陳瑜清要離開公司以後, 大傢俬底下討論過這個事兒, 他們都是希望能跟著陳瑜清走的, 但又不知道陳瑜清是怎麼想, 如果會讓他為難, 那麼大家不會提。
但……這次是他主動開的口。
“好多呢。”唐方旭立即把大夥兒的想法說出來:“我們大家都想跟小瑜哥走。跟著小瑜哥你自由,有專案做專案, 沒專案就休息, 張弛有度,做什麼都有勁兒。”
陳瑜清點下頭,往總經理辦公室走去。
等他走進去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 宦暉已經在辦公室裡等著他了。
和預料中的場景一樣,他的辦公桌上攤著事先準備好的股權轉讓書。
陳瑜清今天穿的工裝,胸前的口袋裡彆著一支黑色簽字筆,落在胸前的他的手,手骨纖長。
瘦長的手指稍稍一提,筆帽和筆便輕輕分離。
他的拇指和食指擠壓著筆頭,指腹溫熱有力,筆帽握在手心裡。
他看著攤開在面前的股權轉讓書,右手手腕壓住紙頁,筆尖與紙頁只有不到毫米的距離,只要他稍稍再用力,在轉讓人處簽下陳瑜清三個字,這份股權轉讓書便立即生效。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宦暉冷臉沉聲:“你知道的,我並不是真的想要你的股份。”
他是想留他的,但又放不下老闆的架子。
就算是懇求挽留,仍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只要你想留下,你就可以留下。我不會因此對你有偏見。”宦暉閉了閉眼,似乎在做最後的妥協:“你跟莊斐,我也可以祝福你們。”
陳瑜清沒有猶豫,圓潤飽滿的筆珠在股權轉讓書上飛快地滑動,他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非要做的這麼絕嗎?”
陳瑜清沒說話,他把筆重新別在胸前的口袋裡。
“你知道你籤的這三個字值多少錢嗎?”
陳瑜清依舊沒有說話,但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又取下筆,瀟瀟灑灑在股權轉讓書自己的簽名前面手寫了這麼幾個字:
此轉讓書可抵研究院所有人員競業限制。
他把筆重新勾在胸前的口袋上,抬腿往門外走。
宦暉嘴上不饒人,內心卻也不得不承認,陳瑜清他在籤股權轉讓書的時候,他的神情很淡,他沒有一點不捨,沒有一點猶豫,像是在做一種憐憫的施捨。
這讓宦暉感覺到非常不舒服,他衝著陳瑜清清瘦的背影,大聲喊:“陳瑜清,你真的不在乎錢嗎?”
“你沒有房沒有車,你拿什麼跟莊斐在一起?”宦暉喊:“莊斐的爸爸佩戴一塊六十多萬的江詩丹頓,隨便一出手就給莊斐買了輛三百多萬的跑車。”
陳瑜清的步伐停住,這是今天他唯一對宦暉說的內容感興趣的地方。
“你什麼都沒有,他們家憑什麼看上你?”宦暉繼續道:“莊斐她創業失敗了,她還可以回家繼承她家裡的上市公司,你呢?你失敗了,你能有什麼好下場?你家裡不過是開了一個小裁縫店。”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底氣裝作不在乎錢的樣子?”
陳瑜清難得耐心地聽他說完。
他慢慢轉過身,問:“如果我也一出手就買一輛三百多萬的跑車送給莊斐,他們家是不是就能看上我了?”
宦暉:“……”
陳瑜清緩慢地笑了一下,笑容矜驕:“我會去買的,感謝提醒。”
“對了”,陳瑜清抬眼看向他,眉眼之間的線條緩舒,“你得記著,這股份是莊斐給你的分手費。”
陳瑜清去孟菁菁那兒辦完離職手續後,給莊斐打了個電話,莊斐很快接通。
“辦完了嗎?”莊斐問。
“嗯。”他回答得輕飄飄的:“我今天可以見你嗎?”
莊斐明天就要跟母親回去過年了,過年假期長達半個月,怎麼說都應該在回去之前見他一面的。
“我來接你。”莊斐看了眼工作安排:“我們大概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一起吃飯,吃完你自己回家,我還有一些工作要忙。”
“直接約地方吧,我打車過去。”
“也好。”莊斐發了餐廳地址來。
陳瑜清坐在出租車上,終於意識到自己得買輛車當交通工具了,不然見面約會挺麻煩的。
別人不都是男人接送女朋友嗎?他怎麼能讓莊斐充當這樣的角色?
兩個人約在西餐廳,陳瑜清切牛排的時候還在想這件事,想得專注,切牛排就切得用力些……
看起來就像是在洩憤。
莊斐手裡舉著刀叉,她嘗試解讀了一下他的怨氣,試探性地問:“你是不是,覺得跟我談戀愛受委屈了?”
陳瑜清收回去哪裡買車的思緒,雖然不知道莊斐為什麼會突然問起他的感受,但他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道:“是有一些不理解,但會接受。”
比如——
他其實不太理解她為什麼不願意告訴她媽媽,他是她的男朋友這件事。
但,他會接受她不願意告訴她媽媽,他是她的男朋友這個結果。
這段時間一直避著同他見面,莊斐心裡面已經很內疚了。
“對不起。”這會兒聽了他的話,她只覺得更加內疚了:“我就是怕他們擔心。”
“怕哪一天我們走不下去了,他們又要為我擔心。”
“太早了,你知道嗎?”莊斐有些語無倫次:“我沒有信心,對你對我對未來都是這樣。”
陳瑜清放下刀叉,勁瘦的小臂向前挪過一截,長指輕搭在莊斐的手上,輕輕拍了拍。
他的手指瘦長,觸感細膩,像動物乳酪一樣綿密,一下一下機械地重複著,卻弄得人心裡癢癢的。
不規則的幾何吊燈在眼前慢慢晃動,在交疊的手上打下移動的光影,一種無形的勾引慢慢滋長。
“莊斐”,陳瑜清笨拙地安慰,“不會的。”
莊斐慢慢抬起眼,看向他。他迎著她的目光,唇角微微下耷:“不會走不下去。”
雖說他把話說得太滿,但莊斐還是沒有忍心潑他一盆涼水。但她心裡很清醒,七年的感情可以瞬間分崩離析,這世界上有誰能保證一份天長地久的感情?
因為心裡太清醒了。
上一段感情,她是從一開始就告訴家裡她交了男朋友,可後來呢?爸爸媽媽五十多歲了,還要和她一起經歷失戀,一起為她擔心、操心。
她和陳瑜清感情基礎並不牢固,她並沒有信心,一路走到底。她也不想父母再陪著她經歷一次……
儘管她知道,這對第一次談戀愛的陳瑜清來說是不公平的。
“對了,你今天去離職,宦暉他有沒有為難你啊?”莊斐把切好的牛排推到陳瑜清的面前,故作輕鬆:“我記得你佔股百分之五十,你離職,那你那些股份怎麼辦的啊?賣了嗎?”
陳瑜清搖頭。
“股份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用處。”
“為什麼啊?”莊斐不理解。雖說他物慾不強,但也沒必要將自己的利益拱手讓人。
陳瑜清撩起眼皮看著莊斐,側臉的骨骼動了動,牽扯出修長清晰的頸骨,色澤勾人。
他喉結滾了一下,嗓音低沉:“你覺得他還能撐多久?”
莊斐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帶走了我的人。”陳瑜清不鹹不淡道。
莊斐離職的時候帶走了整個辦公室和運營人員,新來的人業務不熟練,手忙腳亂經常出差錯。宦暉因此焦頭爛額了一段時間,到現在還沒有緩解過來。
陳瑜清走的時候,又直接帶走了技術。
一個公司連技術都沒有了,哪裡來的盈利能力?
企業失去了盈利能力,股份不過是一張紙。
能變現麼?
不能。
“眼前的勝利不是勝利。”莊斐明白了他的意思,雙目撐大,毫不掩飾歡喜:“我會贏的。”
和莊斐吃完飯後,陳瑜清回了小區,他打算找謝裁縫給他介紹兩步車。
於是,他沒回自己樓,而是敲開了姐姐姐夫的門。
“陳瑜清。”陳心湄開啟門,看到他有些吃驚:“你今天又沒去上班嗎?”
陳瑜清懶得跟她解釋,隨口應一聲,嗯。
他不上班還這麼坦蕩,叫陳心湄都不好意思說他了,她於是放他進來,並向他介紹家裡的客人——
“叫姐。”
陳瑜清這才注意到會客廳裡原本坐著的莊母,在看到他以後,站了起來並且對他微微笑著。
他愣怔了須臾,莊斐的媽媽就是陳心湄多年不見的大學同學嗎?
“……”陳瑜清沉默了,良久,他才拒絕道:“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啊?”陳心湄把他扯到一旁,也不好意思當著客人的面兒說:“豔之是我的大學同學,你是我弟弟,叫姐天經地義,怎麼就不合適了?”
她小聲壓著:“你這樣讓我很沒有面子哎。”
“陳心湄”,陳瑜清眼皮往下一耷,厭世臉一擺:“你是不是缺心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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