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經到了，沒有那麼冷，但簌簌地下著雪，屋頂上，街道上，已然積了一層薄薄的雪。道路兩旁商販三三兩兩，沒有往日熱鬧，偶有不怕冷的小孩子笑著，鬧著，從街道上跑過，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笑聲打著旋兒飄到天上去。
靳如風關了窗戶，走回桌子旁坐下。桌子上鳳白與鳳紓坐在一起，蘇九和靳如風坐在一起。倒顯得他一個人孤孤零零了。
桌子上擺著一隻鐵鍋，底下架著火爐，鍋內水汽沸騰，各色菜式滾著紅油翻湧而過。空氣中溢著一股辛辣的味道，卻又意外的引人食慾。
鳳紓拿著筷子在鍋裡撈出一片肉放進鳳白的碗裡，隨後又撈出青菜放進自己嘴裡，順便拿著帕子擦額頭的細汗。“杜子蘇，你說這個東西叫火鍋？”
“你以為呢？”蘇九白他一眼，自己吃自己的。以前到了冬天，家裡都會吃火鍋。一是熱鬧，二是暖和。來這裡好幾年了，又不敢在杜峰面前吃。這次終於可以敞開肚子好好吃上一回了。
“你是怎麼想到的？”對靳如風來說，事情的本質更值得他探究。
“因為天冷了呀。”蘇九回答得很敷衍。撈了一片肉蘸了醬汁放到北宸修碗裡。“修，你不能吃辣？”
“不是。”北宸修頓了片刻，將肉吃進嘴裡。“習慣了清淡的飯菜，有些吃不慣這個味道。”
“那沒事，慢慢改唄。”蘇九不以為意的說道。北宸修默默一笑。改變並不難，只是沒有碰到那個人罷了。蘇九扭頭去看鳳紓。“美人，聽我的沒錯吧？”
“聽了你的建議，在店裡加了這個火鍋，的確很受歡迎。”鳳紓只要想到賬上短時間內，迅速增加的銀子就十分欣喜。他當初還有些接受不了，畢竟沒這樣吃過食物。但沒想到會很受客人的喜歡。
“只要你聽我的，富可敵國不成問題。”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蘇九愜意的眯起眼睛。模樣就像一隻饜足的貓，看起來十分人畜無害。
在旁人聽來蘇九這話可能太狂妄自大了，不過在場的人多多少少都瞭解她的手段，也沒人會把這當笑話聽。北宸修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你喝多了，還是少喝點吧。”
“我才沒有。”蘇九扭頭看他，眼睛裡清明非常，的確沒有喝多。對視也不過一瞬，隨後她就扭過頭繼續從鍋裡撈菜吃。
可能是氣氛正好，也可能是因為其他，蘇九今天格外話多。看著鍋裡的肉和青菜，一些不滿就直接吐露出來。“我早就想說了，這裡什麼都缺，也難為你們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吃火鍋主要就是海鮮，可你們竟然連蝦都沒有。不是有海嗎？”
鳳白暗暗扯她一把，心裡氣得不行。人是沒喝多，做的全是喝多了才會乾的事。幸好沒說一些奇怪的詞語。“小九，你喝多了。不要說了，吃菜吧。”
“我沒有喝多，就是奇怪嘛。”蘇九有些不依不饒，突然拍著桌子就站了起來。“等來年開春，左右無事，我們就去海邊玩玩。”
“行了行了，你趕緊坐下吧，都依你行了吧。”鳳白拉她坐下了，鳳紓和靳如風也只笑笑，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畢竟他們定居內陸，遠離海邊。蘇九這種跳躍性思維的人如此說，也沒什麼奇怪的。
“修。”剛坐下，蘇九就去折騰北宸修，攬著他的肩膀，笑道：“修，你長得可真好看。”此話一出，其他人就當她是喝多了。沒喝多的杜子蘇可不會這樣說話。
不過北宸修卻是知道這人沒喝多。眉眼清明澄淨，清醒得不得了。女子帶著酒香的溫熱氣息清晰可觸，甚至能感受到她身體的重量。北宸修伸出的手落在女子的手背上，問她：“為什麼想去海邊？”
“當然是因為好玩了。”蘇九笑了。飯也吃得差不多了，也該走了。抽出手站起身。“我和小白先走了。”
“你要幹什麼？還沒吃完呢。”鳳紓拉著人不鬆手。鳳白一個掌刃切下去，逼得他不得不松可手。“喂喂，現在走了多沒意思。”
“我們有事要忙，別囉嗦。。”拉著鳳白直接走人了。
鳳紓沒留住人，裝模作樣的嘆口氣，然後繼續吃火鍋。“這個火鍋還真是不錯。難怪那麼多人都喜歡。”
“她們能有什麼事忙？”靳如風感到奇怪。
“別忘了，鳳白來這鄴城是有一個名頭的，那就是暢音閣。如今暢音閣將要完工，她當然有事要忙。”說完又惡意的勾起唇角笑道：“至於杜子蘇嘛，估計是為了躲她爹。聽鳳白說，杜老爺最近經常在杜子蘇面前提起老友的兒子，想來是相中了。”
“杜子蘇她能乖乖就範嗎？”靳如風好奇的是這一點。
“當然不能。所以她才天天拉著鳳白閒逛啊。”鳳紓說完，就坐到了北宸修的身邊，挑眉道：“修，瞧你與杜子蘇相處的不錯。不然你娶了她吧。”
北宸修神色不變，送了他一個冷眼。“你胡說什麼。”心裡卻已然翻起滔天巨浪。阿七的話其實也不無道理，畢竟與杜子蘇相處讓他感到愉悅。只是……衣袖下的手默默握緊。“阿七，這種話豈是可以隨意亂說的。”
“左右就我們三人，又沒旁人聽見。”
“如今京中有事尚未查清，你敢擔保你的話不會給她惹來麻煩嗎？”提起這事，鳳紓的神情終於正經起來。臉上劃過懊惱。一時得意忘形，竟然忘了這事。
“杜子蘇身邊我會派人注意的。絕不會讓她因為我們受到傷害。”若是以前僅僅是合作伙伴便也罷了。只是如今杜子蘇是他們的朋友。自然不能讓她受到無妄之災。
沉默了一會兒，想到蘇九方才那一番話，靳如風問道：“她為什麼想去海邊？”
鳳紓接話接的毫不猶豫：“杜子蘇病重痊癒那段時間，遇見了小白。之後經常跟著小白外出，可能那段時間她們去過海邊吧。”
“她倒是什麼都對你說。”靳如風頗為怪異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投向今日格外安靜的北宸修身上。“爺，我們回去吧，出來的夠久了。”
北宸修放下筷子，用帕子擦著嘴角。“回去吧。”靳如風起身，推著輪椅向門外走。鳳紓的話從身後傳過來。
“修，如果你在乎她，娶了她又何妨。無論如何，我們也不會護不住定國王府的主母。更何況，不止是我們。若是你介意別的，我相信你覺得是問題的，杜子蘇是不會在意那些的。”
靳如風責怪的回頭看他一眼，卻也是等著北宸修的回答。畢竟杜子蘇那人，著實不錯。而且王爺和她在一起時，明顯心情很好。
只是北宸修沉默片刻，冷聲囑咐二人：“此事休要再提。”靳如風心裡頗為可惜的嘆口氣。
兩人撐著傘並肩走在街道上，鳳白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樣射在蘇九的身上，氣道：“你說說你，又沒有喝醉，怎的說的全是醉話。”
“我實話實說嘛。缺那麼多材料，吃得我都不過癮。”
“如果他們起疑了怎麼辦？能不能爭氣點，自從來到這裡你放飛自我了是吧？什麼都不管了是不是？”她說的氣沖沖，不過蘇九聽到她的話就笑了。
“放飛自我，小白，這詞你用得好。不枉我對你們的一番心思啊。”討好似的湊上去，保證似的說道：“小白，我以後會注意到的，你不要擔心我。”
“好了，別耍寶了。”將腦袋從自己身邊推開。“說吧，把那兩個人約到我那想做什麼。”
“當然是為了暢音閣啊。”兩個人手挽著手，冰涼的風吹過滾燙的面頰，格外舒服，蘇九不禁熏熏然。“小白，你等著看吧，我會讓世界為之傾倒。”
鳳白默默地將一縷頭髮別到她的耳後，神情淡然，“你不是不喜歡改變這個世界嗎？”
“只是說說罷了。”抿唇一笑。她畢竟是個普通人。即便有小白護著她。可她何必自找麻煩，連累小白呢。
兩人回到鳳宅時，下人回稟那兩人已經到了，被安排在湖上水榭，另外還有人盯著。鳳白點頭，揮手讓那人退下了。
穿過浮橋，兩人才踏上木板，屋子裡的兩個人就都齊齊扭頭看了過來，隨後起身站起來。
“讓你們久等了，不好意思啊。”蘇九笑眯眯地走過去，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羅生，湊到了他身後的玉痕面前。“呦，許久不見，氣色很好嘛。那天我走了之後，第二天沒有發燒吧？”
玉痕冷冷地回看她，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不過蘇九是誰啊，玉痕臉上透漏的細微尷尬表情她能看不到嗎？更何況，這人根本就不會掩飾嘛。猝不及防的伸手摸了一下玉痕的耳朵尖，後者嚇了一跳躲開了。
羅生蹙眉擋在玉痕面前。“姑娘，不要戲弄他了。”
蘇九瞪著他，不滿羅生這種保護的姿態。“沒有我，也沒有你們的現在。我只是覺得他有趣，逗弄一下罷了。”拍著手走到鳳白身邊坐下。
“姑娘的恩情，在下永生銘記。”羅生說得一板一眼。
蘇九奇怪的看著玉痕：“他這樣無趣，你怎的就看上他了呢。”不待玉痕回答，又擺著手道：“行了，不說了。你們坐下吧。”
兩人悶悶坐下了，玉痕臉上尷尬之色盡消，神色正經。“姑娘當日之要求，羅生已盡與我說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有何要求，姑娘儘管提便是。”
他說得直率，蘇九也覺得自己不必拐彎抹角。“好，你既快言快語，我也有話直說。南院是個什麼樣的所在，沒有人比你們更清楚了。”
她突然這樣說，兩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蘇九看他們一眼，又繼續說道：“暢音閣將要完工，你知道吧？”
玉痕面上劃過一絲遲疑，點了點頭道：“面積那麼大的一所樓閣，除了王府官邸，這在鄴城是絕無僅有。我相信，城裡有有不少人都在暗中觀察。”
“想不到啊，區區一個暢音閣，也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蘇九扭頭去看鳳白。
鳳白單手撐著腦袋，雙眼微眯，似乎已經聽的不耐煩。聽她這樣說，略微睜開眼睛與她對視。“我以為你當初決定要建，是已經考慮清楚了。我果然還是該懷疑你的智商嗎？”
蘇九摸著鼻子轉移自己的視線。她當初是真的考慮清楚了的。只不過她當時以為，建造這樣一所樓閣是沒什麼的。也沒料到會變成這個樣子。鳳白已經是懶得和她說話的表情。
羅生和玉痕將兩人的對話收入耳中，對視一眼又默默扭頭。原來暢音閣的出現是個意外嗎？
“好了，說正事吧。”蘇九拍桌子喚回兩人的視線。這樣的事說出來還是有些丟臉，還是不要說得好。“南院中多是才藝雙全的男人，我需要你給我準備一批人。”
玉痕臉上忍不住露出奇怪的神情。“莫非你……”
他欲言又止，蘇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別多想，你的南院某一層面上也可以說是我的。我何必重新找個地方，和自己搶生意呢。”
“那你需要他們做什麼？”連羅生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當然是好事情了。”蘇九神神秘秘一笑，目光看向窗外，漸漸朦朧起來。“你們有信仰嗎？你們知道人為的創造一種信仰是什麼樣的感受嗎？”
玉痕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語氣愕然：“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創造信仰！！！”
“我當然知道在說什麼。我不是正在做嗎。”蘇九收回目光，語氣充滿誘惑：“想不想跟隨我，來試一試？”玉痕看著他的目光儼然同看瘋子無異了。
“你瘋了吧？”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對這樣有意思的事，你們竟然不想試一試，實在是太可惜了。”蘇九笑著聳了聳肩。“行了，總之你幫我準備好一批人，信得過的，底子乾淨的。我會親自去挑選。”
玉痕轉頭看了羅生一眼，點頭：“明白。”羅生的事，就是他的事。即便眼前這女子是個瘋子，他們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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