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風不止。原本晴明的天似乎隨著人的心情而暗沉下來。
長亭下，付安和許揚站在一側，靳如風跪在地上，腰背筆直。幾人神色都不算好看。亭子裡坐著的北宸修更是臉色沉著，平日裡溫和的面容此刻猶如凝結了一層冰霜，駭人得很。
許久許久，北宸修才開口說話。“怎麼？沒人想給本王說句實話嗎？”他看著靳如風，又轉頭看著付安和許揚。
“你們是又做了什麼？惹得阿修生氣。”自手上以來，阿修可鮮少生氣，這次他們是幹了什麼，看阿修的樣子，事情怕是不小。
付安猶豫了很久，站出來說道：“此事根源在我，師妹從藥仙谷帶來了一張秘方，又祛毒的奇用，只是有些陰損，需要用女子的處子之身當做藥引。”
“所以是你做的？”
“不……”付安急忙否認，臉色蒼白，片刻苦笑一聲。“不是的，我原本打算研究那張藥方，希望能用別的辦法達到同樣的效果。但是時間不夠了。”
“他告訴了我。”許揚站出來接著說道，“付安是不願意的，是我堅持這麼做的，因為老夫不能眼看著王爺……”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嘆了口氣道：“此事與付安無關，他只是說出了辦法，他也是不願意的。”
北宸修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有些明白了，付安與許揚都知道藥方上的辦法，也知道靳如風去做了，但是對於靳如風到底帶了哪位女子回來，他們卻是不知情的。
他收回手，有些無力。“付安，你先離開。”
付安抬頭看著亭子裡的男人，直接跪在地上，拱手請罪：“王爺若是要追究此事，罪魁禍首是我無疑。若是要問罪，也是該我第一個被問罪。”
“付安，本王不想再說第二遍。”
“法子的確是出自我口，這是事實。”神色不為所動。
靳如風終於抬起了頭。“這件事都是屬下的錯，所有罪責屬下甘願承擔。”
許揚十分清楚北宸修的性情，靳如風若真的將所有罪責都扛在身上，他所受的懲罰絕對能讓他丟掉半條命，急忙說道：“王爺，是老夫擅自將方法告訴了靳侍衛，所以他才會做出那樣的事。若論有罪，老夫也是有罪之人。”
一撩袍子也跪在了二人身旁，神色同樣堅定。“現在時局未定，棋輸一著帶來的就是生靈塗炭，百姓需要你，皇上需要你，老夫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
北宸修知道他們都是為了自己，才會犯下這樣的過錯。最大的罪魁禍首就是他。這並不能成為他們犯錯的理由，犯了錯就要受罰。
“那張藥方可有實證？可曾聽說過有人透過它活了下來。無稽之論，你們竟也草率相信。”冷哼一聲，面色有些青白，猶如將死之人。“你們可曾想過後果？”
“能暫時救得王爺性命，屬下並不後悔，反而慶幸當時那麼做了。”靳如風臉色堅定。“屬下知道犯了大錯，無論什麼責罰都甘願承受。”
北宸修一掌拍在輪椅把手上，怒視著他，一雙藍目愈加深邃。“杜子蘇呢？你可曾考慮過杜子蘇要承受的後果，為何偏偏要是她？”
付安一下子怔了，瞪大眼看了北宸修許久。他方才只是猜測，心存僥倖，希望只是湊巧罷了，可是，現在猜測被證實，他還是不能接受。
呆呆地轉過臉看著身旁的靳如風，許揚同樣感到心驚。“這到底是為什麼？”他不太明白，為何靳如風偏偏找上杜丫頭。
“符合你們說的那種體質，我只能想到杜子蘇。”付安神色一震，鬆開雙手不自主的退後幾步。
鄴城百姓眾多，自然不缺清白之身的女子，可是，那種常年接觸草藥而使身體有藥性的女子，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他只能想到杜子蘇與段清若。段清若身體非常不好，極有可能會殞命，相比之下，杜子蘇是更好的選擇。
鳳紓聽他們如此這般說，哪裡還能不明白。當初他只是聽過幾句，心中並不在意。畢竟將人帶入府上，好生對待也就罷了。可現在看來，那個被帶來當藥引的人竟是杜子蘇，這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恍然間，他又想起來，貌似付安認識的那位女子，也是杜子蘇，不由得轉頭看向北宸修。這事情可真是陰差陽錯。
北宸修看到付安的反應，心裡也明白了。付安回藥仙谷前曾說過，他遇見一個很特別的女子，那女子精通醫術卻是想著如何掩藏這個事實。他還說過溫室的設計圖，也是出自那名女子之手。
他沒想過去調查付安說的那名女子，畢竟付安是他的朋友。現在想來，他們分別遇到見識過的人，竟然一直以來是同一個人。說是造化弄人也不為過吧。
“如風，這次你錯的太離譜了。”北宸修無奈嘆息。“你犯錯始於本王，本王也有錯，自該與你一同受罰。”
“王爺這話說的太過輕巧。”付安垂著頭，可是從他微微顫抖的身軀，足以看出他此刻心情的不平靜。“靳如風，蘇蘇已經許了人家，她親自挑選的夫婿，可你，就這樣輕易毀了她的生活。”
一想到聖旨頒下，當百姓知道以後蘇蘇將要面臨的處境，心裡就止不住的疼。那是他想捧在手裡卻又得不到的人，卻因為他…因為他………
“付安。”靳如風漆黑如墨的眸子裡只有萬分的堅定，同樣萬分清醒。“你太小看杜子蘇了，那個女人計劃好了一切，她沒有你想的那般脆弱。更何況，今日之事，你不也是親眼所見嗎。”鳳紓忍不住點頭。
的確，杜子蘇的表現太不簡單了。能笑著把簪子插進北宸扉脖子裡的女人，會輕易被這一件事擊潰嗎。
“這不是你傷害他的理由。”付安咬牙，突然就出了手，一拳狠狠打在靳如風臉上，靳如風一怔，看付安瘋狂的樣子，知道不動手是不可能了。
“他們？”鳳紓剛要上前，卻被北宸修攔住了。
北宸修搖搖頭，“讓他打吧。”情緒發洩出來才是最好的。
兩人很快就交上了手，付安武功雖然不如靳如風，但輕功了得又憑著一身醫術，平日裡倒也能和靳如風較量一番。可如今在氣頭上，招式已經完全亂了，很快就落了下風，被靳如風打倒在地。
“住手。”
估摸著付安已經冷靜下來，北宸修出聲阻止，靳如風及時收了手，拳頭才不至於落到付安的臉上。起身退到一邊，臉上也掛了彩。
“我不會放過你的，蘇蘇也不會放過你的。你為什麼這樣糟踐別人。”付安不管不顧的大吼起來，許揚擔心的走上前，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當初救災的時候，付安對杜丫頭的心意他就看得明明白白，自然知道這個打擊對於付安到底有多大。可是，事實已然如此，無法更改，他們能做的只能是儘可能的彌補。
“付安，王爺不會虧待杜丫頭的，這一點你儘可放心。”其餘的安慰的話說出來也是無用，只能乾巴巴地說出這麼一句。
“本王會娶她為妻，日後必不會讓她受了委屈。”
“這話倒是說的輕巧。”諷刺的笑意浮現在嘴角，付安乾脆仰躺在地上，有溫熱劃過眼角。“周子凡是她親自挑選的，王爺彌補得了嗎？”
“依你之見，本王又當如何？”北宸修語氣平靜，只是眸子深處卻是暗光一片。對於付安這番瞭解杜子蘇的言語，他本能地感到不悅。
付安苦笑一聲，抹了把眼睛坐起身眼睛直視著北宸修的眼睛。“蘇蘇最恨有人騙她，王爺還是尋個機會盡早與她言明一切。”蘇蘇向來恩怨分明，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主意是出自我之口，會如何對待我。
“師兄……”柔軟綿長的聲音，然後一抹白色的身影就出現在長橋之上，由婢女扶著，臉色微微發白，走得似乎有些辛苦。
“若兒。”付安很快收斂了神色，急忙從地上起來，勉強露出一抹笑容來，走上前扶著她。“你怎麼不在房間休息，來這裡做什麼？”又轉頭斥道：“白芷，你怎麼也不攔著小姐？”
“回公子的話。奴婢想攔但是攔不住，小姐聽說你受罰，一定要來看看。”白芷覺得自己很委屈。
“師兄，你不要責怪白芷，是我堅持要過來的。”她擔心的上下打量付安，看他臉上有傷，難過的要哭出來。“你臉上怎麼有傷？身上有沒有怎麼樣？你覺得怎麼樣啊？”一疊聲的詢問，付安竟沒有插嘴的機會。
好不容易才尋個間隙開口說話。“我沒事，真的，我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嗎？不必擔憂，你身子不好，心神不要過於勞累。”
“真的嗎？”看師兄一再保證，段清若勉強放下了心。轉頭看著亭子裡的男人，本能的畏懼，卻還是說道：“王爺，師兄為你的病費心費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他犯了錯，求王爺開開恩，饒了他吧。”說著就要下跪，被付安抱在懷裡，阻止了她的動作。
付安心疼的看著段清若，心酸的厲害。“王爺並沒有責罰於我，是我不自量力與靳如風比武，結果打輸了。比武嘛，免不了受點傷，你放心就是。”
段清若看靳如風臉上也有傷，勉強信了他的話，心裡的擔憂這才緩下來。不免又埋怨的看著師兄。“師兄，你的武功你自己不清楚嗎？除了輕功了得，你是連白芷都打不過的，還和靳侍衛切磋武功。”白芷很不給面子的在旁邊竊笑、
付安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無奈於師妹的不給面子。“是是是，師兄以後再也不會了。”白芷的武功的確不俗，從前在藥仙谷時除了師傅，可沒有幾個人是她的對手。他也不幸成為手下敗將之一。
“這位姑娘是？”許揚見過段清若，可對她的身份還有些不清楚。
段清若笑了笑，很是得體的彎腰一拜。“小女段清若，久聞許老先生大名。”
“你姓段？”神色莫名的看向北宸修，男人面無表情，似乎陷入了深思之中。鳳紓也是一臉奇怪的笑意。
“正是，有什麼…不對嗎？”段清若遲疑了一下，本能地看向了自己的師兄尋求庇護。“師兄……”
“沒事，許老先生與師傅是舊識，可能是想起了師傅吧。”
“這樣啊，爹他在谷中隱居多年，與舊友都不再來往了，難怪許老先生這般。”段清若輕笑著看向許揚。“老先生，我爹他對舊友也時常唸叨，你若是有空，可去谷中探望。”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爹他起誓一生不會出谷，想讓他出來是不可能了。”
“行了，許老先生心中有數。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安慰了她幾句，看向她身旁的丫頭白芷。“扶小姐回房休息。”
“是，公子。”白芷乖乖應下，扶著段清若。“小姐，我們回去吧。”
“那師兄，我走了。”又看了付安一眼，付安點頭，她才和婢女白芷離開。
“她是段無涯的女兒？豈不是，，，”
付安臉色難看的打斷他的話。“許老先生，前塵之事何必一味追究。若兒與師傅不同，她身體不好，受不得刺激，希望你不要在她面前提起當年的往事。”
“夠了。”北宸修看了三人一眼，收回目光。“如風下去自行領罰，本王亦有錯，與你一同受罰。。”
“王爺，，，”靳如風皺眉。
付安卻臉色難看道：“王爺不必如此，蘇蘇既願出手，王爺還是不要傷上加傷了，蘇蘇不喜別人自己的病人傷害自己。”
北宸修默了片刻，同意了。“好吧。”轉動輪椅面上湖面。“都退下吧，本王想靜一靜。阿七，你也走吧。”
“是，屬下告退。”
“老朽告退。”
“草民告退。”三人一一行禮，然後轉身離開。
鳳紓看了北宸修一會兒，拍了拍他的肩，這才離開。
風聲漸止，湖面漸趨平靜，北宸修卻覺得自己的心情不是那麼平靜。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難得露出真誠的溫柔的笑意。
杜子蘇，本王對以後的日子萬分期待，那一定十分精彩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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