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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春同行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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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十一章 復課起風波

與春同行六十年

按照媽媽要求,第二天車宏軒揹著書包和王秀一起高高興興去上學。

李思雨見車宏軒走進教室,笑了問:“你說你就像個外星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復課了不三顧茅廬去請決不出山,大書包鼓鼓囊囊背的挺像樣,不知道還以為是在唸大學,不怕累著?”

“這叫有備無患,也不是紙糊的累什麼?”車宏軒瞪大眼睛反問了一句,轉而指著李思雨頭上半新不舊的j帽問:“這是哪來的?”

“古明遠搞來的,我和古明遠戴的都是正品,其他人戴的全是服裝廠做的。雖說不是正品但沒什麼區別,就連布料都一樣,完全可以以假亂真,外行人看不出來。”

“好看呀,這最時興。”

古明遠走過來,對車宏軒鄭重其事地說:“你儘快把頭剃了,然後準備三角錢買j帽。”

“沒問題,錢現在就給你。”

“好,我儘快辦。”

車宏軒拿出三角錢交給古明遠問:“今天準備上大課嗎?”

“我們四年級模擬教學,在大禮堂請張老師講詩。”

“張老師?”車宏軒感到震驚,瞪大眼睛問,“張老師有這麼厲害嗎?”

“你們倆跟我出去說話。”古明遠一揮手,帶頭走出去。

車宏軒見古明遠神叨叨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便機械地跟出去。

李思雨覺得古明遠有點故弄玄虛,有多大事還要出去說,像是搞陰謀詭計似的,儘管他極不願意,但還是跟了出去。

到了教室外,古明遠見四下沒人壓低聲音說:“這不見得是件好事,前兩天張老師給我們講了‘逝者如斯夫’,提到了孔子;又給我們講了四大名著,提到了宋江。這孔孟之道是克己復禮,搞復辟;宋江也站在風口浪尖上,說他是個投降派。現在有點輿論,說張老師的這些觀點有問題,所以才被學校安排在大會上講講,然後估計會安排各班回去討論,看看同學們如何反映。”

車宏軒感覺不對勁,眨眨眼問:“這事不簡單吶,是不是在找毛病?”

古明遠把聲音壓得更低,又四下看看說:“學校來個老貧農代表,跟張老師是一個村子的。這老貧農代表有個兒子三十多歲了還沒成家,據說這位老貧農代表就想娶張老師做兒媳婦,就是因為這個兩家搞得不愉快。這只是傳說,有沒有不清楚。”

李思雨氣憤地說:“人家張老師是大城市人,又是知識分子家庭,這老貧農代表自己也不掂量掂量半斤八兩!”

古明遠眨著小眼睛說:“這位老貧農代表脾氣很不好,見誰收拾誰,加上各方面情況都對張老師不利,不容樂觀。”

車宏軒知道古明遠跟張老師關係比自己好,便問:“有什麼辦法能支援她一下呢?”

古明遠說:“這倒沒必要,誰也不能把她怎麼樣,沒那麼嚴重。重要的是現在校領導加上老貧農代表把少先隊中隊改成了什麼司令部,把我們低年級的班幹部全都踢出來。這司令部會配合他們去整張老師,我們沒了說話權利,想幫忙也使不上勁。唯一的辦法是我們也成立個什麼司令部,向他們奪權,奪了權我們就能說了算,就能保護張老師。”

車宏軒聽明白了,說來說去古明遠是被紅領巾中隊踢出來了,想報仇,但這和自己沒關係,當然如果需要支援他當然毫不客氣地會衝上去,便說:“那就抓緊幹,別磨嘰!”

古明遠說:“找你來就是為這件事,你力氣大敢下手,打架出了名,可以震懾他們。我們需要準備一下,這幾天就下手,跟他們文攻武衛,做好兩手準備。”

李思雨笑了說:“所謂文攻武衛,就是嘴去撩閒,然後準備捱打。”

“去去!”古明遠對李思雨的說法當然不滿意。

李思雨說:“第一你是不能沒事幹,第二是不能看著別人當官,真是服了你了。”

車宏軒說:“也不能這麼說,該收拾就得收拾!我看今天的大課我們也要有所準備,對張老師有力我們就積極配合,對張老師不利就鬧他們個人仰馬翻!”

古明遠說:“你不行,得找個根紅苗正的。”

李思雨說:“這個好辦,我去叫‘泥鰍’帶頭,他家是烈屬。”

“跟‘泥鰍’講清楚,一切行動聽指揮。”古明遠叮囑道。

李思雨點點頭答道:“沒問題。”

古明遠拿出一個紅袖標遞給車宏軒:“戴上,要想保護張老師,第一要務還是奪權,沒權我們的戰鬥就不合法。”

車宏軒堅定地點點頭說:“你考慮好了我們就幹,沒什麼可怕的!”

古明遠說:“那個老傢伙就連小隊長都當不好,怎麼能管好這麼大個學校?他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整天卻手不離書,沒事就舉起來喊一通,簡直就是笑話!”

幾人安排好了才走進教室。

上課鈴聲響了,大家都走進學校禮堂。

全年級五個班一起上課,應該有將近兩百名學生。古明遠這個班全都帶上了紅袖標,這氣勢引人注目。

住校老貧農代表和教導處主任及紅領巾中隊的三個人一起走進來,張老師和另外幾位班主任也走進來。

紅領巾中隊長名叫孟家旺,因為個子細高同學們送他個外號叫孟大個子。他一直是學生幹部,四年級以後就帶三道槓了,非常令人羨慕。

張老師穿了一身白色衣服,仍然是那樣風姿綽約、氣度超凡。

陳家旺組織大家唱歌,然後宣佈語文公開課紀律。

陳家旺的這些風光場面是古明遠無法接受的,他不能容隱這些人在他面前耀武揚威,平時在班裡或是年級這些威風凜凜的場面都是他的。

車宏軒和李思雨都沒有這種感覺。

教導主任先講了幾句,大意是說:老師們要收收心,同學們要收收心,恢復教學秩序是學校目前最緊迫的任務,希望師生共同努力,完成這一艱鉅任務。

然後是張老師講課,她用二十幾分鍾清清楚楚地講完一首詩。同學們非常喜歡張老師的課,她知識淵博口齒伶俐,深入淺出容易接受,令同學們著迷。當然這也因為張老師平時和大家接觸比較多有關係。

本來應該接著講第二首詩,教導主任卻讓張老師休息一下,自己闡述一下對張老師講課的看法,這些看法帶有很明顯的批評味道。

教導主任講完,本來不需要組織教學的陳家旺再次出來,可他卻偏偏上來大放厥詞,矛頭直指張老師,很明顯這是有預謀的。

這時候臺下有人像氣管炎上不來氣似的,拼命從嗓子眼裡往外擠出“嘶——嘶——”的聲音,繼續幾回,禮堂裡爆發出鬨堂大笑。

教導主任站起身說:“同學們靜一靜,不要影響上課。我們在幫助張老師,讓她痛改前非,儘快回到正確的教學軌道上來。這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對張老師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教導主任講話的時候禮堂裡靜下來,可剛講完馬上又傳來一陣“嘶嘶”聲。

這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彷彿臨死前的絕望掙扎。

大家又鬨笑起來,笑夠了一致把目光投向“泥鰍”。

泥鰍面不改色心不跳,靜了一下,又開始使勁地“嘶——嘶——”起來,脖子和臉都憋得通紅。

大家繼續鬨堂大笑。

就連張老師都忍不住捂住嘴笑了。

老貧農代表站起來指著“泥鰍”憤怒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真的上不來氣?”

“嘶——、嘶——”

老貧農代表對教導主任說:“找個人帶他去衛生室。”

“泥鰍”笑了說:“不去!”

老貧農憤怒地問:“你什麼意思,想破壞大會?”

“嘶——嘶——”

古明遠這些學生唯恐天下不亂,又是拍手喊叫好又是大笑。

老貧農代表忽地站起來指著“泥鰍”喝道:“你給我滾出來,站到講臺上來!”

“你想玩我?房山牆上掛簾子——沒門!”說完又抽了兩下鼻涕。

同學們又是大笑。

老貧農代表往上舉起書帶頭喊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有些同學們都故意耍怪,像得了病,有氣無力地跟著喊,參差不齊,聲音拖得老長,喊完一次李思雨帶頭喊第二次,整個會場徹底亂了。

老貧農代表怒了,舉起書說:“你們想幹什麼?想破壞開會?同學們,我們要分清是非,要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地跟這種歪風邪氣作鬥爭!決不能容忍這種破壞行為氾濫!同學們行動起來,同這種行為做無情的鬥爭!”

沒有人說話,耳邊又傳來“泥鰍”的嘶嘶聲和來回抽鼻涕的聲音。他所以叫“泥鰍”,就是因為有鼻炎,一旦感冒鼻涕便就淌下來。當然,這時候他是故意的。

大家又開始笑。

陳家旺指著“泥鰍”喝道:“你是不是找捱打?”

另一位紅領巾中隊同學也是茬子,跳下舞臺奔“泥鰍”氣勢洶洶走來,指著“泥鰍”罵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有點皮緊?!”

“泥鰍”傻笑一下也站起來,鼻涕已經流過嘴了,面無懼色。

學生們管“泥鰍”這種流鼻涕現象叫“過河”。

“泥鰍”嬉皮笑臉地抽幾下,握緊兩拳擺在眼前準備迎接戰鬥。

紅領巾中隊幹部惡狠狠地罵道:“你他媽是來找死的,今天就收拾你!”

古明遠一下站起來,摘下帽子,露出禿腦殼喝道:“誰敢動手?敢動手今天我們跟你們乾死頭的!”

另有好幾名同學也立即跟著站起來脫下帽子,露出禿腦殼,大聲喊道:“打他們!”

陳家旺笑了說:“行啊你們這些小崽子,還敢在老子面前玩這個!你們等著,我非收拾你們不可!”

老貧農代表對雙方喝道:“都給我住手!”

大家都停下來,誰也沒敢先動手。

“泥鰍”滿不在乎,一歪頭繼續“嘿嘿”笑兩下,又頑皮地“嘶嘶”兩聲。

老貧農代表氣急了:“你怎麼傻了?”

“嘶——嘶——”“泥鰍”依然如此。

老貧農代表指著古明遠說:“看看你們這些班幹部,像什麼樣子?起什麼作用?還配做學生幹部嗎?”

教導主任站起來說:“好了好了,大家都別吵了,我們繼續上課。”

大家只好各讓一步,會場平靜下來。

張老師繼續講課,她用她那特有的甜甜的標準語音說:“有時候給同學們講古文,提及古文的背景和典故是迴避不了的事。例如今天講到的‘逝者如斯夫’,這是孔子的話,不得不介紹一下孔子,並沒有為之歌功頌德之意,更不是什麼鳴鑼開道,請同學們爭強分辨是非的能力,沒必要驚而訝之。”

老貧農“呼”地站起來,憤怒地指著張老師問:“什麼兒子(而之)孫子的?我們怎麼還成了鴨子?”

大家鬨堂大笑。

老貧農代表知道自己可能沒弄明白,臉紅起來。

張老師平靜地解釋說:“我說的是驚而訝之,不是兒子,更不是鴨子,而和訝乃是文言文裡的詞!”

老貧農代表急了,揮舞著書說:“你可別在那裡跩了,一會跩到溝裡去了!還‘奶是’爺是的,這哪裡是在改正錯誤?”

學生們又鬨堂大笑。

老貧農上勁了,舉起書又對同學們喊道:“大家說是不是,我們不要這些之乎者也,不能中毒。同學們,我們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方針,徹底肅清教學領域裡的餘毒”

古明遠站起來指著老貧農代表問:“這文言文還要不要學?”

老貧農代表明確地說:“我們要恢復教學秩序,首先就要把你們這些頭上長角、身上長的刺的學生治住,把頭上的角掰下來,把身上的刺砍光,決不允許你們胡來!”

孟家旺惡狠狠地喊道:“你們給我老實點,別得寸進尺!”

古明遠站起來指著孟家旺罵道:“你算個屁在這裡指手畫腳的?我們不承認你們的司令部,也決不聽你們指揮!”

“泥鰍”也站起來說:“司令部是非法的,不是我們選出來的!”

“滾出去、滾出去!”好幾個同學都跟著喊。

老貧農一直在憋氣,他雖然心眼慢可一直在考慮,現在終於想明白了,如果不能制止這股歪風邪氣,以後學校的事就沒辦法管,必須殺一儆百,便指著泥鰍問:“你這位同學給我站好了,今天我就開開殺戒收拾收拾你!”

“泥鰍”滿不在乎地坐下了,故意抽抽兩行鼻涕,傻笑一下說:“收拾吧,正好我家是惡霸地主加黑心資本家,正是你批鬥的物件!”

教導主任對老貧農代表說:“千萬別這樣,萬事開頭難,恢復教學秩序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來,要有個過程。”

老貧農代表嘎巴嘎巴嘴說:“你要立場堅定,對得起先烈!你把鼻涕擦好了再說話!”

泥鰍嘿嘿一笑說:“就這樣了,擦不乾淨,要不你來試試?”

教導主任說:“你嚴肅點,別嬉皮笑臉的!”

泥鰍“嘿嘿”咧嘴一笑,鼻涕又流過嘴了。

老貧農沒辦法了,氣得直跺腳,對教導主任說:“暫停,我們研究研究再說!”

教導主任說:“搞一次模擬教學不容易,還是請張老師繼續吧?”

老貧農代表沒再說什麼。

教導主任對張老師說:“以後不要當著老貧農代表說文言文,更別說那些虛詞,容易產生誤會。”

老貧農代表接過話說:“是的,別玩虛的!我走過的路比你走過的橋還多,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

“對不起。”張老師出於對老人的尊重,給老貧農代表敬個禮。

張老師又開始講解一首現代詩。她還是那樣從容不迫,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有教學才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整個禮堂鴉雀無聲,大家認真聽課,有些同學還在做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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