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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春同行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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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落寞之時(一)

與春同行六十年

一九七零年秋,十五歲的車宏軒和同學們一起走進中學的大門。

孟鄉公社將近二十個自然村,共有學生二百多名,按照公佈的大名單,一共分了五個班,學生們各自找到自己的班級。

很榮幸,張老師竟然調到中學來,並且正好是車宏軒所在的五班的班主任。

車宏軒非常高興,因為張老師是第一位對他特別好的老師。在張老師的照顧下,自己應該有所作為。確實,班裡的一些事張老師都讓他幹,這無疑是個好的開始。

古明遠和孟英姿分在一班,李思雨和陳娟分在二班,張大華分在三班,車宏軒和王秀分到五班。

學校舉行了隆重的歡迎會,磚頭砌起來的臺子上掛起好多彩條標語,非常有氣勢。

廣播裡反覆廣播人造地球衛星傳回的樂曲。

歡迎會由學校團委書記孟家旺主持,他用洪亮的聲音來了一通開場白,然後請老貧農代表講國際國內形勢。

陳家旺到中學後毫無疑義地當上了班長,七零屆學生畢業後,他毫無爭議地榮升團委主要領導。

關於什麼國際國內形勢同學們並不感興趣,每天新聞聯播都說,耳熟能詳。

車宏軒對老貧農代表這個身份很敏感,他預感到這裡可能跟小學完全不一樣。並且,這裡的老貧農代表並不是沒有文化,說起話來從容不迫,侃侃而談,態度嚴肅得令人生畏。

他們幾人打老貧農代表這件事,在公社範圍內早已經傳開了,幾乎每位學生都知道,那麼這位中學的老貧農代表也一定會知道,這令車宏軒非常擔心。

老貧農代表講完,學校的副校長劉學和開始講話。

劉學和是位五十多歲的老資格教師,小個子,滿臉皺紋,整天戰鬥臉,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幾乎沒有人看到他露出過笑臉。他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是榮譽j人,在孟鄉公社沒人敢在他面前撒野。

劉學和還是那張戰鬥臉,開始講話:“我提幾項要求:第一、大家要收起懶散的作風,不要把打砸搶那套帶到我們學校來,有我在就決不允許這種現象發生!”

這令會場鴉雀無聲,在當前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敢這樣講話。

劉學和嚴厲地環顧一下會場繼續說:“學生是什麼?是我們的未來和希望,是要學知識和長身體,將來是我們國家的主人。可是,有些極為少數的同學卻不是這樣,他們熱衷搞運動,什麼時興幹什麼,搞亂了教學秩序。這方面我們有沉痛的教訓,什麼大聯合,坐車不花錢,到處遊山玩水,據說有的大城市扔掉的白麵饅頭要用大汽車拉,這還了得嗎同學們?我們再不能搞這些了,長此以往我們國家就是有座金山也嗆不住敗禍!”

同學們目瞪口呆,這和天天廣播裡宣傳的南轅北轍。

“第二、在我們學校不允許隨便在牆上貼東西,如果有需的要報批,沒經過學校允許隨便貼的,無論什麼原因立即開除學籍!”

“第三、我們不允許那些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人破壞學校秩序,不允許這些害群之馬橫踢亂踹。我們要把那些人頭上的角砍下去,把身上的刺擼下去,這裡是學校,不慣你們這些臭毛病!同學們,一條魚腥鍋湯,我們不能讓極少數人破壞了我們學校的教學環境,我們要勇於跟這些個壞人作鬥爭!”

“第四、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學好知識,長大了報效國家。同學們大家都知道,我們村南有座烈士墓,裡面埋葬七位烈士,他們為什麼犧牲的?他們是為了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是為了我們現在能很好地學習!”

講到這時候,他掏出手絹擦擦眼睛。

“同學們,他們有的跟你們一邊大。每當我提起這些,就難免老淚縱橫。烈士墓石碑上的對聯同學們還記得吧?上聯是‘生關裡死東北可惜可嘆’,下聯是‘為祖國為人民甘灑熱血’”。

這位副校長講了很多,在他的講演過程中,學生們幾乎屏住呼吸,鴉雀無聲,因為他們平生還沒聆聽過這麼嚴厲且大膽的講話。

當然,這些講話對於自作主張習以為常的古明遠不亞於當頭一棒。

會後,張大華就對哥幾個說:“這回老實點吧,夾著尾巴做人,王八拉車——規規矩矩的!”

別人沒說什麼,只有古明遠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沒幾天,開始選班幹部。

古明遠在一班得票最多,卻沒當上班長,只給了個學委,這簡直是開玩笑,沒把古明遠氣死。中心小學的班長,到中學還沒有過這麼慘的。

李思雨在二班選票也不少,可並沒有進班委,這和他原來夢想當班長的奢望相差甚遠,難免也是一肚子悶氣。

張大華沒有選票,他本來就沒這個奢望,用他自己話說那叫無官一身輕,萬歲老百姓。他能堅持上學已經是不容易了,他的主要精力是家裡的農活。只要家裡有活就肯定不能來上學,就像讀小學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所以他對當不當學生幹部漠不關心。

車宏軒在五班得票最多,按理他也應該當班長,最少應該像古明遠那樣給個角色乾乾。可是,張老師公佈的時候並沒有提到他。這不僅讓他驚愕,也令全班、乃至全年級感到困惑。

車宏軒知道這絕不是張老師的意見,一定和老貧農代表事件有關。一股委屈的熱流直衝腦門,淚水在眼裡晃了幾圈,他睜大眼睛讓淚水融化回去。那一刻,同學們都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

下第一節課,車宏軒找到王秀,對她說:“學校裡的事千萬不能告訴家裡。”

王秀同情地說:“這件事不能怪你,也不能怪張老師,你應該清楚是什麼原因。”

車宏軒點點頭,背起書包溜之乎也,乾脆第二節課不上了。他信步來到南河沿,坐在一顆老榆樹下。

此時正值初秋,碧空如洗,豔陽高照,遠近的田野裡紅的是高粱,白的是玉米,矮的、金黃的是稻穀。東南方的遠處影影綽綽的山影映入眼簾,令他浮想聯翩。

車宏軒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打擊,他竟然淚眼汪汪,甚至認為靠讀書求取功名是死路一條。他覺得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乾脆想辦法掙更多的錢,也許錢能平衡一切。

他也聽說過,市面上普遍有一種說法,想必一定是有道理的:一有權,二有錢,三有聽診器,四有方向盤。

他下定決心,做個有錢人。

放學的時間到了,他搽乾眼淚,背起書包回家去。晚上吃完飯,他找到王胖,兩人依舊來到南河沿釣魚。

第二天從南河沿回來,車宏軒告訴媽媽頭痛,不去上學了。

晚上,古明遠和李思雨來看他,大家都清楚車宏軒沒上學的原因,誰都沒有把話說漏,生怕被家裡知道。

媽媽忙於家務,根本沒時間理會他們。

第二天中午,車宏軒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張老師騎著腳踏車來了,在院子裡和媽媽聊了好一會,然後和媽媽一起進屋。

車宏軒趕緊穿好衣服,下地去迎接張老師,禮貌地給張老師行個禮,問聲好。

張老師坐在炕沿上,用那雙水汪汪漂亮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學生慈祥地問:“泡病號呢是不是?”

車宏軒臉一紅,特別難堪。

張老師滿含笑意地說:“鑑於你在小學的表現學校領導不同意你進班委。這樣,你做我的課代表,我希望你在語文上多下功夫。”

“謝謝張老師,我不想念了。”車宏軒很肯定地說。

媽媽感到震驚,嚴厲地問:“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笑話,你想學王胖?張老師和同學們對你都那麼好,你不去上學對得起誰嗎?”

張老師用她那標準語音嚴肅地說:“不能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一生的路很遠,困難和挫折總會相伴,必須戰勝它,否則你將一事無成。”

“我不讀書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我能掙到很多錢。”

媽媽非常生氣地說:“沒想到你就這麼點能耐,原來是個尿小子,沒大出息!”

張老師從包裡拿出一副字畫,遞給車宏軒說:“這是我臨摹的,清朝鄭燮的詩,送給你留個紀念。”

車宏軒說:“張老師,我不能要你的東西。”

媽媽說:“張老師給你的東西你要珍惜,一會你把它掛在牆上,每天都看。”

張老師又拿出兩本有關唐詩宋詞的書遞給車宏軒說:“這些都是你應該學習的,課餘時間多看看。我時間緊,剛到中學任教需要認真備課,就不多坐了。”

車宏軒和媽媽一起送走張老師。

按照媽媽吩咐,車宏軒把張老師的字畫掛在牆上,他認真看,原來是這樣一首詩:

竹石

鄭板橋

咬定青山不放鬆,

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

任爾東南西北風。

看完,車宏軒在心裡笑了,想:“什麼放鬆不放鬆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媽媽看了看墨跡讚歎地說:“張老師可是寫的一手好字啊,你應該好好向她討教。”

“好的媽媽。”

這以後,車宏軒雖然沒了輟學的考慮,可心裡死了,不想再好好讀書。

這幾天,古明遠張羅請幾個好朋友吃飯,說是慶祝小學畢業。

車宏軒說:“這兩天釣魚很有收穫,我來請,時間安排在週六,參加人員你來確定。”

古明遠習慣地低頭想想說:“我們四個,加上孟英姿和陳娟,你再把王秀請來。”

車宏軒說:“我再去酒廠打點酒,我媽不是說過嗎,上了中學就可以喝點了。”

古明遠高興地說:“行行行,那最好。”

古明遠負責通知張大華、李思雨、孟英姿和陳娟幾位,車宏軒負責去請王秀。

沒想到王秀杏眼一瞪,“哼”了一聲扭頭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嚴厲地說:“你不要再跟他們在一起了,他們惹禍有家裡做後盾,誰都不敢怎麼樣;你不行,我也不行,我們惹禍了爸媽都要跟著受連累!”

“你說的有道理。”

“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有意思嗎?”

“喂,哪來的這麼大脾氣,嚇死人!”

“不理你!”

王秀說完一點面子不給,拂袖而去。

這令車宏軒感動震驚,他從來還不知道王秀還有這麼大脾氣,看來真是長大了,難怪說女大十八變。他很鬱悶,不知道日後如何向她解釋。

上菜之前,古明遠神秘地說:“事情的整個經過我已經調查清楚,不讓我和宏軒當班長的不是校長的意思,也不是老貧農代表的意思,而是副校長劉學和的意見。主要原因是我們打老貧農代表的那件事。那個陳家旺把我們那點事添油加醋地都給抖落了,鬧的盡人皆知。劉學和對陳大個子很好,言聽計從,這就是打壓我們的真實原因。這劉學和雖然行政上是副校長,可他是老資格,大權不放小權獨攬------”

“那叫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張大華笑了說,“我不是告訴你們嘛,王八拉車——規規矩矩的,怎麼的,還賊心不死,想拿雞蛋往石頭上撞?”

李思雨也氣憤地說:“媽的,在孟鄉公社不給咱們面子的人真還不多,欠收拾!”

張大華還是笑眯眯說:“遇到茬子了,這就是王八鑽灶坑——憋氣帶窩火!”

兩個女生嘻嘻笑了。

車宏軒看明白了,同學們都長大了,辦事不再是腦袋一熱就下手了。

古明遠不高興地用小眼睛夾了張大華一下,斥責道:“你就知道說幾句屁嗑,非常埋汰沒人愛聽!我們要關心大事,要把戰鬥進行到底。劉學和壓制民主,低頭拉車不看路,這得給他上綱上線,把它拉下馬,讓他靠邊站!”

張大華冷笑一下說:“你是不是過一天安穩日子都覺得難受啊?申公豹他媽——是非母子!”

古明遠怒斥道:“你懂個屁?”

張大華說:“我什麼都不懂,但我明白小胳膊擰不過大腿,老虎p股摸不得,大象p股推不動!”

李思雨氣憤地問:“怎麼的,他腦袋是鐵做的?”

張大華毫不客氣地說:“你們是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兩天不罵就誰都不怕!”

“得得得,”古明遠反駁道,“一邊去,竟替別人說話,漲他人威風滅自己士氣!現在不是號召我們要敢於鬥爭嗎?你怕他我不怕,不講道理決不答應!”

古明遠繼續堅定地說:“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不讓提意見不行,下禮拜一我先帶個頭,點名道姓地批他,看他你怎麼的!再不行我往上級告,就八分錢唄,看他怕不怕。”

張大華咧嘴笑一下,蔑視地看向一邊。

古明遠繼續說:“我會堅持寫下去,年年寫、月月寫、天天寫,不僅我寫,我還要發動群眾,讓我們那些剃過頭的人人都寫,讓這些意見鋪天蓋地,不獲全勝絕不收兵!”

李思雨說:“幹,幹他,星期一我陪你寫!”

古明遠點點頭又說:“我們要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挖山不止!”

張大華不客氣地說:“要我說有那時間還不如彈彈玻璃球。”

李思雨說:“怎麼沒把‘泥鰍’叫來,幹這活他還是員猛將。”

古明遠說:“他不念了,上小隊裡幹活去了。”

車宏軒說:“這個劉學和有些言論和做法確實不妥,但我們可能也沒什麼好辦法,再拿出小學那套打法肯定不行。依我看還是觀察一下,實在不行那就只能逆來順受。”

古明遠說:“不用猶豫,鋼槍已擦亮,刺刀已裝上,我們就要上戰場!”

張大華說:“不嫌累就幹吧,我是不贊成更不參與,沒那個閒心。”

古明遠沒理他,繼續說:“還有個訊息,最近部隊有人來找劉學和,說是和一個大幹部有關係。”

車宏軒說:“前兩天孟家旺跟我要了一份稿子,可能是出板報用,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古明遠擺擺手說:“那沒關係,孟家旺已經不是我們的鬥爭物件,我們要抓大放小。”

車宏軒因為一直在考慮王秀的事,便不準備往前衝,解釋說:“這兩天手頭壓點貨,我必須進城賣掉,所以星期一不能去上學。再說我媽媽成分不好,這種事我不方便出頭。”

古明遠說:“這我理解,但你可以做些幕後工作,比如幫我們抄寫點東西,這還是可以的。”

車宏軒說:“我不會寫毛筆字。”

古明遠說:“馬上練,現在還來得及。”

張大華笑了說:“沒事,官不嫌字醜狗不嫌家貧。”

李思雨擺擺手說:“你這是狗帶嚼子——胡勒!那話是這麼說的: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就你裝明白!”張大華不高興地給他一句。

車宏軒說:“行吧,我試試。”

古明遠說:“大家都聽著,都別稀裡糊塗的,丟掉幻想準備戰鬥!”

“幹!”李思雨一揮拳說,“沒什麼可怕的!”

幾人吹了一會牛開始吃飯,一直喝到九點多鐘。

車宏軒回家去的時候王胖已經下完鉤回來了,他去看看王胖,真實目的是想去看看王秀還生不生氣。

王秀見他滿身酒氣,“哼”一聲一甩手躲到另一個屋去了。

沒辦法,車宏軒只好無精打采地回到家裡,準備早上跟王胖去起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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