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見金釧也活得好好的,頓覺心情大好,之前的不快全都一掃而空,她大步流星的跟在幾個兄弟後面,兩個耳墜子搖擺亂晃,頭上飛鳳步搖的流蘇險些拍在麝月的臉上。
幾人來至王夫人正房院內。
只見廊下天井裡站著一位年輕婦人,她面色灰白,神情委頓,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鬢邊流到尖尖的下巴上,匯成雨點一般的大小,啪嗒啪嗒,一聲兩聲滴在地上。
此時太陽正毒,也不知她在這裡站了多久,瘦的脫了形的身體,在烈日的折磨下不斷搖擺,似乎隨時都會摔倒。
寶玉認了半天方才察覺這人正是前世的珠大嫂子李紈。
她心頭詫異,前世李紈雖不掌家,但卻過的十分體面,老太太太太憐惜她孤兒寡母,每個月的月例竟是比照老太太太太的月例給。說起來她的日子倒比威風八面的王熙鳳要舒坦多了。
怎麼這一世她竟這樣了?細窄都面龐上連一點肉都沒有,眼窩凹陷,顴骨凸起,人比那秋末的黃花還要瘦上幾分,活像一具行屍走肉,遠遠望去,都不知這人是死是活。
寶玉心中疑惑,回頭望向麝月。
誰知麝月卻不說話,只是看著寶玉微微搖頭嘆氣。
院內迴廊並不算長,幾人轉眼便來至王夫人房內。
王夫人看見寶玉挺胸抬頭,舉步生風,不覺眉頭緊皺,這孩子哪裡有半點姑娘的樣子?
真不知道那些教引嬤嬤幹什麼吃的,好好的孩子怎麼讓她們教導成這個樣子?
又見賈琛生的丰神俊逸,一表人才,不禁起了嫉妒之心。
她現在也不敢找趙姨娘出氣,只好把氣都撒在李紈頭上。
王夫人內宅婦人,見識淺薄,打心眼裡認定李紈剋死了他的珠兒,平日沒有別的事消遣,便時常磋磨李紈。這兩天見賈敏趙姨娘的兒子都有出息,更是把氣都撒在李紈頭上。
底下人見王夫人不喜李紈,也都跟著落井下石,連平日的飯食也多是些殘羹冷炙,不堪入口。
憑別人如何勸說,王夫人一概不理,就是賈政來說,她也不過消停幾日,過後仍是故態復萌。
今日午後她正替賈珠念往生咒,便有丫頭來報說是李紈過來請安了。
王夫人氣不打一處來,便叫李紈站在中庭,既不見她,也不准她走。
眾人心裡都替李紈委屈,寶玉看了看幾個兄弟,賈瑁年紀太小,一臉天真;賈珩只低頭悶坐,他素來有些懦弱,從不肯管這些閒事。賈琛一臉尷尬,見寶玉看他,便衝著寶玉使了個眼色。
寶玉心領神會,熟練的滾到到王夫人懷內,王夫人見了愛女,自然歡喜。
她一面嗔著寶玉不懂規矩,當著兄弟們的面便爬了上來,一面又不斷摩挲寶玉素瓷般的脖頸。
寶玉也搬著王夫人的脖子,撿了許多有趣的事兒逗的王夫人開懷大笑。
眼見王夫人心情大好,她才開口替李紈求情:“好太太,叫嫂子回去吧,我看她都快暈死過去了。”寶玉聲音軟糯,摟著王夫人的脖子不肯撒手。
“這有什麼的?誰做媳婦兒不是這樣?就是那一站一日的也不是沒有!既嫁了人,自然婆婆說什麼便是什麼?”一提及李紈,王夫人立馬刻薄起來。
窗外陽光燦爛,寶玉卻覺渾身上下冷的徹骨,入贅冰窟一樣。她看了眼窗外,李紈像根沒有生命的木樁一樣站在大太陽底下。
作為被捧了一輩子的鳳凰,內宅向他展示的盡是慈愛與美好。這般細碎磋磨人的法子,她是第一次見到,做人媳婦兒是這樣一種苦差嗎?
“女兒將來也是要做人媳婦兒的…”寶玉悶悶的說道。
王夫人聽見這話,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連聲調都抬高了幾分:“誰敢叫我閨女吃這樣的苦,我必不能饒了她!”
話一說完,她自己也臊了,只好對著門外喊道:“金釧,你去同外面那個掃把星說,叫她滾回自己院子裡待著,別來我跟前礙我的眼!看見她就覺著晦氣!”
這話說的極為刻薄,寶玉只覺驚駭,她抬頭看向王夫人,分明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容貌,一樣的一臉慈愛,為何她卻覺著眼前的婦人如此陌生呢?
打發走了李紈,王夫人又拍撫了寶玉一陣才放她下了炕。
她倒沒什麼大事,不過是為著過些日子王子騰夫人的壽辰,囑咐孩子們幾句。
官貴人家,壽辰婚宴小聚雅集,自然少不了各家長輩給自家小輩相看親事。
王子騰夫人原本只邀了自家甥男甥女,後又墜上個林黛,既墜了林黛,索性便又邀了賈璉賈珩賈瑁,如此賈府小輩都要去赴宴,也防著林家回絕自家。
給王子騰夫人賀壽自然少不了賀禮,王夫人這裡的人都忙著開庫房,翻箱櫃。時不時便有丫頭婆子尋出些物什請王夫人過目。
賈琛見嫡母這裡諸事冗雜,頗為忙亂,便帶著兄弟幾個告辭離去。
王夫人也不留他們,由著他們去閒玩。
寶玉順著夾道往回走,腦海裡全是李紈站在大太陽底下立規矩的畫面。
她倚在牆上抬起頭,高高的院牆將天空夾成了一道窄窄的細縫,想著自己一生就要被困在這小小的一方院落中,命運完全交由他人掌控,寶玉心頭倏然一酸,轉生作女子的興奮也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做女兒是這樣的嗎?她忽的想起一句舊詩:“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前世她不懂,此刻卻親眼所見。
“咱們去看看大嫂子吧!”寶玉轉身對麝月說道。
“姑娘,太太不喜歡大奶奶。”麝月小聲提醒道。
“太太把大爺得死都怪在大奶□□上,說是她剋死了大爺!姑娘這會子去找大奶奶,若給太太知道了,怕是反叫大奶奶得了不是。”麝月小心提醒道。
“我就去看她一眼,不看我不放心。”寶玉催著麝月前面引路,
李紈就住在王夫人東小院後的小小抱廈廳內。寶玉還沒進門,便聽屋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姑娘,咱們求求外面的媽媽們,叫他們幫咱們請個大夫來。”說話人的聲音帶了幾分嗚咽。
“何必又去招那些閒氣?”李紈的聲音十分虛弱。
“要不咱們告訴老爺去?”
“不行!”李紈聲音決絕,她幼承庭訓是個只知相夫教子,奉養公婆的貞靜女子,向公公告狀這種事她是做不出來的。
“我只恨不能跟了大爺一道去。”李紈喃喃自語道。
她雖只同賈珠做了不到一年的夫妻,兩人的感情卻極為深厚,往日裡王夫人難為她,賈珠也總把她護在身後。
“怎麼大爺那麼好的一個人,偏偏就不長命呢?”李紈哽咽道。
“素雲!”李紈接著道:“我不恨太太,真的不恨,我只想早日舍了這身臭皮囊,好跟大爺相聚!”
寶玉聽見屋內傳來陣陣哭聲,此時她也不好進去了,便對麝月囑咐道:“你去找人就說是我身上不好,叫傳大夫,等大夫進來,咱們再偷偷把大夫領過來,診金就從我月例銀子裡出。”
“等等!”寶玉想了想又道:“若說是我病了,太太難免過問,不拘說是你們誰身上不好,請大夫來瞧就是。”
麝月領命自去,寶玉一人緩步走回賈母院,抬頭看了看“絳芸軒”三個大字,這裡似乎是什麼都沒變,卻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此時林黛正在書房中讀書,忽見賈敏走了進來。
“母親。”林黛起身躬身行禮。
賈敏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禁擺手笑道:“在娘面前就別端著了,真是跟你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示意身後的丫鬟把手裡的東西放下,林黛這才發現那兩個丫頭一人捧了一沓厚厚的拜貼。
兩沓加起來比他書案上摞的書還要厚上一些。
這是?他有些不解。
“都是官媒送來的!”賈敏笑道:“都中適齡女子生辰名冊,有一些還有小像呢。”
林黛一臉黑線,賈敏好整以暇的看著兒子,他家林黛帥氣聰明,甫一進城便引起了極大的騷動,敕造榮國公府的牌子也沒擋住那些人家的熱情,官媒差點沒把門檻踏破了。
人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家是一個兒子百家求。
“阿孃,兒說了多少回了,兒不想成親!”林黛臉上寫滿了拒絕。
“你要讀書要考功名,男子漢有志氣這很好,可這也不耽誤娶親啊!你想的是中狀元,你娘我想的可是抱孫子。”
林黛徹底無語了,他才十四啊,要不要這麼著急啊…
“娘看看啊,吳僕射之女,宋參知之女,這怎麼還有個二十三的姑娘啊,傅秋芳?當真是胡鬧!”
“娘!”林黛一甩袍袖,不覺掉出一件物什來。
賈敏眼尖,彎腰撿了起來,卻見是個小小的香袋,繡工之粗糙可以說是突破了賈敏的認知下線。
賈敏看了看香囊,一把扯過兒子:“黛兒,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你要是有心上人了你要跟為娘說啊。”
林黛頓覺腦子嗡嗡響。
“阿孃,我不是,我沒有,我真沒有。”少年拼命擺手解釋。
賈敏哪裡肯信,她語重心長,循循善誘:“好孩子,你別怕,你有心上人只管跟為孃的說,咱們光明正大上門提親,這私相授受可要不得的,你是男子被人發現了不過說上幾句,可人家姑娘落了這個罪名,可就活不了了呀!”
林黛還要解釋。
賈敏卻不給她機會:“就是姑娘家裡窮些,也不打進,只要是清白人家就行!”她又看了一眼那個極醜的小香袋,咬了咬牙道:“就是針線女工不行,以後進了門待娘慢慢教她就是!”
“好孩子,她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吧!”賈敏試探著問道。
林黛看著母親大人滿臉你可不要辜負人家的模樣,徹底陷入了無語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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