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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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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凋零之美

“嘿,剪子,你讓冬哥掏這種錢?麼意思?”李雯的質問撲向小簡。小簡擺擺手,笑著看冬子,冬子明白意思了。

小簡透過這種廣而告之的方式,在吸引於燕的注意力,如果她聽到這段,也許就會上來找冬子的。冬子覺得,小簡太有才了,逆向思維的高手,江湖手法的猛人。

但李雯之問已經逼近,小簡決定不裝了,要攤牌了。“幫冬子扯個場子,他沒掙錢,都是我買單,放心了噻。”他正要說關於於燕的事,卻被冬子的眼神制止住了。

“為麼要花這個錢呢?小簡你是錢多了燒得嗎?冬哥還沒得場子,要你幫他扯麼事呢?”

小簡知道,冬子找初戀的故事,暫時不能說出來。“預熱一下,冬哥今後要開大場子,你信不信?”

李雯笑到:“那我信,冬哥要開大場子,你幫忙,我也得幫忙扯下子。”

所謂扯場子,就是所謂裝門面拉吆喝的意思。所謂場子,意味著冬哥今後要有自己的事業。目前他只是個打工的,他沒場子,場子是羅哥的。

大家有一搭無一搭地看著樓下的表演,這個也是小簡提議的:“錢都花了,歌還是要聽完,對不對?”這個理由,為冬子緊盯臺上的演員,打了個很好的掩護。冬子在觀察中,根本沒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也沒看見那個熟悉的眼神。而小簡觀察的角度,是看那些演員中,有沒有表現失常的。

如果那個燕子在那堆跳舞的人中,如果她對冬子有很深的感情,不可能完全自然。他不相信,這種半路出家的業餘演員,可以專業到不動聲色的地步。但是,小簡也對自己的推論完全沒信心。畢竟把推論建立在兩個假設上面,邏輯上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當然,專業的演員,哪怕受到過人生的重大挫折與打擊,在舞臺上你也看不出他與平時有何不同,但這是藝術家水準,普通人做不到的。

冬子卻抱有希望,燕子的背影他應該很熟悉,難道自己的記憶有了錯亂,居然發現不了?如果燕子在舞臺上自己都發現不了,那自己是不是失憶了?他想確認一下,看看舞臺,再看看李雯的背影,想作個參照。

而李雯卻理解錯了,她生氣地說到:“想看美女就看,沒啥不好意思的,看我幹麼事?我又沒人家長得好看!”

小簡知道李雯吃醋了,看樣子,冬子也沒看出什麼明堂,小簡拉上的窗簾,喊了聲:“二千塊消費完畢,咱們喝酒!”臺上女歌手其實只為他們唱了幾句。

點這首歌的精華之處,小簡是經過設計的。反覆強調兩遍容城陳冬,主持人要說的話,是他提前寫上去的。並且,點的歌中,反覆強調“小燕子”這個角色,也是經過推敲的。這個電視劇的歌雖然流行過,但不是勁歌,在這種狂歡的場合,相當不合適宜。但正因為不合適宜,才會引起人的注意。

這事也被李雯察覺到了:“點些什麼歌,剪子,小女生的歌,幼稚不幼稚。”

“玩嘛。當年我就喜歡小燕子,咋樣?冬哥,你也喜歡過吧?”

冬子尷尬地笑。

過了一會,那女歌手唱完了,小簡也關掉了聲音通道,進入自己包廂的唱歌與喝酒程式。此時,冬子手機來簡訊了,因為在歌廳,一般手機開震動,在冬子的褲袋裡掏出來,是4號來的。“哥,沒找到呢,估計是我以前記錯了,沒容城來的吧。”

冬子大失所望,但又有一點欣慰。他所做的,只是等待了。4號這個跳舞的人已經散場,如果燕子在她們中間,她會在此時來找自己的。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燕子沒來,說明,她根本沒在這裡。

能夠找到燕子是冬子最好的期待,但又不想燕子,在這種汙穢的環境裡生存。那種美好被汙染,就是悲劇。如果冬子對過去最美好的事的回憶,在現實中擺出破爛的樣子,會摧毀他的人生觀。

失望過後是淒涼,放鬆過後是孤獨。冬子點了一首聲情並茂的歌,彷彿是傾訴,彷彿是為自己與燕子的告別。而身邊的李雯,卻被他的歌聲感動了。

一個男人,哪怕他五音都不全,哪怕他節奏不對點。只要他用盡自己的力氣與感情,就是沙啞的喉嚨,也能夠說出深情的話來。你不要把他的聲音當歌聽,當心靈的獨白與情緒的發洩,就相當感人。

李雯被感動了,她想象不到,這個看似老實偶爾幽默的人,居然有這種沉重的感情表達,居然能夠將悲苦與淒涼的作為一個整體,彷彿要流淚一般。這勾起了李雯淒涼的回憶,那些父親去世的日子裡,她就這麼過來的。她知道冬子比她還要慘,因為冬子沒有親人了。

那時自己父親去世,只有這個男生用盡全力在安慰他。此時,當他傷心時,自己也有安慰的責任。唱歌的冬子像一個孩子,李雯被激發出了母性的光輝。她從背後緊緊靠住冬子,並且一隻手搭在冬子的頭上,輕輕地拍著他的頭髮。

冬子越唱越動情,因為他此時已經感覺到,孤獨與無人陪伴,將註定一生了。過去的美好,與自己再無關係了。這是一首老歌,還很土。但是很簡單,很男人。《晚秋》,當你真想唱它時,你會哽咽地唱不出來,但可以說出來,把聲音低下去,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小簡最期待的事情出現了,他看到冬子對過去的失望與離開,他決定再加一把火,讓這個情緒與場景再保持一些時間。他點了一首三個人都會唱的的歌。

“朋友你今天要遠走,乾了這杯酒。忘掉了那天涯孤旅的愁,一醉到天盡頭。也許你從今開始的漂流,再沒有停下的時候,讓我們一起舉起這杯酒,乾杯,啊,朋友。”

這本是一首告別的歌,唯其悲劇性,才更深沉。要讓冬子動情,得適合他這種與過去戀情告別的情緒,而在這種情緒之中,可以找到三人的共鳴。

李雯告別了她的父親以及她的家庭,小簡告別了大學的同學以及過去的事業,冬子在跟他整個前半生告別,以及大家都要告別,那些幻想的青春。再見了,男孩以及女孩們,明天,我們就是男人和女人。

冬子和李雯不自覺地靠在一起,一起搖動一起唱歌,在那沙發上共鳴。而小簡站在一邊對著螢幕,唱著這首男女皆宜的歌曲。合唱有一種力量,它可以讓你熱血沸騰。

冬子的心一直一流浪,他在找一隻錨,想繫住自己的、那些美好的昨天。自己父母去世之後,自從被葛校長誤解之後,他離開了容城,也就離開了過去那片土地。物質上的聯絡沒有了,那就只剩下精神上的聯絡。

能夠把這一切過往的美好聯絡起來的,就是於燕。今天晚上,於燕沒來。或者說,於燕根本就沒在這個地方,讓冬子忽然覺得,過去的一切,真的真的,已經與自己的未來無關了。

過去的想象、理想、激情與生活,以及堆積在這種日子之上的滋潤心靈與自信的一切,都土崩瓦解。

此時的冬子肯定沒接觸過佛經,過去心不可得,因為愛不可以重來。冬子那如此沉重的過去,需要一種告別的儀式感,就像送別一位朋友,需要用酒來餞行,需要用歌來吟唱。他讀過李白的《將進酒》,也讀過他的《贈汪倫》。

現在,他唱著送別朋友的歌,其實是在送別自己的過往。

沒有真正哭過的人,走不出傷心。沒有落下的花朵,迎不來夏。小簡知道,此時最好的辦法,讓冬子的傷心更徹底一些,讓他的熱情更涼透一些。他才可能,甩掉過去的包袱,面對今天身邊這些真實的人。

在這兩曲唱完之後,冬子需要喝酒來起伏情緒。小簡敏銳地意識到,需要一個好的伴奏,他找了一首日本的歌曲《櫻花》,單純的音樂,襯托出一種凋零的悽美。

其實,李雯對此時的氛圍最開始是感到疑惑的。明明是來慶祝小簡的生意開張,卻變成了如此之悲壯的情況。剛才還在以陳冬的名義點歌,讓全場鼓掌。而現在,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淒涼。

她也曾懷疑過,也許小簡與冬子,在某些事情上沒有告訴她。但是,這種懷疑,被自己的喜歡所打敗了。她寧願相信,只是三人一時共同,無意中觸動了過去的悲傷。

她只要仔細一分析,就知道這裡面有鬼。畢竟對小今晚的主人來說,小簡遇到的,都是喜慶的事。第一桶金,雖然數額不大,但畢竟是個良好的開頭。在這樣良好開局的慶祝聚會上,唱著這種不搭調的歌,放著這種音樂,無論如何,是無法解釋的。

明知道無法解釋,卻還是不願意疑惑它,只是因為,此時,李雯也喜歡這種氛圍。還是那句話,人們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哪怕沒有任何一條理由。

人類的感情,總喜歡在與理智作對的過程中,尋找存在感。就像華箏與郭靖的十年,抵不上與黃蓉呆的一天。

感情因何而產生,這是一個單純的生理學心理學甚至哲學都無法說清的問題,因為科學無法用理智的辦法分析,所以才有它的獨特性。

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但是,趙本山卻強調:人活著為了什麼?為了一個情字。範偉因為這個情字,差點抽過去了。人一旦動了感情,理智就失去了作用。人與人之間產生了共同,那種感染力與溫暖度,會讓你不顧一切地投入。

都是病友,要什麼腳踏車?

情感是怎麼產生的,這是個迷,就像華箏永遠不理解,靖哥哥為什麼傾心於剛認識的黃蓉。也許是本能?也許是某種神秘的力量?也許是人們常說的宿命。

眾所周知,宗教般的情感,是最富有感染力的。就像李雯的父親去世時,按死者為大的宗教,一群老男人們,坐在他的靈前,幾天幾夜,訴說著故人過去的好處,那一種感染力,那一種群體團結的氛圍,足以打破人類對死亡的恐懼,足以給逝者親人,以最大的慰籍。

人們在戰勝自然困難的時候,最初時,只有自己的力量,肯定是弱者。人類沒有雄鷹的眼神,沒有豹子的速度,沒有老虎的力量,沒有野豬的獠牙。人類面對危險與恐懼之時,最有力量的武器,其實是集體的團結。依靠群體的力量獲得的安全感,讓我們成為一種記憶保留下來,成為感情的最神聖因素。

而此時,三個人沉浸在同一種音樂和情感中,雖然表面淒涼,但很美麗,就是出於這種團結的情感。

在人群中,人們根據大家的情緒而情緒,拒絕思考與置疑,共情的安全與激動,讓思辨沒有餘地。從理智上講,有一本書的名字很恰當:《烏合之眾》。但是,人類卻天生需要這種感情,並且在這種不理智的狀態中,找到了溫暖。

感情蔑視理智,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感情從你生下來的本能中,就已經開始了。而理智,卻要後天漫長的培養過程。所以,先有感情再有理智。先入為主的優勢,註定了它是勝利者。

而理智註定是要失敗的,人們老了後,普遍就不會理智,而感情佔據著更大的因素。況且,你即使是最理智的人,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也抵不過最終的結局,死亡。面對死亡,所有理智,都無法給出解決方案。

而感情可以,人們會把感情寄託在死後的世界,寄託給這些活著的人。所以,感情永遠是最終的勝利者,在這一點上,曉之以理,遠遠趕不上動之以情。

小簡其實並不是想象中那樣動情,他此刻,只是冬子與李雯動情的配合者,他像一名導演,想把這兩位當成男女主角,讓他們談一場情感戲,並且,最好讓這種戲碼,弄假成真。

事情的發展,一切都那麼順利,看樣子,李雯依靠著冬子那溫馨的畫面,冬子那自然的悲傷,合成一張深情的電影海報,完全可以打動任何年輕人。

小簡突然想到,自己不僅是導演,還是製作人。因為,今天的錢,也是自己出的。如果有一天,陳冬留在這裡,跟李雯成了家,自己是不是可以憑今天的功勞,總可以吃冬子烤的羊肉串?小簡吞了吞口水,抓起一把腰果,塞進了嘴裡。

這種得意,只是剛開始,隨著情緒的加深,小簡居然也產生了某種悲劇意識。他點了一首歌《山丘》,是一個老男人寫的一首老氣橫秋的歌。本來,他年輕,不該有這種情緒,但他想試試那種蒼涼,當然,這首歌的順序是排在冬子那首《晚秋》之後,因為冬子也要唱老男人的歌。

男孩變成男人之後,總喜歡模仿一些老男人的作派,這是榜樣問題。

而小簡找到這首歌時,悄悄在電腦上換了一下,他把這乎歌換成了一個男女合唱版的,他想讓這一對,合作一個共同的情緒來。

看戲不怕臺高,他還點了一首李叔同的《送別》,作為備用。

櫻花曲還在迴圈,而冬子與李雯卻已經在默默地碰杯,沒有理會一旁偷窺的小簡,這讓小簡產生了極大的成就感。

為配合冬子感情的複雜衝突,他成功地把一個慶祝聚會變成了一個悲傷的共情氛圍。小簡在黑暗中悄悄地微笑:我估計是個人才!

其實,小簡作為一個藝術愛好者,也會被悽美所感染的。他小時候,最喜歡看的動畫片,大多是日本的,比如《奧特曼》之類的。後來,他長大些,就喜歡追隨同學們,看一些美國的大片,比如《超人》之類的東西。

這兩樣東西,其實寫的是一個故事,就是超能力拯救人類,打敗怪獸的毀滅企圖。但是,小簡總覺得,日本的片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感。而美國的大片,當時看起來很燃,過後卻無法進入夢境。

後來,他分析過它們之間的差別,就是對死亡的態度。怪獸的破壞是要死人的。而美國大片中的死亡,雖然也描寫了身體炸裂或者血肉橫飛的場景,但只會給人一種慘烈或者憤怒的感情,那是物體的人的消亡。

但日本的片子,卻有另一種味道。他們描寫死亡時,更多描寫亡者精神上的經歷,以及對生者精神上的影響。他們還有一種歌頌死亡的特點,表現出情感不滅的淒涼。

這種對人生註定要死亡的宿命感,充滿了歌頌與昇華的寫法,十分感動觀眾,就像日本人喜歡櫻花,它的花期太短,大約只有一週左右。

人們賞櫻的過程,其實就是欣賞盛開櫻花死亡的歷程。這種凋零前的美麗,有一種巨大的情感共鳴,打動著每一個人的心。

為什麼它會打動人呢?因為人們總幻想,或者說寧願相信,人類不管生與死,都有一個永恆的靈魂。靈魂這東西,誰也沒找到過,完全無證據也沒道理,但是,因為對人類的意義有利,人們寧願相信它。

如果沒有這種相信,人類的宗教,早就可以滅亡了。

李雯看到此時的冬子,如此溫順,像一個充滿了感情的脆弱的受傷的孩子,激發了自己的關懷與同情。多少個夜晚,對父親的想念,對母親的怨恨,對過去家庭的溫暖,讓李雯悄悄流淚。甚至,當年她父母吵架的鏡頭出現在夢中時,都會讓李雯倍感甜蜜。

自己沒有家人了,哪怕姑媽再好,也代替不了生我養我的那兩個人。自己雖然說不上可愛,也說不上能幹與孝順,但自己也算一個正常的女兒,也沒有變壞。母親,怎麼會為了一個男人,連女兒都不要了呢?

連母親都不愛的女兒,還是一個可愛的人?

多少次的孤獨與自我懷疑,讓李雯經常處於悽苦之中,那只有在夜晚,或者在鏡子面前,才會察覺出這種悲傷的流露。旁人看不出來的,她總用大咧咧的表情,證明自己是一個看得開的人。

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因為我需要自己保護自己的自尊。

但是,自從遇到冬子後,李雯的處境就變了。她發現,自己幾乎沒有理由自怨自艾,因為冬子比她慘多了。這樣一個年輕人,很可愛,很能幹,很誠實,很精明,很幽默,很健康,但是,他差一點陽光,差一點由衷的像普通年輕人那樣的瘋狂。為什麼呢?因為,他已經沒有親人了,他失去了愛的滋養,沒有人感動他,他也就無法感動別人。

今天的冬子,拋棄了平時的嬉笑,終於在自己面前流露了悲傷,這對冬子有好處。但李雯更驕傲的是,冬子只有把自己與小簡當成最好的朋友,才會放鬆地發洩這種感情。

冬子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因為冬子也有敏感的自尊。只有在最安全的人最親的人面前,他才敢流露真心。

小對李雯與冬子來說,他們都經歷過親人的死亡,更有一種同情感。死亡最初在你身邊發生時,你不太明白它的意義,你真正意識到它的威力,大約要在幾個月後,只需要一個偶然的契機。

多麼希望,人生就像這種悽美的音樂一樣,只是永恆路上的一個過程。逝去的親人啊,你們墜入了黑暗,但也許明天,你們也像離開了一天的太陽一樣,重新從東方升起,在山的那一邊看我呢?

相互地看著對方的眼神喝酒,相互依靠著搖晃,相互唱著那熟悉的老歌,這種在與悽美寒冷的音樂中相對比的溫暖,顯得那麼珍貴。

這不是愛情,但恐怕比愛情更為偉大。

因為,這更像是一種親情,在這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男女間。冬子雖然想著另外的事與人,但至少李雯,已經把冬子當成了真正的自己人。

“吹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這是一首古老的歌,中學音樂課上已經學過,但能夠理解它的人,並且能夠共同唱響它的人,能有幾個呢?

此時,一道光射進來,門被突然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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