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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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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假裝過年

臘月三十這天,街面的過年氣氛就非常深厚了,廣東這地方,雖然是全國最為開放的省份,但是一些古老的傳統還是儲存得很好的。

這天公司放假,其實,頭一天,公司就已經提前進入放假狀態了。臘月二十九那天上午,公司有些住在附近的人,就只是來上班打個卡,領完節日的慰問品就走了。

這是冬子第一天,領到公司的慰問品。當組長新手把過年大禮包發給冬子時,冬子還有一種某名的感動。辦公室來領禮包的人,約有十幾個。領完禮包後,臨時請假回家的有好些個。最終留下來值班的,就只剩下春節期間作為臨時任務備用的五人小組了。

五人小組中,除冬子外,當然還有薛哥、洪大美女,還有另外的兩位設計師。一位叫帥哥,一位叫程姐。這個帥哥並不帥,因為都三十好幾了,長著一頭碼農臉,就是未老先衰的樣子,頭髮稀疏、面色臘黃、皺紋爬上了眼角。但他是本組資深設計師,能力很強的人。

正因為能力強,所以,領導就使勁用他,能者多勞嘛。參加了不少專案,這一點,曾經讓薛哥非常羨慕。參加專案就有錢,這是行規。他雖然不是廣東人,但家已經安在佛山了。他老婆及岳父母都跟他住在一起,還有一個剛上小學的兒子。生活壓力大,因為主要靠他掙錢,所以,工作也就很拼命。硬是把三十幾歲的人,過成了四十幾歲的樣子。

他跟彭總是差不多時間進入公司的。彭總已經可以靠與領導的關係掙輕鬆的大錢,而帥哥把自己搞得不帥,只是因為要老實地掙辛苦錢。小薛原來想向帥哥的方向努力,只不過彭總的輝煌,讓他轉移了奮鬥方向。這種以精力與體力來拼錢的工作,不值得。

而程姐,也是一個業務骨幹,老公是佛山另一家公司的技術骨幹,當然不是一個行當。他們是大學的同學,一起來到佛山打拼,現在在佛山有大房子,有好車子。過年不需要回去,她把兩家的父母都接到佛山來過年了。程姐的業務水平,不僅體現在她做一手漂亮的APP上,更體現在她跟客戶的跟其他部門的溝通能力上。用薛哥的話說,她是本組的外交部長。

而這個小組中,可以幫組長把關的人,就是洪大美女了。薛哥與冬子,就是打下手的。

冬子這個新入職的人,甚至連打下手都算不上,只能算個學徒工,跟著打醬油。

留守小組的五個人,上午先評價了組長所發的大禮包,再就是不停地打電話,為自家過年的事作安排。這個大禮包,裡面不過是一些糖餅乾和一些零食,但數量與品種都很多,提起來,也足足有十來斤重。

中午的時候,到食堂,食堂也按過年的標準,給大家準備了一些硬菜,這是冬子見到,食堂製作食品最精美的一次。看樣子,平時自己看不上大師傅的手藝,是因為大師傅沒時間和精力。今天要近節氣,並且吃飯的人少,所以有精力,給大家做好最後的餐了。

紅燒肉粉蒸肉,是照顧內地的同事,魚少不了,而煲的湯,就是專門突出的廣東特色了。加上組長六個人,終於在吃飯時坐在了一個桌子上,組上還逐一給大家敬飲料,相當於敬酒的方式,搞得很正規似的,其實,也還是自助餐,只不過,儀式感有,有點像團年。

這是假裝過年,假裝公司是一個家庭,假裝同事間是兄弟姐妹,而組長很鄭重的樣子,假裝是家長。

也許對於其他人來說,這種假裝就是走個過場,但冬子,卻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已經沒有家了,甚至離開了故鄉,作為一個年輕人來說,過年不想家,是不可能的。但冬子的家有什麼呢?只有父母的遺像。

家家都在忙著團聚,不能團聚的人,也在給親人父母打電話,這個時候,冬子感受到異常的孤單。在這個辦公室裡,沒人知道冬子是個孤兒。沒人問過他的過去及親友,沒人關心過冬子的感情經歷,或者說,冬子沒有一個感情上的真正朋友。哪怕像小簡那樣,像李雯那樣,可以說話可以陪伴的人,都沒得一個。

年輕的人第一次離開故鄉,沒有親人可以思念,那是一種怎樣的痛呢?

但是,從上午開始,就有一種氛圍,讓冬子感動。當組長把大禮包發給他時,跟冬子握手是雙手緊握的,很溫暖很有力量很有一種值得依靠的信任,組長望著冬子的眼睛說到:“你如果不回去,就到我家去過年吧,我夫人做的肉丸子,還是很好吃的呢。”

冬子當然謝絕了:“不了組長,我跟外面的朋友約好了,祝你全家春節快樂。”

“那我希望你來年事業進步、感情豐富,談個戀愛,找個媳婦!”

別說,組長這合轍押韻的幽默,在冬子聽來,還真有點親切感呢。

組長是老派的知識分子,有一種自然的儒雅與風趣,雖然工作時很嚴謹,話不多。但說起話來,就知道,他語文成績肯定不錯。組長簽字的時候,冬子也見過的,那就是書法藝術了。

上午邀請冬子到家過年的,還包括程姐,還有帥哥。

“我叫帥相和,他們叫我帥哥,這形象,恐怕讓你失望了。”記得第一天,他跟冬子打招呼時,就這句話,讓冬子笑了半天。但是,帥相和這個名字,留在冬子的印象中了。如果這個名字是他父親取的,那他父親肯定也是個老派的知識分子了。這個名字要按來頭,冬子是知道的。那是廉頗與藺相如的故事,當年爹爹講過這個故事,非常生動。

中午過後,簡單休息一會,組長就宣佈,下午從一點開始上班,到四點鐘就下班,給一點時間,讓大家好回家準備過年。

所以,下午,大家手頭也沒事幹,就坐在一起吹牛。其實不吹牛不說,一吹牛,才發現,除了洪大美女是本地人外,其餘的人,全部都是外地人。

雖然帥哥程姐已經在本地安家,但他們骨子裡,還是懷念童年時期那老家的過年氛圍。一個人忘記不了童年,是因為自我意識,有時光的連續性。

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也是一個心理問題。

以食物為例,我們認為,最讓人親切最讓人難忘的,是祖母的味道。或者,是媽媽的味道。為什麼呢?因為一個人從生下來吃奶到後來開始吃飯,胃酸的發育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大約到了你六七歲時,你胃酸的基本成分,就因你童年時期的食物結構而產生了一生的穩定性。

有人說四川人無辣不歡,其實與他童年時期的飲食結構有關。從小吃辣的環境,造就了他們獨特的胃酸結構,他們的胃酸能夠對辣椒保持著天然的適應能力。

一個外地人,從小沒有吃辣的習慣。他後來長大了,喜歡上了辣味,到重慶吃火鍋時,也不覺得很辣。那只是嘴巴與舌頭適應了。到了胃裡,他還是受不了。所以,即使他上面承受得了辣味,但下面還是受不了。要麼拉肚子,要麼解大便時很是刺激酸爽。

從心理上來說,按西方心理學的研究,人的性格的形成,也是在七八歲之前,就確定了基本的人格特徵。與家庭有關,與教育有關。但是,更與你童年時期所經歷的事件、成長的環境,有巨大的關係。你之所以成為你,是因為你所經歷的。這就有點哲學的味道了。

所以,弗洛伊德是心理學家,但西方人也把他當思想家來看待。更有極端的觀點,如弗洛姆認為,你成年時期所有的努力,不過是為了成就你的童年。

這句話的意思有些絕對,但也不是沒有道理。比如童年貧困給你心理造成的傷害,你到成年後,就會對財富有一種更為迫切的追求。童年時期被人忽視的經歷,會讓你在成年時期,變得愛出風頭,甚至有巨大的虛榮心。

這種心理學派,強調人的思想及身體的連續性,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比如,兒不嫌母醜,那是因為童年時期母親給予自己的照顧與保護,讓你確定了母親的形象。

冬子之所有成為今天的冬子,與他過去生活的經歷密不可分。這種過去與現在的連續性,形成了自我。凡是涉及到“我是誰”的問題,都是哲學問題。

而今天的冬子,有一種強烈的被割裂的感覺。過去的故鄉已經遠離,過去自己的親人已經離世,過去的一切,好像與今天的自我沒有關係。這種割裂感,異常痛苦,讓冬子找不到自己。

但今天組長臨時扮演了些家長的形象,讓冬子很溫暖。因為,他看到了過去某些熟悉的影子。那時,冬子過年,是被照顧的,被關懷的,被祝賀的,那種溫暖,你享受過,就一輩子期待它。

臘月二十九的下午,小薛雖然單身,也邀請冬子跟他一起過年。他有幾個同學,都在佛山是單身漢,他們組了一個年輕人集體過年的局,想讓冬子參加,冬子沒有答應。畢竟,這種當過客的方式,不是冬子期待的過年氛圍,與其尷尬,不如孤獨。

唯一沒有邀請冬子的,只有洪大美女了。這個神秘微笑的美女,也不大參與大家的話題,她是本人人,完全可以特立獨行。

帥哥愉快地回憶起了他老家東北的過年,雖然沒有吹出棒打狍子瓢舀魚的大話,但對冰天雪地的形容,是很有詩意的。這個穿格子衫外套運動服的人,居然講到了自己的遺憾。“我小時候,穿不起貂,現在穿得起了,又不需要。”

這種真情流露時,東北口音就出來了,自帶某種喜感。本來大家要鼓勵他唱兩句二人轉時,他給了個眼神,裡間的組長,正坐在電腦旁,寫著什麼東西,咱們也不能以過年之名,行放肆之事。

而程姐來自於山西,她畢業於蘭州大學,那是個真名牌大學,只是地處偏遠。她本來曾經考上過公務員,但自己不甘心,才到南方來的。按她的話說,到這裡來是對了。畢竟,跟自己老公算是修成正果,況且,收入也是當公務員的兩三倍,氣候和環境也都好得多。

她只是放不下故鄉的秧歌與腰鼓,那種奔放與快樂,簡直是無法比較的。

而洪大美女只是在一邊聽,並不說話。作為外交部長的程姐,當然注意到這一點。“小洪,你愛心交響樂,我跟你說,近十幾年,中國自己寫的交響樂,我覺得,最好的,莫過於那一首《看秧歌》了,你有空下來聽聽,真能夠入心的。”

洪姐只是笑笑:“好,我回去就下。”

“你們不知道,那秧歌扭起來,根本不像是中央電視臺那種,表演給人看的。你要是扭秧歌,得進去,得對眼神,得有挑逗,算了,不跟你們小夥子們說了,說多了,怕你們受不了!”

帥哥卻不依不饒:“秧歌我們東北也有,沒覺得什麼受不了啊?”

“這樣說吧,你們東北的秧歌,其實就是熱鬧和好看,而咱們西北的秧歌,扭的是個愛情,這你懂?”

說得這樣玄乎,看得出來,程姐是個感情奔放的人。她追求與老公的愛情,放棄了穩定的職業,奔跑到千里之外的廣東來,是需要這種勇氣的。

大家正要評論那西北著名的情歌時,電話響了,首先接電話的,是洪大美女,她給大家示意了一下,大家明白,是組長找她了。大家這才結束了談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她進了組長辦公室,組長寄給她一個東西,說了幾分鐘,就出來了。出來時,大家以探尋的眼光尋求答案。但洪大美女,並沒有多說,保持著那種親切但不親近的微笑,過去對程姐低聲說了句話,程姐就歡天喜地地,一個人到組長辦公室去了。

一個個地被叫進去,最後才輪到冬子。

“小陳啊,你這剛來,也不好定標準。但是,來了,咱們就是一家人。這要過年了,紅包利是也是要給的。五千塊錢,少了點。你不要嫌棄,是個意思。”組長遞給他一個信封。

冬子拒絕到:“組長,我剛來,沒給公司出過一分錢的力,怎麼可以要這錢呢?”

“看不起嗎?嫌少嗎?”組長假裝生氣地問到。

“不是不是,我剛來沒貢獻,不該拿。況且,我一人過年,不需要什麼錢的。”

“一人過年不是過年?恰恰是一個人,年要過得更紅火。如果你嫌少,我再給你加點?”

沒辦法,只好接下來。其實後來冬子才知道,在廣東,過年發紅包利是,主要是圖個彩頭,一般錢不多的。但在公司財力豐厚的情況下,給大家多發點,獎勵大家春節值班的精神,這是組長的工作藝術。

從這一點看,組長與羅哥區別有多大。自己幫羅哥做了那麼多事,羅哥給錢也不大方,自己算是承擔了三項工作,也只多給兩三千元錢。而在這個公司,自己完全沒做貢獻,因為過年這一個理由,又是大禮包,又是五千元,這待遇,簡直是天壤之別。

等到下午下班時,冬子上了公交車,才發現,提大禮包的人,很多。都是公司的同事,當然人數比平時還是要少多了。這些人,都是各部門春節期間留下來要值班的人。估計這個大禮包,是公司統一的福利。

離晚上考科目一還有一點時間,冬子先回宿舍,把大禮包放下。再到市場,買了一些菜。此時,市場的菜價已經變貴了,因為要過年,擺攤的人也少了些。

在武漢或者是容城,一般擺攤賣菜的是本地人。除了賣本地農田裡的產出外,主要是在菜品批發市場批迴來,再到農貿市場零售。

但在佛山,這種賣菜的人,大多是外地人。也許,本地人要麼當老闆要麼當房東,不屑於做這種低端工作吧。人人都要過年,賣的人少了,買的人多了,價格自然也就貴些。這是人之常情。在容城,冬子的父親,要在過年前好幾天,就要把貨備上,放入家裡專門的冰櫃裡。冬子沒這方面的體驗。

菜是很多的,除了各種肉類,還有米麵油的補充,還有各種調料,這是一個廚師的基本材料。再就是蔬菜了,也有七八個品種。當然,冬子沒有買海鮮,不是因為他愛不愛吃,而是因為他還沒學會怎麼做。

冬子游走在農貿市場時,像那些有家有口的人一樣,挑剔並且專業。其實,這也是假裝的,他要假裝在過年,儘管只是自己一個人過。當然,他也得到一些體會。人啊,就像那市場的草繩子,如果綁在白菜上,它就賣成了白菜的價格。如果綁在螃蟹上,它就賣出金貴的螃蟹價來。自己原來在青山的裝修市場,做最累的活,花最多的時間與精力,得到的是一個民工的工錢。而到了這個公司,完全沒有幹活,居然得到如此之多的福利,這該上哪兒說理去?

他專門買了點羊肉,準備在適當的時候,做點羊肉串。其實,他還忘記了一個細節,哪裡有烤爐呢?

回到宿舍,已經六點鐘了,做飯後再到交管所參加考試,已經來不及,所以,他吃了點大禮包中的幾塊餅乾,就出門了。所以,才有後來,考完後,答應跟楊哥出去吃燒烤的事。

燒烤最後結賬是冬子結的,因為那五千元的信封,一直在冬子的口袋裡,冬子有一種想用掉它的**。

第二天,冬子被鬧鐘叫醒,六點半。冬子按往常一樣一翻就起床,準備洗漱上班。等他穿上拖鞋時,才意識到,今天是過年,大年三十不上班,突然,冬子的心,像被什麼敲了一下,懵了。

大年三十,在容城時,該起來跟父親一起貼春聯了,該嚷嚷著找母親拿錢,要到街上買菸花鞭炮了,該要邀約鄰居街坊的小夥伴,商量著整天該怎麼玩了。

而此時,冬子卻一個人,這該怎麼過呢?

冬子想起了組長的一句話,一個人,更要過好年。對,我要高高興興地,把一個人過好,讓爸媽放心,冬子自己,也很幸福。想到這裡,冬子下床洗漱,穿上了最乾淨的衣服。給自己下了一碗雞蛋麵條,然後出門,在街上去。

他要去辦一件重要的事情,得先買到材料。香蠟紙燭以及筆墨紙硯,他知道,過年時,最重要的儀式,是給祖先上祭,過去是父母做,今天該輪到自己了。

大街上,過年的氣氛已經很濃了,到處張燈結綵的樣子,人們喜氣洋洋的樣子,連商場放的音樂都是喜慶的。有劉德華的“恭喜恭喜恭喜你”,也有廣東傳統音樂《喜洋洋》、《步步高》,當然還有一個音樂,冬子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它也是廣東最早出名的春節音樂,多次被央視引用作為春節聯歡晚會的主題背景音樂:《金蛇狂舞》。

東西買回來後,冬子進行了佈置。父母的遺像沒有,他就是用紙墨寫了牌位,以前父親教過他。他的所謂沒見過面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牌位,都沒有照片,都是手寫的。

當牌位前的蠟燭點好後,冬子就到廚房,準備那必需要的供品了。

這藉口的具體做法,父親卻沒有教給他,但是,作為一個廚師的兒子,這種長期的見識,卻讓他無師自通。大肉,整條的魚,整隻的雞,只要這三樣,乾淨地做好,就行。

冬子利用了大約一個多小時,火力全開,做好這幾樣供品後,就給牌位上香了。燒紙上香後,冬子把餐桌拉到牌位前,給父母牌位各倒一杯酒,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

父母面前,碗筷齊全。

冬子磕了頭,起來端上酒杯,正規地坐好,對著那牌位說到:“爸、媽,咱們,過年。”

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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