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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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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主食之別

因為分工各有不同,所以,在這初創時期,冬子稍微閒一些。白天,按各自的區域,推銷員們撒入了市場的大海,彭總也到處跑協調關係。

而整個銷售公司,白天就留下冬子在這裡守點。主要是有原來的經銷商來辦貨品調換手續的,結賬的,或者催貨退貨等。這種事情,一天碰不了兩回,所以,冬子就顯得比較閒。

晚上回來的時候,大家都要到會議室,把白天的情況彙總,彙總出來的資料及會議記錄,也是冬子的事,好在他使用電腦是很熟練的,這些事,僅個把小時就可以搞定了。

他們好像是統一的,早餐與午餐都在外面吃,晚餐,也有個別人,從外面帶點回來。如果大家回來得早,彭總會帶領大家,在外面集體吃點東西。

西安是中國的麵食之都。麵粉本不是中國原產的,也是西域傳來的東西,而當年傳來時,作為中國最中心的城市長安,就首先受到麵食文化的洗禮。以至於到今天的整個北方,農業都是以小麥為主,主食都是以麵食為主了。

雖然麵粉這種主食是單一的,但人們把它做成了各種品種,形成了龐大的麵食家族。在西安,已經快一個月了,冬子他們幾個南方人,幾乎每餐都不重樣,但還是沒有吃完西安的麵食品種。

來這裡以前,就聽人說過關中有八怪,關於食品的,有兩句話:碗盆分不開,麵條像腰帶。

一是說他們使用的碗大,這與當地人的食量有關。巨大的碗容量大,可以裝得更多。麵食不像米飯,吃了再盛很方便。一般的麵食有湯,如果一碗連湯帶水吃完了,再加面,湯也得要重新加,很是麻煩。不如一次盛下全部的食量,在一碗內就解決問題。

但是,冬子還覺得,有另外的原因。一般來說,麵食與米飯對人的胃口,反應是不同的。其中,最重要的區別,在於兩種食品的膨脹率不同。

人們吃飯,覺得自己飽了,那是因為胃內所佔的體積已經差不多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大腦就給你發出訊號,你就覺得吃夠了。這裡有兩個關鍵詞:體積、時間。

從時間上來說,吃得快的人,容易吃得比較多。因為胃內體積達到一定程度後,心臟增加胃部的血液供應,大腦對這種血液供應的變化作出反應,然後再告訴你,是否夠量。這裡有一個時間反應。有的人吃得太快,雖然體積夠了,但大腦反應的速度沒跟上,雖然吃了很多,但大腦還沒不得及發出訊號,所以,你就繼續吃,最後,等大腦發出已經飽了的訊號,你已經在體積上超量了。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要減肥,不要吃得太多,必須細嚼慢嚥,延長時間,讓大腦有充分的分析及發出訊號的時間。這樣才可以避免,已經吃超量了,大腦依然還保持在原來的飢餓狀態。

還有一個關鍵詞就是體積。從澱粉含量導致的熱量單位來說,麵粉與大米,單位重量內的熱量值是差不多的。但是,大腦對胃的訊號反應,是透過容積來的。而同樣重量的麵粉與米飯,因為膨脹率不同,所以在胃裡佔有的體積,是不同的,這會讓大腦產生錯誤的判斷。

作為廚師的冬子,他對這些事情的知識,完全來自於父親原來在家裡的閒談。

麵粉的膨脹率是3,而大米的膨脹率是5,這個區別就比較大。比如一個人,他說他一頓吃三兩米,其實,他的飯量與平時習慣,也相當於同等值熱量,也就是吃三兩面。這都是指生的、乾的。

但當它們被烹飪後,因為水分及熱量的進入,最後出來的食品,體積上就發生膨脹。為什麼麵粉要發酵,不管是做饅頭還是麵條,都要在揉水後,把它醒一下,或者像冬子母親原來說的土話:“憨”一下,就是讓它儘可能的膨脹些。為什麼有這道工序,因為相比大米來說,它的膨脹,太難了。

最後,吃三兩大米的人,吃進胃後,那個膨脹五倍的體積,讓你體驗到吃飽了的感覺。而吃三兩面粉的人,如果僅僅靠傳統的饅頭,總覺得沒吃飽。

所以,對於麵食來說,最好帶些湯,因為,湯雖然熱量很低,但也佔體積。湯與面一同進胃,就佔了與米飯差不多的體積了,才會帶來同樣的飽感。

還有一種膨脹的辦法,就是發酵過後經過高溫的烘烤,利用裡面裡面氣泡膨脹的原理,讓很少的麵餅,膨脹出巨大的形狀來。但是,你要吃下它,總得要喝水或者喝湯。

既然主食離不了湯,所以碗就比較大。

所謂麵條像腰帶,就是指這裡手工的麵條,比南方那細細的掛麵,要粗得多,寬得多。

這樣做的好處當然有兩個,第一個,有嚼勁,那筋道彈力的口感,是每個人都想追求的。第二個,節約時間,用手工做麵條,如果做得太細,很費時間。估計,這種面,也沒得什麼正式的名字,老百姓為了娛樂或者是有人故意,給它取了一個寫起來很複雜的名字,叫BIANGBIANG面,那個字,冬子查過,字典上沒有,這是故意的。

除這這種麵條,西安的麵食,許多讓冬子叫不出來名字。但麵食既可以當主食,又可以當菜,這才是它最絕的地方。解放路餃子館,是一個很出名的店子,彭總帶領大家專門到那裡吃過一次,各色餃子輪番上桌時,讓大家目瞪口呆,這哪裡是在吃東西,完全是在欣賞工藝品。從硬幣大小的餃子到巴掌大的,各種顏色與造型,生動熱鬧又不失精緻品味,還沒吃,就得先讓你欣賞半天,生怕破壞了那形狀上的美感。

結果一吃起來,發現味道也是各種風格的。五味配五色,還有許多文化上的講究。冬子第一次見識到,中華民族的飲食文化如此豐富,僅一種食品:餃子,你一輩子也學不完。

除此之外,各色麵食,在冬子內心中,給他分了類。按烹飪手法,冬子把它們分為:湯煮的、火烤的、油炸的、鍋炒的、汽蒸的等幾大類。但要說最有特點的幾種,在各位同事的推薦下,大家記住了其中的幾個特色。也許,在南方人的口中,這幾種麵食,是最好吃的。

比如歧山潲子面,那一種酸辣的品味,讓你欲罷不能,不到肚子裝不下,你根本不想停筷子。還有一種叫麻食的,把面搓成指甲蓋大小的小疙瘩,裡面估計是和了油鹽與調料,煮出來,香糯彈牙,妙不可言。

還有兩種聲名顯赫的餅,也是名不虛傳。比如肉夾饃,其實應該叫饃夾肉,古人取名時,估計用了倒裝的手法。這東西,如果用牛肉來做,就比較柴。最美妙的做法,是將滷好的豬肉,肥瘦兼搭,加上一點葉,剁成細碎,將一個火燒饃用刀劃開,將肉菜夾在裡面,從外形看,像極了肯德雞裡面的漢堡。

但是吃在嘴裡,那饃的硬度,配上肉的軟度,形成口感上巨大的對比;那火燒饃的幹,配上肉中脂肪溫潤的油;那麵餅的綿,配上菜葉的脆。這種複合口感,簡直是廚藝師天才的創造。更不用說味道了,滷香加肉香,再加上饃的麥子的天然香味,組成一種交響曲,各司其職,合而不亂。

冬子心想,外國人吃漢堡,口感與味道的配合,別說豐富程度差一倍,就是和諧程度,對比程度,都差之天遠。民以食為天,食物是國人的宗教,這話是有道理的。

另一個名聲在外的,就是羊肉泡饃了。街邊老字號,巨大的湯鍋內翻滾著巨大的羊骨,師傅揚起巨大的鐵勺,將那粘白的羊肉湯,劃出一道瀑布,香味與聲音,顯示出豪放與尊嚴。

用手,一定要用手,表示出對食物及廚師的尊重,將一塊饃撕成丁,放在碗裡,看著師傅用那滾熱的湯一遍一遍泡這生硬的饃,當幹饃吃滿了湯後,它就活了,它就立體起來,加上羊肉,加上香菜,加上辣子與醋,湯濃味厚,綿軟的饃丁,此時配合著這些香味,進入口腔,你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感。

這就是生活,把煙火氣大張旗鼓地鋪張出來;這就是食物,把咀嚼與吞嚥搞出氣勢和牌面。

這裡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用辣椒,當地人的餐館裡,總有一碗“油潑辣子”,其實就是把燒過的熱油,淋在辣椒麵上,這裡面還有兩個關鍵點。第一點,就是要加鹽。第二點,就是油的溫度在燒熟了後,要讓它稍微冷一會,不然,熱油300度以上的高溫,會把辣椒麵燙糊。這是母親在時做這個,隨口告訴冬子的。

有一種人在網上,發起過飲食習慣的地域黑。在冬子瀏覽的某個論壇上,他還為此發過言。有人說,喜歡大辣大麻的飲食習慣,是當地貧瘠的原因。食材少,為了下飯,所以愛搞刺激性口味。對方當時還舉例說明,說江南地區歷來富庶,所以味道清淡。而西部地區,最喜歡吃辣椒,是因為沒有精細飲食的物產。

冬子當時僅用四川來批駁,天府之國的出產豐富,怎麼也以大味為主?這屬於反證法,當時就把別人搞啞了。

隨著深入西安的程序,冬子明白了更多的道理。喜歡吃辣椒,不僅僅用地域的出產就可以解釋。因為四川與關中地區,地域物產差距太大了,但仍然酷愛著它。

辣椒不是中國的原產,不屬於五味之一。它給人的感覺不是一種味覺,而是一種痛覺,進入中國才幾百年。至今,有人把辣椒叫做海椒,就是說明,它是海外傳來的。在西安,你就知道燒烤用的胡椒麵是什麼意思了,漢唐以來,把來自西域的所有特產,都在前面冠以一個“胡”字。因為,當時的西域人,我們都稱之為胡人。包括胡琴、胡旋舞。

假如傳統的五味,涵蓋了味道的主要成分,加入一種痛覺,痛覺其實也是觸覺的一種,這就極大地掀開了飲食文化的層次。這就好比在三維的空間之中,突然加入一個時間的維度,形成四維空間。

這就好解釋,一個外來物種,能夠迅速風靡這個飲食大國的原因了。增加全新維度,對其它食物有了降維打擊的可能。

在這裡,還有一些平常並不常見的主食,也是當地人日常的內容。比如小米,過去冬子記得,在爹爹家,曾經有一隻八哥,會說些“你好”之類的話,也會念幾個人的名字。它主要吃小米。而在這裡,小米粥,成了大街小巷的早餐內容。還有大量副食,比如玉米麵、苕和土豆等。

從中國的食物名稱上,可以看出對外通商的歷史。冬子在城牆根下,碰到一位老師,大概六十多歲,據說是某中學退休的老師。冬子看著他正拿著一支長長的筆,沾上水桶的水,在地板上寫書法。

冬子之所以感興趣,是因為這位老者的某些風采,有引動像爹爹,所以就多看了一會。

“年輕人,咋?喜歡?”老者戴著一幅厚厚的眼鏡,回過頭來,對冬子微笑。

“不太懂,只覺得你寫得好看。”

那時是下午的陽光,溫暖地從城牆外射過來,有一種亞光的金色調。老師停下了筆,與冬子攀談起來。冬子並不懂什麼書法藝術,但對美有直覺。

“你覺得,哪裡好看呢?”

“說不出來,反正,讓人舒服。”

“對著呢。不讓人舒服的是搞怪,藝術就是讓人舒服的呢。”

冬子覺得,這位老者好像爹爹一樣,總能夠說出一些雋永的話來,簡潔而深刻,所以興趣大增。“老師,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對藝術這樣理解的。”

“我水平不高,就是喜歡寫字,寫得對不對我不知道,但是,我寫得舒服,你看得舒服,就對了。”他指了指城牆裡面:“那裡面有個碑林,是天下最好的字,我學不來。”

一個老頭謙虛得自然,平靜得坦然,自有一番風采。

“老師說得對,就像人們吃飯一樣,不懂烹飪的人,也可以憑自己的口味,判斷菜的好壞。”冬子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話出自然,就是好話。

於是,話題就扯到吃上了。這位老師,介紹了食物的歷史。其實,大部分外來物種,我們在起名字上,都給它們了區別。比如番茄、洋芋、海椒等。

“一般來說,叫胡什麼的,傳入華夏就比較早,是西域地區,在漢唐時期過來的。比如我們把蠶豆叫胡豆。”

冬子問到:“按這個道理,那胡椒,也是這樣?”

老者點點頭,繼續說到:“叫番的,就晚一些,一般是唐及以後傳來的,甚至是宋明時期傳來的。比如蕃茄,還有就是番苕。”

“對對對,番茄也叫西紅柿,也叫洋柿子。”

“西紅柿這種,別名中有洋的,就很晚了”老者說到:“番苕也叫紅苕,比土豆稍微早些,土豆在我們這裡,也叫洋芋。大概在明清時期,這兩樣東西傳入中國被大面積種植,因為產量高,改善了我們的飢餓狀況。到清乾隆時期,政府大面積推廣這兩種作物,導致中國人口迅猛增長。土地糧食產出的多少,直接影響一個朝代的興衰,影響著政治的發展。可以這樣說,影響中國歷史程序的最重要因素,倒不是什麼帝王精明或者昏庸,主要是糧食的狀況。所以,中國人講,民以食為天,糧食,尤其是主食,才是真正的皇帝。”

聽到這一串高大上但又新鮮的理論,冬子不由得肅然起敬。“老師,你是研究歷史的吧?”

老者神秘地一笑,搖了搖頭。

“歷史還用研究嗎?我不是搞歷史的,歷史就在我面前。”他回頭指著城牆說到:“你看,這城牆雖然只是明代重修的,但它的位置,它裡面的磚,護城河的坑,就是漢唐時期的遺存,裡面夾雜著秦磚漢瓦,只要你留心,祖宗留下的東西,都在這裡。”

對啊,有人說,陝西這地方,只要掘地三盡,總能挖到文物。冬子笑到:“西安人,就活在歷史中。”

老頭子也嘿嘿地笑了兩聲:“也活在現實中,其實是活在食物裡。”也許他覺得這話轉得太快,怕冬子不理解,解釋到:“我們西安的傳統小吃,很多就是活著的歷史,祖宗給我們留一口飯,我們吃得踏實呢。”

冬子雖然喜歡炒菜,但對這種把飲食文化撥得太高的論點,還有不太適應,他總覺得,按自己平生所學,歷史最重要的,應該是精神層面的東西。

“老師,聽說,這邊搞建築,稍不注意就會挖到古墓?”

老者聽到他對食物話題興趣衰減了,就繼續低頭在地上用水寫字,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冬子。“那倒是,有個政法學院準備蓋法學院大樓,結果挖出一堆古墓來。裡面有一個高階大墓,你猜是哪個的?”

冬子當然不知道,他靜等老者把這首詩寫完。老者寫的是那首著名的《尋隱者不遇》,他把最後一句“雲深不之處”的那個之字,拖出了長長的尾巴,像是一條羊腸小道一樣,漂亮地誇張著,顯得突兀,與整體配合起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俏皮。而最後一個處字,寫的是繁體,方方正正的,很大很厚實。這最後兩個字,飄與穩結合起來,讓整個作品顯得非常奇怪。而冬子欣賞的時間,大概有一分多鐘,前面的字,就被蒸發得很淡了,整個作品,開始消失。

老者看著它消失完畢後,才回應冬子到:“張湯,著名的法學家,正宗吧?他的墓上面,是新修的法學院,這傳承,老不老?”

老者此時並沒有看冬子,只是看著了漸漸消失的地上作品。“但是,再偉大的法學家,也成枯骨朽土,如同這石板上的字,經不起陽光。”

冬子知道,古墓挖出來後,必須馬上儲存。在容城東山腳下,就有三國時期的古墓,還出土過大量的銅鏡、畢織品以及古人的骨頭,當時,冬子還湊熱鬧,看過挖掘的現場。

比如那儲存得最好的銅鏡,剛挖出來時還亮閃閃的,誰知道見了空氣之後,很快,也就幾分鐘,它就發暗,最後成了暗綠色的東西了。

“那什麼東西,能夠長久保持呢?”

“食物,烹飪方法,味道在傳承中養育後代,讓後代記往祖先的喜好,記往他們的味道。所以,我們敬先人時,就把先人在世時最喜歡吃的東西,供奉在上面。先人走了,把味道留下來。我們活下去,為先人保留住那些味道。”

老人家說完這句話,就收拾著他的東西,準備離開。此時太陽已經落下,城牆的陰影襲來,門洞裡傳過來一陣風,稍微有些寒氣。

護城河邊有一些洋槐樹,嘩嘩地輕響,往下一看暗綠色的河上,一點波紋也沒有。

冬子很喜歡跟這位老者說話的方式,因為不講邏輯。很多事情你喜歡它,不是因為它證明了什麼,而是因為心底某種直覺的舒適。這位老者所說的話,是不講道理的,發散性思維,東一句西一句,像一個散漫的兔子,在草原上亂蹦,但那種跳躍性,很生動,就像他寫的那個“之”字。

晚餐時間到了,門洞內乘風飄來一些羊肉湯的味道,而護城河的另一邊的樹下,有兩三位老頭,正在試著他們的胡琴,好像有秦腔的調子,高亢與低沉零角度翻轉,突然性與對比感,是秦腔的特點。

也許秦人的性格就是這樣,沉穩的日常與突然的爆發,完全沒有過渡性預兆,從歷史上看,他們是最能打仗的人,也許與他們的性格有關。

冬子有一個疑惑,這個時間,他們過來,他們不吃晚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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