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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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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章 (二)

馬田那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耳朵裡卻刺進來一些連綿不絕的尖嘯。整個世界變得白恍恍的,只有倒在地上抽搐的老駱駝還保持它的顏色,還有鮮血汩汩流出的聲音。

繼而世界便沉浸在一片血光之中了。

馬田腿腳都癱軟下來,接著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恢復正常的視聽,只見那輛肇事的車子停在邊上,車窗裡伸出幾個腦袋來,還有幾條揮動的手臂,好象在歡呼什麼。

夕陽正懸在街道西側的盡頭,滿天的霞光將街道映襯得金碧輝煌。

倒地抽搐的老駱駝周圍,很快就聚集了一圈看熱鬧的人,還有更多的人正向這邊湧來。馬田坐在圈子裡面,與老駱駝只隔著兩米多的距離。老駱駝還在流血,馬田開始哭泣。他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他還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麼大的變故。這時候,他最先想到的是遊樂場老闆刻薄兇惡的面孔,和即將面對的咒罵和責罰,接下來他想到了家裡包子鋪那骯髒的廚房,麵粉裡的老鼠和常年躲在閣樓上不見陽光的爺爺。

馬田痛苦地發出一聲呻吟。

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穿牛仔裝的青年。這青年頭髮耷拉到脖子上,寬臉頰,鼻子很挺,身材高佻,臉上掛著些不羈與不屑。他身上的牛仔服是那種那個年代還不多見的淺顏色,線條流暢,一看就是名牌。

馬田畏縮地低下頭,那牛仔服青年卻和他說話了。

"哭什麼?"

"駱駝死了。"馬田遲疑了一下,才小心地回答。

"駱駝死了有什麼好哭的。"

"怕老闆罵。"馬田說完又加一句,"老闆挺兇。"

"你老闆叫什麼?"馬田又遲疑了一下,老老實實說出了遊樂場老闆的名字。

牛仔服青年回到肇事的那輛車前,開啟車門探進身去,拿出一個塊頭挺大的行動電話來。行動電話在一九九三年的海城也是個稀罕的東西,馬田不哭了,他看出來牛仔服青年是個不一般的人,也許,他有辦法解決發生的事。

牛仔服青年對著電話說了會兒話,然後把電話隨便地丟到車裡,再走回馬田的身邊。馬田這會兒已經站了起來,兩眼期待地盯著他。

"好了,我已經跟你老闆說過了,你老闆不會怪你的。"

"真的?"馬田有些不相信,遊樂場老闆是個吝嗇且脾氣暴躁的東北人,沒事說話都像在扯著嗓子吼,馬田剛才已經能預見到他知道這件事後暴跳如雷的樣子。而現在,牛仔服青年卻隨隨便便地說老闆不會怪罪他了,他真有點懷疑牛仔服青年在騙他。

牛仔服青年不耐煩起來:"我說他不怪你了就不怪你,哪那麼多廢話。"

馬田下意識地"噢"一聲,心裡還是有點懷疑。

牛仔服青年又到車那邊去了一趟,回來後將一疊錢交到馬田手中:"回去把這錢交給你們老闆,就說是我賠給他的。"

馬田小心地把錢緊緊攥住,已經飛快地猜度出那筆錢的數目,他心裡更緊張了,長這麼大,他還從來沒有拿過這麼多錢。

"快走吧,回去把錢交給你老闆就沒你事了。"牛仔服青年說。

馬田應一聲,真的轉身走了。

其實馬田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留下於事無補,這牛仔服青年說得這麼自信,說不定老闆真的已經不怪他了,更重要的是,現在他手裡有那麼多錢,站在這麼多圍觀的人中間,他覺得不安全。

夕陽已經消失在街道的盡頭,滿身霞光的街道此時像蛻盡了青春的粉黛佳人,一下子就得灰暗下來。馬田瘦弱的身子緩緩地向著街道那頭走去,牛仔服青年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就把這個人從記憶中抹去了。

他已經把該幫的事都做了,那個遊樂場的老闆在電話裡滿口應承不難為牽駱駝的少年,而且,他還讓少年帶回去足夠買三頭駱駝的錢作為賠償。所以,牽駱駝的少年這時已經跟他再沒有了任何關係,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到夥伴們中間,盤算一下晚上到哪裡去吃駱駝肉了。

世事無常,偶然性在人們的生活中常常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牛仔服少年顯然忽略了生活裡這一定律。其實,誰又能料到在我們每天的生活中都會發生什麼事呢?

暮色初湧,華燈初上,城市的夜晚悄然降臨。其實夜晚是白晝的一種延續,卻比白晝更真實。所以,從另外一層意義上說,是夜晚創造了城市的歷史。

2、愛情降臨的早晨

二零零三年六月的某一天,早晨七點鐘,三路車站牌下。

京舒像往常一樣隨同一群人登上三路車,因為正是上班時間,所以車裡很擁擠。跟隨京舒一塊兒上車的人裡面,有很多都是熟面孔,大家幾乎每天都在這裡見面,所以在候車時會相視一笑,或微微點頭。有些性格開朗的人還會互相攀談。京舒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從來沒有在候車時跟誰說過話。

京舒上車後喜歡站在車的前面,這樣,就可以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看清前方路上的景物。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兩邊的店鋪,如風一樣從視線裡飛掠而過,面無表情的行人或騎車者,在車子馳過他們身邊時,大多會茫然地轉頭望一下車子,再茫然地掉過頭去。車子在疾馳時,車廂裡能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還有車裡無時不在的嘈雜聲,輪胎輾過路面發出的噼啪聲。一切都處於運動之中,京舒喜歡靜靜地感受這種動感,它能讓他覺察出自己身體裡面微許的激情。

京舒現在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年齡,三十一歲,在中年人眼中,還很年輕,可在年輕人眼裡,他卻已經是個中年人了。年齡是不知不覺中爬上我們額頭的,京舒在他三十歲生日那天,曾對著鏡子仔細觀察過自己的面孔。他已經能從眼角處發現幾道細細的魚尾紋了。他想到自己已經三十歲時,面上不禁現出一些苦笑來。

這些年,認識京舒的人都會非常詫異他的改變,不僅是性格變得鬱郁寡寡歡,就連生活方式都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京舒在大學裡原本學的是經濟管理,在他二十四歲那年,忽然自修起歷史來,沒用多久,就拿到了文憑,然後,他輕易地進入文化局下屬的文物管理委員會,成了一個典型的機關人員。

京舒身材高佻,面目俊朗,原本是個特別前衛新潮的青年,他幾乎在別人不知覺間突然改變了形象。他精心保養的頭髮剪成了平頭,平日也只穿最普通的休閒服,到哪兒都揹著一個淺黃色的帆布包,讓人看起來像一個終日在外面奔波的記者。更重要的一點是,那些原本成天膩在他周圍的漂亮小姑娘全都不見了。到這時候,大家才注意到京舒身上一定出現了什麼問題。

那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經過這麼長時間,大家已經習慣了京舒現在的模樣。日子一天天平淡地過去,京舒的生活不起任何波瀾。

一年前,京舒被文管會分派到了桃花山武士崖研究所工作。說是研究所,其實只有一間辦公室,也不用研究什麼,只要沒事去轉轉就行。研究所的主任姓高,收藏石頭是他的愛好。他的足跡遍佈祖國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家裡收藏的石頭都堆到了車庫裡。高主任老出差,所以平時研究所裡只剩下京舒一個人。

桃花山是一個沒什麼人氣的景區,成立這個研究所,是因為一九七九年,有人在桃花山上發現三組石刻巖畫,經專家鑑定巖畫年代為新石器時代晚期,是目前中國發現的惟一反映農業部落社會生活的石刻巖畫。三組巖畫中間有塊大石,經考證,是東夷族以石為神祗的土地崇拜遺蹟。

成立研究所有兩個目的,一是保護巖畫,二是破譯巖畫內容。這兩項工作你都沒有辦法把它落實到具體行為上去,所以京舒現在的工作很悠閒,可以在工作時間做任何他想做的事,這也是那個高主任可以滿世界遛達的原因。

但京舒卻幾乎風雨無阻,每天早上都會坐上三路車,去桃花山。

他喜歡一個人呆在山上,靜靜的,一個人面對一山的綠色和一山的鳥鳴。只有在山上,他才能讓自己徹底放鬆,困擾他許久的夢靨也會在這時遠離他。因為長時間呆在山上,所以他對桃花山武士崖巖畫進行了細緻的考察。巖畫在一處名叫武士崖的山崖上,據老輩人講,武士崖的上方原有一個石篷,幾乎能遮住整個山崖,石篷裡側的山壁上,刻有騎馬武士的圖案,武士崖因而得名。石篷在一九五七年的時候,被當地農民開山採石毀去,現在武士崖便光禿禿地任憑風吹雨打,上面的巖畫已經愈來愈模糊不清了。

京舒因為考察得細緻,半年前,無意中在第三組巖畫的邊緣,辯認出幾條魚的圖案來。這在一般人眼裡好象算不了什麼,但是這一發現,不僅豐富了武士崖的內容,而且用實證說明了遠古的海城地區曾有過漁業部落生活的歷史。而在理論上,漁業部落早於農業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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