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彤正在發言，她說：“趙總，咱們的康健靈銷售業績特別好！今年上半年的銷售額同比增加了百分之三十，整體銷售額中又有百分之二十都來自人民醫院。”
“哈哈，好啊！人民醫院是咱們市首屈一指的醫院，有他們給咱們的藥做背書，別的醫院自然都好辦了。只要和賈連生保持好關係，這個藥咱們就不愁賣！”
“是啊趙總，今年咱們的年利潤翻番都有可能！”翁彤笑著說。
“形勢一片大好！”趙利達自豪地說道，停頓了一下之後，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了，“咱們之前的藥確實都有保健功效，所以市面上總說咱們是保健品藥廠！以前公司是做保健品的不假，但改成藥廠之後，咱們拿的都是藥監局準字。以咱們的營業額和利潤，申請在主機板上市沒有問題，現在要抓緊的是新藥的研發！去年公司立項了止痛藥這個專案，這個藥必須成功，用新藥給咱們的公司正名，甩掉保健品藥廠的帽子！兩年之內咱們就爭取在主機板上市！”趙利達鏗鏘有力地說完，看了看周圍在座的人，每個人眼睛裡似乎都對這件事充滿期待。現在最關鍵的就是新藥的研發，趙利達衝著一個男子問道：“董亮，你那邊進展怎麼樣了？”
董亮是康復達藥業去年用高薪從其他藥企挖來的研發總監，藥學博士學歷，歷任各知名藥企的重要研發崗位，資歷過硬，履歷亮眼。董亮三十七八歲的樣子，衣著簡單，不苟言笑。他戴一副金屬框架眼鏡，鏡片像瓶底那麼厚，上面的圈圈密密麻麻，把他的眼睛縮小到只有黃豆那麼大。
董亮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拿起桌上列印好的一張紙，衝趙利達點頭致意後不緊不慢地說道：“趙總，我們對已知化合物進行了改進，現在已經研發出兩種新型化合物，其中一種經過初步測試證明對抑制疼痛是非常有效的。針對這種有效的化合物，我們即將開始下一步的深入研究。”
“好啊！那什麼時候可以開始臨床測試？”
趙利達的問題簡單粗暴，他只想讓新藥快些上市，如果臨床試驗可以不做，他都願意跳過去。
董亮知道老闆是個外行，所以他更要用淺顯易懂的話解釋明白：“距離臨床測試還需要時日，因為這中間要做很多測試，比如藥理毒理測試，藥代動力學測試，各種實驗室實驗和動物實驗都需要一定時間週期，任何一項測試結果不好，都走不到臨床測試的階段，需要重新回到第一步，也就是化合物的選擇上……”
“啊？怎麼這麼麻煩？”趙利達不愛聽了，“你不是都說找到有效的化合物了，還重新選擇什麼？趕緊做你的試驗，趕緊上臨床！”
“不是的趙總，能不能上臨床還要看實驗結果，如果結果不好，那就只能從頭再來……”
趙利達立起眼睛：“我不知道要看結果嗎？我高薪請你來，就是想要好的結果！你就告訴我，什麼時候能上臨床！”
“這個……順利的話最快也要半年，如果不順利，兩三年也有可能。”
“行，那就給你半年時間！”
“啊？”一下子就被規定了時間董亮有點傻眼，“不是，趙總，我說的是順利的情況下半年。”
“能有什麼不順利的啊！你就想著一定能順利，它肯定就順利了！我們這麼多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趙利達用手指敲敲桌子，警告一般地說，“不要總想著給自己留後路。這事就這麼定了！行了，散會！翁彤，你留一下。”
趙利達根本沒給董亮再次解釋的機會直接宣佈了散會。老闆態度強硬，董亮只好暫時作罷，總不能在會上和老闆硬剛。但他沒把趙利達這句話當真，他想著有機會再和老闆私下解釋，就算實在解釋不通，實驗結果如果不好，達不到臨床測試的標準，也沒法硬上，最終還是得按照他的節奏一步一步來。想到這裡，董亮的心又放回肚子裡。
會議室人都散去，只剩下趙利達和翁彤兩人。趙利達道：“你找個時間再約一下人民醫院老賈，這個新藥的臨床測試爭取也在他們醫院進行。”
“還有至少半年時間，需要這麼早就跟他打招呼嗎？我怕他到時候坐地起價。只要這個關係維護好，到時候再和他提吧。”
趙利達凝神想了想：“你說得對，那這次就先不和他提，只是對他表示感謝就行了。和平時一樣，該準備的東西你準備好。”
翁彤會意地點點頭。
晚上，在一間燈火通明金碧輝煌的豪華飯店裡，趙利達、翁彤、賈連生，還有趙利達的夫人花豔嬌聚在一間雅間，桌子上全是珍饈佳餚：澳洲空運來的四斤重大龍蝦擺成昂首翹尾的姿勢在龍船裡做成刺身，位於桌子中間，很是漂亮。周圍紅燒鱷魚，清蒸鯊魚，爆炒袋鼠，慢燉孔雀……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很多菜恐怕普通人一輩子都沒吃過。
四個人推杯換盞，輪流敬酒給賈連生，感謝他多年以來對康復達藥業的支援，以及對他們主打產品康健靈的支援，當然還少不了要翻著花樣地誇賈連生：“賈院長，誰都知道您是人民醫院的大功臣！醫院沒了誰都行，可就是不能沒有您！”
“是啊，操持這麼大一家醫院容易嗎？賈院長勞苦功高！”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恭維著。
美酒佳餚和蜜語甜言讓賈連生非常享受，他開懷暢飲來者不拒，很快就眼神迷離舌頭髮硬了。
酒菜吃得差不多，眾人即將離席時，翁彤從自己腳邊拿起一個裝酒的袋子，把它遞到賈連生手裡，意味深長地說：“賈院長，這瓶酒是陳年老酒，您拿回家之後一定要自己喝哦！”
賈連生雖然喝得醉醺醺的，可話裡的意思他還是聽懂了。他笑眯眯地點點頭：“自己喝，自己喝！”
從飯店出來，幾個人將賈連生送上趙利達司機開的車並目送他離開。
車開進醫院家屬院，賈連生踉踉蹌蹌走進自己的家門。
看見賈連生又喝得醉醺醺的，他的妻子石靜沉下了臉。沒有哪個妻子願意看見丈夫深夜喝醉酒回家。石靜責問道：“你又跟誰喝去了？石源啊？”
石靜是石源的親姐姐，所以賈連生和石源之間才有了這層郎舅關係。賈連生擺擺手：“不是。”隨後他就得意地遞過裝酒的袋子給石靜。
看賈連生的表情石靜就猜到幾分，她問道：“這是酒啊還是……”
賈連生坐到沙發上，沒回答，好像在等著石靜自己去發現。石靜拿出沉甸甸的包裝盒，從重量上她知道里面肯定有酒。可開啟盒子的一瞬間，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紅色鈔票，一捆一萬，足有十捆。
“十萬！這麼多！”
“這還多！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九牛一毛。不讓我當院長，撈點油水總行吧？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從古至今誰不是如此。”賈連生振振有詞替自己辯解著。
石靜和賈連生結婚三十多年了，深知賈連生就是喜歡貪些錢財，勸也是沒用的。石靜只陰著臉說了一句：“你注意點吧，前前後後加一起可不少了。”
這就是這個藥為什麼貴的一部分原因：藥廠拿錢公關各大醫院的負責人，這筆成本都要計到藥價裡，最終買藥的老百姓再為這筆賄賂買單。
鄧一新看不到這些，他就是藥房一個普普通通的員工。認認真真工作了幾天之後，他才發現每天從他手上分出去的康健靈口服液也有不少，對於這種情況，他沒有任何辦法。當他又把兩盒康健靈從半圓形視窗塞出去時，一個沒比臺子高多少的小男孩兒一伸手把兩盒藥攬進懷裡，結果東西沒拿穩，全摔在地上。
這藥是玻璃瓶的，禁不住摔，裡面的液體瞬間流了一地，五百塊錢就這樣打了水漂。一旁的父親非常惱怒，抬手就在孩子屁股上打了幾巴掌，大聲呵斥道：“你幹什麼呢！你知不知道這藥多少錢！”
孩子被打得哇哇大哭。這位父親手裡拿個磨破了邊的舊包，看起來生活不富裕，兩瓶藥錢大概就是小半個月的工資，一下子都沒了，能不急嗎？鄧一新在裡面想勸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唯嘆息一聲。每當這種時候，他對這個康健靈的怨念就會更深一層。
就在幾天以前，孟婷婷也因為康健靈捱過批評，就在馮月的辦公室裡，原因是馮月發現她給出院病人開藥的時候沒開康健靈口服液。
孟婷婷聽說過出院病人都要開這種藥，但她此前不知道這藥那麼貴，自從前些天得知之後，就沒有再給出院病人開，不料這天被馮月發現了，把她單獨叫到辦公室。她解釋說那些病人症狀輕微，並不需要這種增強抵抗力的藥，而且藥價太貴，她希望能給病人減輕一些醫藥費的負擔。
“孟大夫，你的心意是好的，我理解你的想法，可這是醫院的規定，所有出院病人都要開，我也沒有辦法。”馮月停頓了一下，帶著些無奈的口氣又說，“你也應該理解醫院。國家給醫院的撥款非常有限，要維持這麼大一家醫院的運轉醫院只能另闢蹊徑另想辦法，開大處方是每個醫院都存在的現象。要不然你和我的工資可能都開不出來。”
馮月說的都是實情。在那個年代，以藥養醫的情況非常普遍，因為醫院收取的診療費等費用很低，國家補助又不夠，只能用賣藥來貼補虧空，增加收入。
“可這藥太貴了！就算開，能不能少開點？”
“這個事我也管不了，每個出院病人最少開兩盒，如果不這麼弄，醫院追查下來，我都交不了差。這幾份處方你拿回去改一下，下次記住必須這麼開，除非院裡改了規定。”
孟婷婷看了看馮月，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改變不了這個情況，猶豫了一下只得點了點頭。
正在門診藥房發藥的鄧一新被賀敏叫走了，因為負責給出院病人分藥的人臨時請假，賀敏讓他幫著分一下出院病人的藥。鄧一新痛快地答應了。
拿到幾十份出院藥單，鄧一新先粗略瀏覽了一遍，這一瀏覽他就發現一個問題，儘管藥單上其他的藥各不相同，但不管哪個科室的病人，也不管男女老少，出院藥單上都有兩盒康健靈口服液，有些甚至開了三盒四盒。
在門診藥房，這種藥的消耗量也很大，但還沒有達到所有處方都有的程度。他按照這些藥方分藥，地上放著的一箱康健靈口服液很快就分完了。鄧一新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種藥看起來成本不超過二十元，為什麼會賣到二百多元的天價，為什麼每個病人都開了？這簡直不是賣藥，而是搶劫，是印鈔票。
鄧一新壓抑不住心中的疑問，來到賀敏的辦公室，直截了當問道：“賀主任，為什麼每份出院藥單上都有康健靈呢？”
康健靈已經在人民醫院賣了一年多，藥房裡的人早都見怪不怪了，她沒想到鄧一新會突然走進來問這個問題。
如果要問這種現象的合理性，肯定是不合理，但它就是存在了，最大的原因是醫院缺錢。領導批示讓醫生開這種藥，醫生們能不開嗎？醫生們心裡也明白，自己拿的工資裡面就有這些藥品的提成，所以也樂得開。
但賀敏看鄧一新一副愣頭青的樣子，跟他解釋這些恐怕解釋不清，而且這樣一來就把責任推到醫院領導頭上了，那不等於推到鄧一新的父親鄧剛頭上了。所以不能這麼說。賀敏轉了下眼珠，說道：“處方都是醫生開的，我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開，藥房只負責照方抓藥。”
賀敏的話是避重就輕，可竟然說得讓鄧一新挑不出毛病。鄧一新就這樣碰了一個軟釘子。
重新回到分藥的屋子，鄧一新感到更加鬱悶了，他又看了一下手裡的藥單，發現後面有幾張是婦產科的，其中還有三張的醫生簽名是孟婷婷。他沒想到總是口口聲聲說為病人著想的孟婷婷也會幹出這種開大處方的事。他拿著這三張藥單氣鼓鼓地朝婦產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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