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崢亦手上的工作已經忙完，身子輕微向後靠去，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對上穆周同樣隱藏在鏡片後的一雙茫然的眸子。
他的視線輕移，見穆周守著一看便很沉重的老舊皮箱子，捏著校園卡的手與另一隻交疊在身前，乖巧無措地站在面前，不由輕笑出聲，本就溫和圓滑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關懷的神色。
“嚇到你了吧？不用害怕，海伊像他那樣的是少數。”
許是顧教導主任的笑容太過刻意，這話越聽越覺得欲蓋彌彰，穆周心裡悄悄打了一個寒顫，撫了撫小臂上激起的毛孔。
“咳。”顧崢亦正了正神色，自覺不好講剛才那人其實是他表弟，這樣不利於在新同學面前樹立他教導主任的威望，遂岔開話題，介紹起來校園卡的用法。
“這張校園卡也是一卡通，我們學校實行門禁管理，每一棟大樓都需要你刷卡才可以進出，也包括你的宿舍、食堂。其實我們學校的學生大多是不住宿舍的，宿舍都只有兩棟，所以你的室友可能也不是同班同學。另外，助學計劃裡包含了每個月一千五百的餐券補助……唔，可能不是很多。”
顧崢亦略有抱歉地看向穆周，卻見穆周的眼睛裡閃過一道欣喜的光。
每個月一千五！這已經是幾乎是周頤辛苦忙碌半個月的收入了，穆周十分知足。
“謝謝您，顧老師，已經很多了。”
顧崢亦抿了抿唇，聽到穆周清甜滿足的道謝，心情也隨之變得晴朗，勉勵她：“好好加油，爭取順利從助芽計劃畢業，你可是第一屆喲！”
穆周這時已經將洛倫嘉帶來的困惑拋之腦後，愈發堅定她的理想，對著顧崢亦真誠地點頭道：“我會的，謝謝您！”
顧崢亦低頭看了眼手錶，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一點二十五。
“對了，穆周同學，我們在高三會進行一次分班測試，依據同學的成績分出a班，實驗班和平行班。
另外，你的學籍已經轉到了海市，海市的高考和你們家鄉不太一樣，是語數外三門主科加選三門單科，不分文理。單科上課施行走班制度，因此這次分班考只考語數外三門主科。”
“這個徐老師已經告訴我了。”穆周點點頭，分班考她已經準備了一段時間，也將兩地教材的差異著重複習。
“好的好的，那我就放心了。你知道今天下午就要開始考試的吧？”
今天？
穆周驟然睜圓眼睛，微露錯愕。
此前她也問過徐蕊老師分班考的時間，徐蕊老師一直說還沒定下來，後來她因為收拾東西，一時忙忘了，這兩日也沒有重新問過，本以為還有一兩日準備喘口氣的。
難怪返校日校園裡卻不怎麼看得見同學，大概都在複習了吧。
不過穆周也沒有過於焦慮，暗暗握了握拳頭，問：“請問幾點開始，在什麼地方？”
在得知分班考從今天下午三點半開始第一門英語，明天上午和下午各一場語數後，穆周連忙跟顧崢亦道謝，拖著箱子拔腿便跑。
箱子滾輪滑過地面的聲音迴盪在走廊，愈發遙遠。
辦公室裡，顧崢亦在桌前扶了扶額頭，一想到洛倫嘉剛才的表現就隱隱頭疼，他都沒好意思跟新同學介紹洛倫嘉。
該怎麼說呢？難道說，這個剛甩了臉就走的同學正是贊助你的洛施國老爺子的孫子，洛老爺子因為想到了自己艱苦的青蔥歲月，想請你用樸素優良的品質影響一下他孫子？聽來就荒誕！
老爺子年紀大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隨口講句話罷了。偏偏也就是他年紀大了，膝下兩個兒子私下的鬥爭這兩年愈發激烈起來，現在想盡辦法來哄老爺子開心，捧著一句話當寶貝似的珍重。
要不是小舅舅家的表弟才十三歲，便宜哪能落到大舅舅洛雪松和表弟洛倫嘉身上。
顧崢亦現在還記得，前兩日家裡在老宅吃完飯，大舅舅板著一張臉訓話洛倫嘉，三令五申要他向鄉下來的那個女孩子學習時洛倫嘉發的火，父子倆人橫眉冷對，差點吵到老爺子那裡去。
罷了，橫豎他是顧家人，親媽已經故去經年，受大舅舅囑咐唸叨兩句，洛倫嘉都給他沒臉，他還能勸什麼呢？趕緊哄著祖宗畢業，也別禍害人家好好的女同學了。
顧崢亦嘴角浮起自嘲的笑。
穆周拖著箱子立在宿舍樓下，另一隻手捧著剛從學生處領的學生手冊和秋季校服。學生手冊上繪有海伊的地圖，循著地圖是很好找到宿舍的，生活區離行政教學區不是很遠，大約走了十幾分鍾就到了。
她撥出口氣，剛才嚇得她腎上腺素瘋狂作祟，心臟砰砰跳個不停，現在總算是安定下來了。
刷了卡，在宿管辦查到了宿舍號後，穆周便上乘上電梯直奔六樓。
兩人間的宿舍裡還有一個高三女生，扎著丸子頭，正嗦著一碗合味道的杯面，抬眸看向推門進來的穆周。
穆周風塵僕僕，臉頰泛紅。
兩人簡單打了個招呼，室友自稱叫寧芮藍。
穆周在床位前利落地更換校服，秋季校服是一件白色襯衫，藏青色的小西裝，同色的紺色暗格短裙，還有一條領帶。
換好校服就不扎眼了，穆周收拾了一下書包，問寧芮藍，“咱們一起去教室考試嗎？”
寧芮藍想了下，拉開抽屜，說：“不急，還有一個多小時，你沒吃東西吧？”
穆周看見抽屜裡琳琅滿目全是零食，五盒合味道的杯面整齊擺好，寧芮藍讓她挑個味道，她拿了一盒咖哩的。
泡麵的水汽氤氳，寧芮藍少言寡語的，穆周卻覺得心裡一陣暖意。
面沒兩口，吃完後兩個人關係也熱絡一點，穆周兩人一起走到教學樓一座時已經快三點了。
學生這個時候多了起來，擁在樓下看考場號，穆周在三樓301教室，寧芮藍在六樓。兩個人在三樓樓梯口分道揚鑣。
穆周臉上的笑意還沒淡去，轉臉就被人在301教室門口攔住。
“你就是今天的轉學生？”
栗色披肩長髮的女生就在穆周面前，她個子大約有一米七多，踩著一雙厚底馬丁靴，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俯視穆周。
穆周後知後覺地猜到或許她今年撞破了面前這位高個子小姐姐的“好事”，本來帶點愧疚，又不欲生事，便和聲和氣地應了。
“你好同學，我叫穆周，本學期的轉學生。”
高個子女生的五官頗具攻擊性，高挺的鼻樑與顴骨，眉眼深邃狹長，輪廓有一些鋒利，是漂亮明豔的。她挑了挑眉，冷聲報了家門，“溫宥菁。”
周圍有人聚攏過來，赤/裸探視的目光讓穆周很不自然，她對分班考看得還是很重的，時間逼近，心裡開始緊張起來。
溫宥菁身側圍著幾個人，男女都有，把走廊擋了嚴嚴實實。
穆周目光誠摯，“溫同學你好，麻煩可以借過一下嗎，我得進考場了。”
她在挑釁吧？溫宥菁胸口一滯想要發作，餘光裡卻瞟見一抹白色身影，強壓下心中不滿，側開身子。
“多謝。”穆周也側身過去。
溫宥菁忍不住祝福穆周，涼聲道：“希望你能考進a班吧！”
穆周綻開笑顏，頗為誠懇，“謝謝您。”
溫宥菁氣血翻湧。
她身邊的狗腿子紛紛聚在一起安慰道：“別信她的，十八線小地方來的，怎麼可能在海伊排進前三十，她又不是校董孫子……”
溫宥菁一記眼刀過去，“……”
“咳”洛倫嘉雙手插在口袋，恰從溫宥菁身邊的杜羚旁飄過，勾勾唇角，“說我呢？”
杜羚：“……嘿嘿。”
分班考其實也是進入高三之前的一次摸底考試，僅在校內進行，監考要求自然不會太嚴格，只是將桌椅排成5x5，清空了課桌肚，教室中的電子鐘沒有撤掉，還在嘀嗒地吟唱。
每間教室只有一位監考老師，301教室的是一位面容嚴肅的男老師，檢查過校園卡後，讓穆周簽到後把包放在教室前的桌子上。
穆周留了兩隻黑色簽字筆，一隻2b自動鉛筆，坐在了考位上。
隨著廣播裡考試鈴聲的響起，監考老師拆開試卷袋，讓每列第一位同學向後傳答題紙和考卷。穆周是該列最後一位，拿到卷子後便塗上名字和校園卡上標註的6位學號。
“可以答題了，聽力考試在30分鐘後開始。”
同學們整齊劃一地開始翻閱訂好的卷子，並不時有筆落紙上的沙沙聲響起。
穆周先看了一遍分值結構，而後就倒吸了口涼氣。
150分的卷子，竟然有40分的聽力和30分的作文！聽力題後沒有單純的選擇題過渡，直接就是大段大段的篇章，分別有11選9、完形填空、3篇閱讀理解和5句長句翻譯，最後壓軸的是一道summary題和一篇作文題。
要知道，穆周從小到大雖說一直是同齡人中的學霸，但她的老家本就是教育不太發達的省份，青樹縣更是因為貧窮而師資匱乏，英語教育更是重災區，心有餘而力不足。
直到她進入榆市七中讀高中之前，英語老師自己本身的口音都還停留在“邁內姆is黎花”的水準。
榆市的中考中，聽力僅佔百分之10，也就是15分，題目也比較基礎，很像意思意思。還是進入七中後第二年，穆周受一位年輕英語老師的影響，才慢慢注重起英語聽力，買了聽力練習冊反覆聽磁帶後才進步了不少。
穆周握筆的食指關節彎曲，抵在唇下。面上雖平靜如常，但額上已然冒起細密的汗珠，她抬頭看了一眼時間，深深撥出一口氣。
考試剛剛開始，不要緊張。
不要急，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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