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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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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數與君相見

「回來了。」顧明朝將披風遞給歸鴻,上前捂著他冰涼的手,「這都六月天了,你這身體還是這麼冷。」

謝松照抽出手,摁了下額角,「老\毛病了。祭禮順利嗎?」

「順利,陛下讓我回來給你說一聲。啊,我等會兒還要去商量北方的戍守問題,可能要晚上才能回來,你早點睡,不要等我。」顧明朝仔細地給他掖被角。

謝松照頷首,「嗯,好,不等你。」

顧明朝輕輕碰了下他的脖頸,「過兩日我們啟程回家,在半路上就能碰到老谷主。」

「好。」謝松照低頭咳了下,「明朝,你有什麼願望嗎?」

顧明朝笑著給他攏了下衣襟,「有啊,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

謝松照無奈地笑了下。

顧明朝攬著他肩膀給他身後墊了個靠枕,「我換身衣裳。」

謝松照摸著自己的脈象,若有所思地抬頭,外頭的陽光看上去像是月牙白的。

「你這是做什麼?」顧明朝抱著大氅出來,看謝松照坐到了椅子上挑茶葉。

「給你炮茶,等你辦完事回來,將將好。」謝松照眉眼間都盛著笑,看著氣色比方才都要好些。

顧明朝給他披上大氅,「好。我辦完事就回來。」

謝松照揮手道:「快去罷,再磨蹭,回來茶就冷了。」

顧明朝看了旁邊的小爐子,笑著起身,取了披風就走。

謝松照停下手上的動作,看著他三步並作兩步的往外走,輕輕嘆了口氣,「歸鴻,將紙筆拿來。」

歸鴻捧著紙筆過來,疑惑道:「侯爺,你不是炮茶嗎?」

謝松照輕輕咳了下,摁著胸口道:「我恐怕時日無多了。近日睡多醒少,又水米不喜,今日更是……」

歸鴻大驚,就要出去喊漼辛理,回頭就看到漼辛理疲憊地端著藥碗進來,「喝藥。」

「漼大人……」歸鴻眼巴巴的望著他。

漼辛理坐在下首,抹了把臉,「我盡力了……」

歸鴻恍若被雷劈傻了,謝松照端著藥碗晃了晃,「難為你了。」

北方的風呼號著撞擊他的門,漼辛理艱難的扯開喉嚨,「你的舊疾太多,現下顧明朝能頂事了,你又一口氣鬆開了……」

謝松照不在意的笑了下,「楚王那一回,傷著頭和手,瓦塔一行手損傷嚴重,在陳國時強行提刀,手徹底廢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咳……」

「傷及肺腑。」漼辛理望著房梁。

謝松照看著桌上的信,輕輕撫摸著,「可憐了明朝。跟著我的這五年,只得了無能為力和生死相隔。」

歸鴻生平第一次將刀放在了一邊,雙手無力的擱在腿上,「侯爺,你為什麼不把公子留下來?」

謝松照輕描淡寫的道:「人走之前的模樣不好看。再陪我坐一會兒,你們也走吧。」

歸鴻,「侯爺……」

他慢條斯理的囑託著後事,「我死後,秘不發喪,等退回嬌雪關以南再發訃告,那時……一切都穩定了。」

歸鴻看著他面色略有些紅潤,求助眼神一直盯著漼辛理,漼辛理只是望著房梁。

「你記住,我說的話,叔叔嬸母他們必定會追問……問為什麼我不回江左……咳咳……」謝松照裹在大氅裡的身子瘦削不已,咳嗽兩聲都牽連著渾身疼痛,「父親葬在將士陵,意在……與北疆將士同在。我……我葬燕都外,意在驚醒陛下要恰如其分的對待武將……」

他臉上的紅潤漸漸消散,不停地喘氣,歸鴻悶聲叩頭,「是,屬下謹記於心。」

謝松照勉力拱手

,「漼兄,對不住,砸了你的招牌。」

漼辛理搖頭,謝松照看向自己蒼白的手,「歸鴻,你記得跟明朝說,十三樓的酒,洛川去喝不要錢。還有……勞累老谷主走這一趟,我心裡甚是過意不去,你將我這些年收藏的古籍,凡是醫書類的,全部贈與藥王谷……」謝松照說完這一長串,緩了好一陣子,歸鴻幾乎麻木地聽著,屋裡只聽得水聲咕嚕。中文網

謝松照抬手撫上額頭,「我走後,你記住,今年的孔明燈……我已經定好了…要去寶燈坊取……」

「是。」

「還有……給他的弱冠禮,該請的人……你心裡要有數……我已經寫信請了二叔來為他加冠……」謝松照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是。」

狂風拍打著門窗,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嘆息。

謝松照勉強打起精神看了看爐子,「他是喝不成這茶了,水都……燒乾了……」

歸鴻輕聲道,「侯爺,您走了,公子就沒有人給他撐腰了。」

謝松照感覺指尖像是被螞蟻咬了一口,鑽心的疼,旁的事情,他都已經有了安排,無牽無掛,可唯獨明朝……

歸鴻向前挪了兩下,「侯爺,你再等一等,再撐一撐,老谷主已經來了,公子的弱冠禮也快了,您和林帥他們商量的慶功宴還沒辦……」

謝松照搖頭,「不是我不想,而是……」

漼辛理偏頭看著窗外,那夏陽慘淡,像是老天撒下的紙錢,「蕭枝意和楊雲闊,隨便一個給周國,你走的路都不會這般難。」

案角的線香燃到了盡頭,謝松照的信也寫完了,他半闔著眼,任由手腕疼得打顫,「你將信,交給陛下和明朝,還有族中小輩,算是我最後一點心意。」

歸鴻雙手顫抖著去封信。

謝松照輕聲道:「好了,你們出去罷。」

歸鴻眼眶一片紅,不願意出去,漼辛理拍了下他肩膀,「走了。」

門關上的一瞬間,謝松照慢慢的闔上眼。

門外歸鴻擦了下眼睛,要往院外走,漼辛理拉住他,「你做什麼?」

「叫公子回來。」歸鴻掙開他的手。

漼辛理看了眼陰沉沉的天,「叫他回來做什麼?他已是行將就木,現在說句話都難,你叫他回來也只能抱著哭。」

歸鴻洩氣的坐在廊下,「公子怎麼辦啊。」

「怎麼辦……日子總要過下去。」漼辛理靠著柱子坐下。

歸鴻看著緊閉的房門,眼眶又止不住紅了,「你說侯爺這一生,值得嗎?」

漼辛理將手伸進廊下的水缸你,那水涼得錐心刺骨,「如何不值?這盛世將成,而這盛世裡流通著的都是他的影子。」

謝松照摩挲著玉扣,輕輕嘆氣,慢慢地合上了眼。他還是有私心,還是想給他一個可進可退的完美境地,讓他進退自如。

正堂上眾人剛討論完兵馬的排程問題,顧明朝忽然捂著心口,像是有人用刀生生剜走了一塊。

嘉祐帝注意到他的神色,「明朝?」

顧明朝抬起頭來,臉色有些發白,「臣不礙事。」

嘉祐帝卻揉了下眉心,「明日再議吧,朕想先去和兄長商量一下。」

眾人躬身行禮,「是。」

顧明朝記掛著謝松照的茶,心底漫上來的不安更叫他難受,辭了嘉祐帝便急忙往回趕。

過院門時還沒絆了一遭,廊下坐著的歸鴻咻地站起來,「公子?」

顧明朝扯開披風,「他睡了?」

歸鴻又坐回去,輕輕搖頭,顧明朝看到他紅著的眼睛,不妙之感湧上心頭,推開門衝進去。

謝松照就坐在椅子上,眉眼低垂,顧明朝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伸手去捉他的脈,沒有跳動!

他難以置信的抬頭,看著謝松照緊閉的雙眼,深吸一口氣,聲音都在抖,「謝退之……你別嚇我……」

歸鴻跪在他身後,「公子,侯爺兩個時辰前走的……棺槨已經備好……侯爺想葬在燕都外……」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歸鴻轉述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滾油在煎顧明朝的心。

顧明朝反覆摸他的脈,嘴裡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可是謝松照再也不會抬手碰他一下了。

窗外夏蟬叫得撕心裂肺,屋裡的人泣不成聲。

最後顧明朝好像知道謝松照真的走了,頹然的埋下頭,抱著他的腰,一動不動。

是他釀就春色,又斷送流年。

嘉祐二年,雍昭侯謝松照薨於北疆秋詞城,年二十五。帝大慟,謂親隨曰:天不使我大週一統。隨後追贈其為雍州王,護國公,帝師,配享太廟。

顧明朝扶靈南下,回到燕都,月光灑滿的街道一如曾經的惜玉街,他們卻不再是當初的少年郎。

後二十年,嘉祐帝病危,召重臣進京,準備給朝廷「換血」,以便新帝登基,而眾人皆奉上謝松照舊書,帝垂淚,「兄長一生為朕。」只將眾人削權便罷。

顧明朝受召進宮,嘉祐帝拉著他的手不停囑咐後事,顧明朝淡淡的拱手,「陛下放心,他留下的東西,臣不會不上心。」

嘉祐帝卻像是沒聽見,喃喃道:「哥哥,我這一生,從未猜忌於你。太子……根基不穩,就交給你了,待他掌控朝局,哥哥,你再回去栽竹子,好不好?」

顧明朝像是已經習慣了被錯認成謝松照,面不改色地回應,「臣遵旨。」

嘉祐二十二年,帝崩,著平章王顧明朝為輔政大臣。

這一年,謝松照墓前和他走的那一年一樣熱鬧,鬚髮半百的老友們在他墳前追憶往昔。

後十三年,他墳上草木萋萋,墳前再無濁酒一杯,倒是旁邊又添了新墳一座。

大業十三年,平章王顧明朝薨,年五十二。史書記載他貴極人臣,家中卻無金銀俗物,唯其先師畫像一屋,殘棋一局,青竹一叢。他這一生竟是棋妻茶子,守竹院度殘生。

這不是一代人換來的大業盛世,而是無數人青絲變白髮,將身已赴以換取。這天下雖不是海晏河清,民歌率土,卻已是極好的政通人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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