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氣。
乾燥的空氣。
鑽入鼻腔的既冷又幹燥的空氣。
令人難以忍受的冬天坐上了列車，遇到人造的溫暖後匆匆逃開。一片寂靜混入嘈雜的人聲中，帶不走什麼，也留不下什麼。夜幕籠罩著世界，世界轉為深藍，在這深藍色中跳躍著的，是莫清伊圍巾上的幾點紅色。
林嘉…不對。
應該說，S現在對這一切感到厭煩。
她想象中的林嘉的生活不應該是這樣的。她不是不清楚什麼是冬天，她也能分清意識、夢境、想象和現實，可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她也並不想怪罪到自己頭上。她就是感到厭煩。
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嗎？也不是，它本來就是這樣的。那麼是哪樣的呢？S自己也回答不上來。總之不對，一切都錯了，可是一切又好好的…話說回來，一切是什麼？
S有些混亂。
特別是在莫清伊旁邊，在莫清伊不時投來的探詢目光的審視下。
S非常混亂。
在經歷了買票進站檢票上車這一系列再自然不過卻又陌生無比的動作後，她第一次體會到了“自由”這個詞的含義。不自由不是被動的失去自由，更不是所謂的自我封閉。
這裡不是意識空間，這裡是現實世界。
世界像一座巨大的囚籠，她和莫清伊都身處其中。
所有人都逃不過，這是懲罰。
至於這是對什麼罪行的懲罰，S想，也許是所謂出生的罪惡。原罪嗎…不，她想的和這個詞彙完全不沾邊兒。她對神什麼的不感興趣，如果感興趣的話，她現在可能是在祈禱，而不是胡思亂想。
這種難能可貴的“胡思亂想”差不多要幫她理清現實了，卻突然被莫清伊的聲音打斷：
“林嘉？”
“嗯…嗯？”S才反應過來自己要扮演好林嘉這個角色。
“你又心不在焉的…我能不能問問究竟怎麼了？還有能不能和我說說？”
“沒怎麼，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治療，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S確實心不在焉，和她心不在焉的回答一樣。
“好吧。”莫清伊有些失望，不再追問下去。她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林嘉就是這樣的人，對不想回答的問題避而不談。
能理解，只不過和從前相比，這個回答倒顯得有些意料之外了。莫清伊此刻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詢問無果後的挫敗和對現狀一無所知的混亂讓她一陣煩躁，而這種煩躁讓她十分不安。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學會了站在林嘉的角度思考問題，或者說她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只是她自己沒發現…嗎。
總之在這種代入的前提下，她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具體是哪裡不對勁，沒人知道。
誤差、倒錯、無序、荒謬。
日子從來都是這樣。
兩人就這樣各想各的，誰也沒發現車上的人幾乎都走光了。列車員過來提醒她們已經到站，S這才想起她在回家的車上。
思緒被漸漸侵襲過來的黑暗包裹，S在下車前沒忘記牽起莫清伊的手。
莫清伊任由她牽著自己，就這麼出了站。正當她感受著林嘉掌心的溫熱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停在了車站附近的十字路口，而林嘉鬆開了手。
“……”
莫清伊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S也一樣，她張了張口，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暖黃色的路燈就那麼亮著，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也許是莫清伊下意識地把手揣進衣兜的動作讓S意識到了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終於開口了：
“走…”
“回家吧。”
她們不約而同地說出了意思差不多的話。
回家。走吧。不知道去哪，就回家。
都是這樣的。S想。
只是她不知道回家的路線，就算她要走，也不知道往哪兒走，就這麼跟在莫清伊身後。
她隱約感覺到了林嘉這段時間一直住在莫清伊家的事實，同時對她們的關係有所瞭解了。
不僅僅是她想象的那樣。
然而現在還不是時候。要怎麼說出口呢？S不知道。等回家吧，回家之後再說。
回想起過去，或是沉浸在某個思緒當中的時候，時間流逝得格外快，以至於當S發覺到自己站在莫清伊家門口的時候，竟產生了些許違和感。
“愣著幹嘛，林嘉？”莫清伊偏著頭看她。
“有點走神了，抱歉。”S蹲下身去換鞋，沒有注意到身後莫清伊意味不明的眼神。
S有些累了，現在的她不是很想去思考別的什麼麻煩的問題，比如林嘉和自己之間的相同和不同之處，這些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因為窗簾是拉著的，房間裡唯一的光源就是莫清伊書桌上的小夜燈，它離她很遠。
S習慣了黑暗，這裡讓她覺得很安全。
她在沙發上坐著發呆了一會兒，便脫掉衣服，走進了莫清伊的臥室。
莫清伊在整理衣櫃，她剛關上衣櫃的門，就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她抬起頭看到抱著一堆衣服的林嘉，一時沒反應過來，並且感到臉頰有些發燙：
“你…”
還沒等她說完，林嘉便將手中的衣服隨意地丟到地上，關上了門。
黑暗中，莫清伊看不到面前人的表情，只覺得自己被盯得無所適從。
不披件衣服是不是會冷，這種想法有些不合時宜地出現在她腦中。
與此同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被抱到床上了，林嘉略顯粗暴的動作讓她下意識地掙扎了幾下。
“為什麼抗拒？”林嘉微微發啞的聲音，明明很近，在莫清伊耳中，卻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這句話好似有什麼魔力一樣，意外地讓莫清伊感到一種解脫。
“你也喜歡我嗎。”莫清伊輕聲道，“林嘉？”
林嘉這兩個字的發音很清晰，像是已經確認了什麼似的，或者說，她在對某種事實進行陳述。
“明知故問嗎？”
“是的。”
又一次，灼熱的氣息纏繞在一起，莫清伊卻意外地感到平靜。她沒有表現出抗拒的姿態，這反倒讓S沒了興趣。
“林嘉，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S無法從莫清伊的這句話裡聽出任何情感，她竟就保持著剛剛的姿勢愣了好一會兒，房間裡只能聽見她自己的呼吸聲。
或許過了很久，或許只過了幾秒，莫清伊說話了：
“對不起，到此為止吧，林嘉。噢對了，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很奇怪，S居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她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瞞不過面前這個敏銳的女孩，索性背過身去躺下了。
“抱歉。”她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不過她不在乎了，“我是S。”
“嗯。”
雖然早就有所覺察，聽到她親口說出陌生的名字，莫清伊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也可能是別的情緒，她也不清楚。
那就把她當作一個長得像林嘉的朋友吧？還是雙胞胎什麼的？像之前那樣想不就好了嗎？
很遺憾，目前的莫清伊做不到。她接受了現在的林嘉不是林嘉這個事實，可她的內心似乎沒做好準備。
眼淚不知怎地就浸溼了枕頭。
“我…真的很抱歉。”S不知道怎麼說了，她同樣被深深的無力感裹挾著，突然就覺得就這樣消失也不錯。
有點諷刺，明明自己才是主人格呢。S苦笑著。
果然還是不行啊。在她們的人生中…這個劇本里，根本就沒有她的存在。她連個配角都不是。
那就先這樣吧，睡覺。睡醒再說。
在這點上，無論是林嘉、S還是莫清伊，都達成共識了。
明天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意識到生活還得繼續之後，人們得學會自我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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