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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小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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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搖著頭,我進了洗手間,“看這次學校怎麼說,難道讓家長們再回去?”

“不回去還能怎樣,馬上他們就要廣播了。李承椏又不在,這次家長會是他負責的,他一攤子全撂下了,又這麼急,誰接手?只能跟家長們道歉了,”“聽說李承椏他老婆被車撞了?嘖,怎麼會這樣,都八個多月了吧,先別說孩子,大人都危險吧,”“咳,就說呀。你說這世事也是難料,他以前多一帆風順吶,可這人要走背運————他老丈人才被雙規,老婆又出了事兒,還有,聽他們上面風聞他那北外的文憑也是假的,切,你說,這人一走黴運到底,真能頃刻間毀了一輩子呢,李承椏那樣的人物,這一下,算也完了吧,”“可不,世事難料,世事難料哇,”世事難料,世事難料?

真是世事難料嗎?!!

我僵硬著身體立在那裡,從骨子裡升起一股凌厲的冰涼,只一個聲音在不停的纏繞:我做了件蠢事,一件不可原諒的蠢事!

61

我一口氣跑去了仁濟醫院,也找到了李承椏妻子所在的病房。外面全是花束,門掩著,我在外面的長凳上坐下。只能等著他出來了。

寂靜的走廊,強烈的消毒水味道,這一切都加劇了我的緊張,手指絞在一起,都摳出了血。

只到這一刻,我真正體會到了孤獨。象是:兒時捉迷藏,興沖沖地躲在角落裡等著別人來找,滿心歡喜地等待自己的勝利。最後路燈亮了,你默默地走出來,雙手垂立,傻傻地望著空蕩蕩的街角,你知道,遊戲結束,自己被遺棄了。

是的,自己被一切美好的事物遺棄了,我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仿若永世不能超生----腦袋裡交錯出現小孩兒張牙舞爪的小手,一點點摳挖著我流血的良知----

門開啟。我抬起了眼,一根芒刺深深扎進心窩:

男人冰冷的表情,沉痛的雙眼,都彷彿靈魂深處最真實的血跡和呼喚,象一次兇殺案後留下的淋漓凜冽的兇器,讓人無法忽視淡忘,

我望著他很想說對不起,可是,怎麼也開不了口,那三個字太廉價,換不回他的骨肉。

他看了我一眼,從我身邊走過。我象個孩子般無措地垂手看著他,不知渴望什麼,卻始終沒有得到,他沒再看我一眼,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我在渴望他的鼓勵。是的,現在傷心的是他,我卻希望他對我說,“這一切不是你的錯。”

笑話,人家家破人亡了!不是你的錯?!

李承椏是個好人。他沒有將潰不成泣的悲憤宣洩在我的頭上,他只是從我身邊靜靜走過,通紅的眼睛中仍凝聚著不屈與倔強——

他不要我的愧疚,我到需要他的鼓勵,唐北雁,你怯弱地讓人噁心了。

是的,不該來此,出了事兒,人們往往期待的不是你的懺悔與安慰,人們要的是最實際的解決辦法!這一家的無妄之災是你招惹來的,你要自己滅掉!

儘管,你的災難將會啟動。

“枷葉,好好照顧自己——-”寫了幾個字,煩躁地還是將紙揉成一團。叼著煙,我開始簡單地收拾行裝。一根接一根,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煙是怎樣被點燃,吸短和掐滅。

嘴裡那節煙已經燃得長長的菸灰,卻沒有彈掉,我眯著眼看著手裡的幾張存摺。剛來上海時,怕唐小庭從銀行這條線找到我,一直都不敢用,現在全留給枷葉正好。失神地望著存摺上的數字,心,扎疼著,它能養活我的枷葉嗎,他才十七歲,以後的路那麼長————

彈掉菸灰,硬是把鼻酸吸回去。起身,存摺扔在床上,不再看那刺眼的紅。

沒有留戀地關上大門。始終,沒有留給枷葉支字片語,這樣不明不白地離開他,他會恨我吧,

其實,這樣最好。

火車緩緩啟動,出站。從燈影中看玻璃窗外城市的臉,仍然有落葉從迷濛的眼前跌落。霓虹燈的光芒鑲嵌成了斑駁的流蘇的樣子,掩蓋不住夜色中靡麗的酒色人生。

心,也無所謂疼,也無所謂空,一塊將要送到人家嘴裡宰割的肉還需要什麼感覺?懶洋洋地靠坐在窗邊,只作為一個旅人的心情,沒所謂地看著手裡的MP4。我從枷葉身邊帶走的只有他這隻一直陪伴著他的MP4。

MP4裡播放的是《南方公園》。這是一部關於四個可愛小學生的動畫片———當然,那些鋪天蓋地的髒話,淫穢段子,無政府主義言論和下流想法,顯然不太符合他們的未成年人身份。

不過,我喜歡看,特別是現在,因為我將馬上和這群反文化流氓兒童一樣變的根本沒有立場,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哈,都他媽沒意義了,胡天胡地過混帳日子算了————我自嘲地笑了笑,聽著裡面孩子們討論肛交,毒品,和死亡什麼的———

一集完畢,按下按扭,播放下一集,螢幕上卻出現一張怪異的地圖,屈曲的黑線紅線,彷彿有序的行進路程。我皺起眉頭,這是什麼?

納悶地看了看,卻怎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如此雜亂的心境怎麼還靜地下心來思索枷葉的MP4裡如何會有這麼張奇怪的圖?我煩躁地翻過去,繼續《南方公園》。

車,在向那個骯髒的地界行進。唐北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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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他們,唐小庭,單博,陶冶,————我什麼都明白了。

包,隨手放下。我疲憊地坐進他們對面的沙發,頭枕在沙發背上,無力地看著這屋裡的一切。這個我曾經生活的宅子已經殘破凌亂,卻還懸掛著叮噹作響的水晶吊燈,牆角有大副裹著精緻畫框的油畫,舒適而華美的沙發,但是已經積上厚厚的灰塵,一切都顯示著,已經走向衰敗和絕望,卻還保留著一絲曾經的華麗————我突然微笑出來,眼一垂,睨向唐小庭,“那天,我的樣子很蠢吧,‘我不會讓他們害你的’,你說的多好聽,”他笑著過來,雙手從沙發上抱起我,象對著自己心愛寵膩的孩子抱著懷裡坐進沙發,唇摩挲著我的額角,低低地笑,“你也說,‘我現在就在害你,’我當時並沒有否認,”“我是蠢,你和他們怎麼分得開——-”我眯起眼,看著對面的男孩兒們,喃喃著,陶冶過來跪在沙發邊,頭輕輕靠在我的腿邊,微笑著望著我,象個極力討好的孩子,“雁子,那天在酒吧,你真的很美,”我撫上他的額角,上面還看得清淡淡的傷痕,“很疼嗎,”他笑著搖搖頭,枕在我的腿邊,愉悅地望著我————這是一副怎樣的畫面:靜寂,破敗,殘留妖嬈華麗的屋子裡,迷離頹放地盛開著這樣一個膿瘡流離、豔若桃花的塵世,男孩們就象燒壞了的玻璃製品般有著某種獨特的味道,他們望著你,精緻、透著晶瑩的光,攝人心魄,但很脆弱,讓人顫抖傷痛。

這樣夢囈一樣的畫面,虛幻,警覺,靡麗。他們竭力在我心痕上刻畫著一道道黑色的傷口,每個傷口都象是一朵黑色的曼佗羅,一邊妖豔一邊疼痛,並且湧動無窮無盡的黑色暗香————如此盛大的汙穢、苟且、齷齪的鮮麗之美————我無以承受!猛地推開陶冶,從唐小庭身上跳下來,人,焦躁無比地圍著整個屋子來回走,象只找不著出路的螞蟻。然後,指著男孩們大吼大叫,“你們都在害我!你們都在害我!好啊,你們想著法兒地讓我往套裡鑽,你們害死李承椏了,害死他了,他的孩子才八個月,八個月,你們怎麼狠地下心————”眼睛通紅,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嘩啦啦地往下流。我哽咽著,撕扯著領口,慢慢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嚶嚶著,“不就是這個身體嗎,不就是這個身體嗎,他才八個月,還沒有出生——-”嚶嚶哭著,脆弱悲慼地無以復加———“雁子,好了,一切都好了,”陶冶過來摟住我,在耳邊不住輕輕哄著,“李承椏已經沒有事兒了,他現在好著呢,還會升職,不信你問單博,他姨夫親自打的電話,”我淚眼朦朧地抬起頭,還在不住的抽噎。只見單博看我一眼,轉向唐小庭,“出去吧,外面等很久了,”唐小庭一直微笑著看著我,走過來抱起我,“我們家雁子還真惦記著那李承椏呢,”男孩們戲謔地笑著,一路抱著我朝後面走去,“雁子,”唐小庭貼著我的耳說,“別哭了,小心人家都笑話你,”我還沒有意識過來怎麼回事,陶冶推開了前面一扇門,“哦呵!歡迎雁子出院!”

門後,鮮花,綵帶,歡呼,吆喝————我驚訝的看著那一張張笑臉,我局裡的同事們————

63

他輕柔地把我放在前面有淡黃緞面的軟墊上,還在我身後體貼地加上靠墊。一如一個很孝順的弟弟。

我靜靜地望著他,突然想起枷葉曾經說的,“如果你想依靠別人讓你保持站姿,別人就只好拴個繩子把你吊起來,但要知道,那種方式與讓你上絞刑架的方式最接近;如果你想依靠別人使你往前走,別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從前面牽著或從後面推著,但要知道,那裡麵包含著一種把人不當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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