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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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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王府

康靖王府派來接她的,依照她的身份出行所允許的最高規格,派足了十二騎侍衛,一輛四匹馬拉的四輪馬車,外加一個車伕。

侍衛都是高挑健美的青年女子,一色的騎士裝,英姿颯爽,而且眼神銳利,看得出來是真幹活的,不是儀仗隊。車伕沉默寡言手腳麻利,多一個字沒有,個性得很。馬車車身上堂堂正正的紋著家徽,外面夠華麗裡面也夠奢侈,連那四匹拉車的馬也像是四胞胎,一模一樣的通體雪白高大神駿,和車廂配起來天衣無縫,就是不知道是照著車廂配的馬還是照著馬打的車廂。總得說來,算是中規中距,沒有半分委屈她,不過,也就這樣了,長安哼了一聲,顯然是不滿意。

這小孩自小對衛家人有成見,不說也罷,太平將手放在她的頭上做摩頂之狀:“女兒家,要大度,不可糾纏瑣碎小事。”她是心裡有愧,長安自小跟著她,她自己彆彆扭扭的沒適應過來,連帶得長安也不知道教育得對不對,最近才開始反省,時刻警記著要象培養一個頂天立地的(前世的)男人一樣去要求長安,以防將來她娶不上相公,都是她的罪孽……

這是個異常古怪的時空,不光是陰陽混亂,連文化技術方面都是混亂的,絕對不是光古代兩個字就能全盤套用的,細節方面往往能驚得人(只太平)厥倒。就比如說這輛馬車吧,這是一輛很正宗的四輪馬車,但據太平所知,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過四輪馬車,這主要是因為中國古代一直沒有解決四輪馬車的前輪驅動和轉向問題。

她們也有三皇五帝,她們也號稱炎黃子孫,甚至四書五經一應俱全,佛道儒,甚至子曰曰得都一個字不差……而且顛倒的只有人!換句話說,就是隻有男人才會生孩子,下蛋的還是母雞,生小馬駒的還是母馬,帶著小獅子的還是母獅子……只有男人跟女人,似乎是給人強硬的逆轉了過來,那個什麼什麼還跟動物一樣,偏就生育的物件換了一下,相當的不合理,嗯,這問題再細研究就□□了,打住!太平在滿足了初階段的好奇心以後,當機立斷的放棄了醫學方面的好奇與專研,再想下去,她就沒法活了。依照官方解釋,這也是高等人和低等動物之間根本上的主要區別之一……

第一次在書上看到這個詮釋的時候,太平捂著肚子倒在塌上翻滾了半天,樂得近乎斷氣,唬得她爹跟榕叔莫明其妙,只當她一天一抽又開始了。

所以說,這四匹馬絕對是名副其實的公馬……

午夜夢迴的時候,太平總是犯糊塗,她搞不清楚自己是投胎轉世了還是正在做夢,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敢想,也不能想,想多了,她會從護國寺山頂的懸崖一頭栽下去。

從護國寺到京城,單人快馬要半個時辰,坐馬車,如果趕路的話差不多一個時辰,車伕明顯是個業務熟手,速度不特別快也不特別慢,有點顛但也不會讓人難受。也就走了半個時辰吧,太平正抱著個軟枕昏昏欲睡,馬車突然一個急停狂剎,差點沒讓她滾下去,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外面傳來一陣呼喝聲。

倚著靠墊靜靜聽了會兒,原是馬車衝撞了人,估計還是個潑皮無賴型的,正糾葛呢。有些好笑,想不到這時代也有幹這種活計,真是勇氣可嘉,要知道這可不是太平世界,沒得人人平等好講,車匪路霸可是個高風險作業,尤其四騎開道,兩騎護左右,這都能撞上她這一等王爵標誌赫赫的馬車,真能耐。

支著下巴輕輕一笑,這狀況,外面的侍衛統領解決不了。

果然,車外已經傳來青年女子請罪的聲音,太平衝長安揚了揚下巴,長安冷哼一聲,推開車門下去了。

這人呀,一個車伕,十二騎眾,不是技術型就是體力型,沒有一個是能理事拿主意的,所以就這麼點小事也非得勞煩她不可,大姚的無賴有多大的膽兒,敢在主幹道上“被”貴族馬車撞上?當然,被十二騎圍在中間的馬車還能撞上人,也挺了不起。

沒一會兒長安便回來了,車駕繼續前行。

“如何?”

“兩個人,其一正中胸口,昏迷,剛好遇見一醫者,診治了沒什麼大事,賠了一兩銀子。”長安淡淡道。

“一兩?”

“嗯,醫藥費。”長安笑得有點寒。

“肯依?”

“自然。”她確實沒聽見誰反對。

太平轉身趴在軟墊上,又再昏昏睡去。

明緣?這廝根本就沒醒。

※※※※※※※

康靖王府府前,中門大開,門釘錚亮,紅毯一直鋪到道沿,連兩石獅子都好似給刷了個大澡,白得放光。王府管家秦嬤嬤領著兩排侍僮僕婦立在側邊,從正午起就開始翹首以盼。

“來了來了,”兩派在城門口的小丫頭一溜煙的跑過來報信:“三小姐進城了。”

門房處立刻亂了起來,一邊打發著人進去回王妃太君,一邊忙預備好迎接。

只見遠遠的,前後左右十二騎簇擁著一輛馬車過來,在府前停下,十二侍衛下馬。

知道這就是小主子來了,秦嬤嬤忙支使著僕婦們把腳踏放好,自己也候在車前準備行禮,誰知好一會兒,遲遲不見有動靜,眾人皆疑惑,不免偷偷抬了頭,盯著馬車門打量。

對於這個十八年來連王妃太君都不讓見面的小主子,說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早知道這主子可能要回來,府裡上下暗地裡兩個月的話題全是這個,尤其前幾日行李送來後,眾人的八卦情緒更是達到了沸點。有說三小姐是覺慧大師青睞的弟子,一定是一臉佛相慈悲得連螞蟻都不踩;有說三小姐跟王妃一樣冷得及其威嚴;還有那資歷老點的十分肯定的說,三小姐出生時他有幸見過一眼,跟同樣十八年沒露面的王君一樣,漂亮得傾國傾城;更有靈異點的,說三小姐生下來就斷氣了,現在活的這個是妖怪附體的,與之對應的是天人下凡,當然,這兩說法只能在牆角下貼著耳朵偷偷摸摸的傳……

其實何止是她們府裡,就是這整個京城世族圈子裡,誰不是眼睛炯炯的盯著,明裡暗裡的嘀咕著?君家女兒,這四個字,由來便是大姚人最旖旎傳奇的幻想,單從八卦指數跟人氣角度而言,就是皇家也比不上。

又等了將近一刻,車門終於在眾人臨界點的目光中被推開了,一個頭梳雙鬟髻系紅色飄帶,身穿白底繡紅梅的絲緞半襖,腰繫紅色滾毛邊錦緞羅裙,披雪白毛皮斗篷的美貌少女當先走了下來,只見她亮閃閃的大眼睛掃了一圈府前眾人,轉身用手撩起門後紗簾,一個披著青色大氅的年輕女子睡眼惺忪的搭著她的手下了車,隨後馬車裡又走出一位身著白色僧衣,手捏念珠,目光平淡,漂亮得令人瞠目的青年和尚。

這…這是什麼狀況?

秦管家詫異,卻一點沒露在表面上,忙躬身行禮:“奴婢秦良見過世女。”她後面眾人齊刷刷跪下。

梳雙鬟髻的少女又彎腰從馬車裡拿出一件水青面子翻毛皮的長衣搭在手臂上,與那白衣和尚後半步一左一右的站著。

當中那個披大氅的女子似乎還沒有十分清醒,抬手擼下雪帽,露出只拖了根長辮子的頭:“秦嬤嬤嗎?麻煩你了,不用多禮,都起來吧。”

“謝世女。”秦良起身抬頭,正好對上女子一雙朦朧的鳳眼,心突滴幾下亂跳,竟是一呆。

“不必,叫太平就好。”

這女子聲音平淡,姿態懶倦,雖是一身布衣,金玉釵環全無,給人感覺卻是說不出的尊貴,她身為康靖王府的大管家,什麼樣的貴人沒見過?年紀輕輕卻有這般風度氣質的,這還頭一次看到,不自覺的就格外恭敬起來:

“奴婢不敢,請小姐入府。”

太平淺淺一笑,順著秦良的引導,移步入府。

這就要上演一出“黛玉進府”嗎?

太平啞然失笑,只是林妹妹是寄人籬下,自然心有怯怯,她命好點,大概不用學得那般小心翼翼吧,誰敢笑我?剝她的皮!

“院子早收拾好了,小姐是先去梳洗歇息下,還是先去內園拜見太君?”

“怎麼?祖父他老人家等著嗎?”

“知道小姐今日回來,太君一早就盼著呢,都打發人出來問過好幾道了。”

“勞祖父惦記了,太平之罪,自當先去給祖父請安。”分明就是沒給選擇餘地的諮詢嘛,她要是回答想先去洗個澡吃點東西再睡一覺,估計這裡就能揀一地的眼珠子。

秦良領著眾人向左拐彎,穿過一道拱門,進入迴廊,往後院的內眷園子裡走去。

走過一段長廊,繞過一池春水,青藤假山間掩著一個小亭,裡面竟然早有人。玉冠,紫袍,個子高挑,容貌清美,眼熟。秦良卻早見風使舵的領著眾人拐了一個大彎繞過去行禮:“王妃。”

康靖王妃頷首,目光放在太平身上,還是冠禮那日一樣冷俊的眉目。太平恍然,是她娘!也從善如流的彎腰一禮:“太平見過母親。”

康靖王妃看著這個青衣飄飄一派自然的風華女子,心裡一嘆,幾分驕傲卻也有幾分無奈,這是她的女兒,十八年不曾親手撫育過的女兒,雖然只是第二次見,但母女天性,她卻很清楚她的幾分秉性呢。

康靖王妃這邊轉著心思,神態上卻不露半分,太平對這個娘也有幾分好奇,轉著眼珠很沒規矩的上下打量,一時無話。這母女兩個相互揣摩較勁,可苦了旁邊的人,她們不發話,眾人自然更不敢出聲,一時間,涼風颼颼的,大家心裡都有幾分怵。

良久,康靖王妃說不出什麼意味的首先將視線從太平身上移開,剛想說些什麼,卻意外的看到了太平身後泰然自若的明緣和尚,饒是沉穩如她也愣了一下:“明緣禪師?”

明緣合掌一禮:“王妃有禮。”

康靖王妃將視線轉向太平,太平無辜的眨了眨眼睛,明緣和尚神態安詳,康靖王妃突然有股啼笑皆非之感,轉身吩咐秦良,讓她領著明緣和尚去蘭芷園中歇息,自己親自帶了太平往內眷園子繼續前行。

“走前可曾去拜別過覺慧大師?”康靖王妃邊走邊問道。

“去了。”太平很正直的道。

康靖王妃點頭,母女兩個一路再無話。

才幾個照面間,這邊看著風平浪靜,那邊府裡卻是早就炸開了窩。世女果然長得特俊,世女看起來挺和氣,世女隨身帶著一個漂亮和尚,王妃親自接了世女去給老太君請安,這等訊息一個接一個的,迅速而又隱秘的在全府上下蔓延了開來,頓時,整個王府都籠罩在一種又緊張又興奮又期待的詭異氣氛中,眾人俱都放輕了手腳,連說話聲音都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

一把玉梳狠狠的砸在半人高的銅鏡上,坐在錦凳上的美麗男子一臉的憤恨:“她算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連爹都要去拜她?該她過來給爹見禮才是!”

“小弟,輕聲些。”衛汀筗皺起了眉頭。

“怕她什麼!姐,你也聽見了,居然把護國寺的和尚帶下了山,可不跟她狐媚子的爹一樣!這傳出去,不是讓我們康靖王府被人恥笑嗎?我們以後還怎麼有臉見人!”

“明緣師傅是修為有道的禪師,你不知道情況不要亂說,不管怎樣,她是世女,是我們的妹妹,不可出言不遜。”見弟弟不知輕重,衛汀筗皺了皺眉,和聲勸道。

衛汀筀挑起眉冷笑:“這樣的妹妹,我可要不起,不足七月生的,誰知道是個什麼野種。”

“汀筀!”

“衛汀筀!”

周氏官人和衛汀筗同時厲聲暴喝。

“胡說八道!這種話再讓我聽見,我非讓娘請家法不可!”厲顏訓斥了弟弟,衛汀筗拂袖而去。

“爹——”衛汀筀被長姐呵斥,轉身撲到周氏官人懷裡委屈得紅了眼眶。

他是康靖王妃的第三個孩子,也是長子,又是王君所出的嫡子,生得也漂亮,自小就格外金貴,老太君最是寵愛,大家也都嬌慣,從未受過什麼委屈,自然也就任性些。貴族孩子都這樣,本來算不上毛病,誰知四歲那年,父親突然由好端端的王君貶成側君,姐姐由世女變成庶女,連帶他也從嫡子變成庶出,雖然生活沒什麼變化,但總歸是不一樣了,年少時不懂事尚不知什麼,長大了便覺出不同來。

大姚皇朝極重出身,嫡庶之分尤為明顯,嫡出的兒子也要比庶出的女兒尊貴些。庶出的,走出去平白人家就得看低幾分,少爺們在一塊兒打鬧,衛汀筀脾氣嬌縱,和人使性子爭執起來,人家便拿這個來取笑他,每每讓他飲恨不已,甚至平日裡自家兄弟打起嘴仗來,弟弟們雖不敢真跟他爭,但臉色卻也是不以為然的,這般種種,讓他對那個奪了他們身份的沒見過面的世女妹妹說不出的厭惡,如今,這個莫名其妙的妹妹堂而皇之的回來了,他們還得去給她見禮,讓他如何情願?

“汀筀,你姐也是為你好,這話讓你娘聽見了可不得了,切不可再胡說。”周氏官人一邊重新給兒子梳頭簪花,一邊溫言相勸。

“爹你就是太好說話,才會被人踩到頭上欺負!”

看著暴躁的兒子,周氏官人無奈搖頭。

他是一個溫柔如蒲草的男子,與衛嫵是自幼定親,十六歲剛及笄就嫁給了她。他嫁過來的時候,衛嫵尚是世女,雖然沒有納郎爺,但身邊的幾個侍僮都是收了房的。他進門那年,衛嫵的一侍便懷上身孕,第二年就生下長女升了侍郎,人家都說他性子太弱無法管家,所幸他緊接著也生下嫡女,次年又生了衛嫵的長子。康靖老王妃故世,衛嫵承繼為王,她也理所當然成了康靖王君,其後不管衛嫵如何風流,對他總是多三分尊重,不曾虧待。玉食錦衣,富貴無憂,跟妻子相敬如賓,教養兒女,當家持戶,他以為男人家一輩子的福分就是這樣了,他的爹孃不就是這樣過了一輩子麼?哪知安穩日子沒過幾年,衛嫵就弄出那事來,鬧得滿城風雨,這不是他的過錯,可偏偏就屬他最尷尬,事情到了那份上,他又能如何?雖然事後先帝也覺得委屈了他過意不去,破格封了他一品誥命,得稱官人,但那又有何意?他終究只能看著兒女受委屈。

那君家少爺,文武雙全風華絕代,上天寵著一般的人,貌美才高性子也烈,沸沸揚揚的鬧了一通,爭到了堂堂正正的身份,卻又棄之如敝屣的抱著孩子走了,君家赫赫名聲撐著,佛門淨地破格護著,十八年不盡王君本分,王府的世女留著十八年親孃都不讓見,他做得理所當然絲毫無愧,也無人呵責。孩子要行冠禮了,佛門清淨地騰出正殿,衛家一族浩浩蕩蕩的上山遷就,他的女兒回來了,進門就要眾人去見禮。

周氏官人黯然神傷,如果可以,誰不想這麼痛快的活一回?

他也是高門貴戶正夫嫡出的孩子,自小習書學琴也樣樣不輸人,當初也是被人三媒六聘以正夫之禮抬進門的,侍奉公婆步步恭敬,賢惠治家事事周全,相妻教女樣樣淑德,哪裡不如人了?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由不得你不認。

太平隨著康靖王妃一路不緊不慢的走著,得空還悠哉哉的看幾眼風景,康靖王妃也不說她什麼,竟是相當縱容。

太平饒有興味的發現這王妃,也就是她娘,竟然是個冷人。用現代詞詮釋就是酷,超酷,很難想象就這麼酷的一個人,居然還能幹出下藥這麼不講究的事情,而且大小老公娶了一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男,不,女人都不能只看外表的?也不知這王妃養了幾個男人,有沒有才十六十八的,老妻少夫,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顛倒版呀,那個觀賞效果……

邊琢磨著,邊心裡一陣興奮……就在她表面優雅從容,其實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的將她娘在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一陣編排時,她們終於過了一道垂花門,來到這園子的正房大院。

門外幾個僮兒守著,見王妃竟然親自過來了,趕忙著行了禮,又急急的打起了簾子向裡揚聲叫道:“王妃帶著世女來了。”

太平跟在康靖王妃後面進了屋,內堂已經急急的走出一個白頭老翁來,後面一堆人追著忙不迭的喊:“老祖宗您慢著點。”

康靖王妃忙伸手去攙,知道這就是康靖老太君了,太平擺好架勢預備開跪,這老人已經甩開康靖王妃,一把抱住她:“十一娘呀~~”的哭了起來。滿屋子開始抹眼淚,饒是太平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陣仗給唬住了,乖乖由著老人家往自己身上抹眼淚,一動不敢動。

屋裡又勸又哭又拉又拽的,亂成一團,最後還是康靖王妃,半勸半拉的扶著老太君坐下,太平這才脫開身來,長安趕緊見縫插針的上來給她解下大氅,內眷們都圍著老太君在後面站著,另有人在地上放下一個銀紅撒花的方墊子。

站在老太君側邊的康靖王妃輕聲道:“爹,女兒帶太平來給您請安。”

太平一身素面曲裾深衣,腰間寬頻,廣袖,露出天鵝一樣脖頸,鬆鬆的扎著一條長辮子,通身沒有半點的配飾,更襯得鳳目龍眉說不出的古雅高華。面對著祖父,左手壓右手,手掩在袖子裡,舉手加額,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時手隨著再次齊眉,然後雙膝及地跪在墊子上,緩緩下拜,手掌著地,額頭貼手掌上,然後直起上身,同時手隨著齊眉。如此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才抬起頭,沉聲道:“不孝孫女太平給祖父請安。”

話音剛落下,老太君已經伸手將太平拉自己身邊坐著,拉著她的手上下細細的打量,足足看了又半盞茶的功夫,又抹起了眼淚:“十一娘都長這麼大了,當年抱在我懷裡也就這麼點長。”老太君比了個貓大的手勢,太平低頭淺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再晚點,老祖宗都怕等不著看你一眼了。”老太君拿帕子擦了眼淚,平穩下心緒,彷佛這時才發現杵在一旁的康靖王妃,趕忙的揮手:“你就別擱這待著了,趕緊下去吧,讓我們爺兩好好說會兒話。”

康靖王妃告退,屋裡立時就西西簌簌的熱鬧了起來,老太君拉著太平手笑:“你娘就這冷性子,她在屋裡話都說不起來,鬧得你那兩個姐姐也都學得暮成成的,不招人喜歡,十一娘這樣兒我喜歡,可別照著她們樣兒學。”

屋裡人都笑,一格外爽朗的聲音插話來道:“三小姐笑樣兒的,可比王妃還俊,老祖宗這往後更看不上我們這些乾花枯草了。”

“沒得遮攔!”老太君笑斥一口,指給太平介紹:“這是李叔父,你那大姐姐的爹,最是沒規矩。”

太平起身見禮,那穿梅紅長衣的中年郎君忙一側身,笑道:“可不敢受小姐的禮。”

太平微笑,還是行全了禮。

老太君繼續指著人一一點:“這是你周叔父,許叔父,曹叔父。”

太平開始頭大,這些就是她孃的男人們了,這個周叔父應該就是那個被她爹擠掉了身份的原王君,另外兩個加上剛那個李叔父大概都是有生養有名位的侍郎,至於名位不夠沒有生養的小爺寵僮之類,估計是不夠格讓太君親自介紹的。一一彎腰行禮,三人皆讓,表示不敢受。

老太君又指著兩個年輕女子道:“這是你兩個姐姐,大姐汀箏,二姐汀筗。”

太平一看,這個二姐有幾分面熟,不就是冠禮上那個美貌贊者嗎?那個大姐也是高挑的身材,和眉善目的,沒看出哪裡暮氣冷淡了,倒是二姐真跟她娘有三分像,眉目冷俊。

行禮,汀箏汀筗忙還禮。

康靖太君再牽過一個大紅襖子,絲緞裙子,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粉雕玉琢樣的十二、三歲小姑娘道:“這是你四妹妹汀笙,今年十二。”

小姑娘有模有樣的給太平行禮,太平頷首受了,看她粉嘟嘟的一張娃娃臉,卻偏偏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忍不住眯眼一樂,把個小姑娘臉樂紅了。

老太君看著似乎很歡喜,拉著手唸叨叨好一會兒,才又吩咐道:“讓少爺們也出來見見吧。”

側邊珠簾打起,七八個僮兒簇擁著四個年輕男子從裡屋走出來。太平頓時覺得自己的笑臉開始發僵,對審美觀最殘酷的考驗到了。

雖然一直知道這是一個男女顛倒的時空,但之前一直在山上,接觸的都是出家人,出家人性別模糊,氣質裝扮舉止間□□特徵不會特別明顯,她尚可忍受。她爹君霐,遷就這個地方說法,是個頗具女兒氣的男人,氣質清雅也剛直,就這,偶爾她爹哪個小動作俏上一下,她也要在心裡暗笑一通。今日才知道,自己以前簡直是太慢待了,素日裡編排她爹好是夠好了,卻還是隻母豹子,如今亂花入眼,方知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她那特立獨行的爹絕對是個仙品!

剛剛見了一堆,都是中老年人,按照禮儀,她孃的小老公她自然不能正眼細看,只將視線草草一掃,走馬觀花沒怎麼注意,現在這仔細一看,花紅柳綠的,直讓她眼前發黑。成親?跟這樣一群帶花塗粉的娘娘腔男人?殺了她吧!

心理遭受著嚴重打擊,表面卻還得裝出一臉與人無害的聽著老太君一一介紹,那叫一個苦……老太君卻是不知道的,猶自樂呵呵的指著最前頭那個,膚色白皙,黛眉畫得修長,俊俏長眼,神采不凡,頗有幾分倨傲的年輕公子笑道:“這是你大哥哥汀筀,最愛使小性兒,許了沈家的二小姐,年底就要出閣了”

“爺爺!”汀筀清脆一聲,頓腳不依。眼神卻只在太平身上輕飄的一略而過,有白無黑,很是無禮。衛汀筗臉色沉下幾分,周氏官人擰緊手指,旁人也都相互暗暗使著眼色,一時間頗有點波濤暗湧。長安站在沒人注意的角落,一個個看在眼裡,目光冷冷。老太君頓了一下,看太平絲毫未覺,忙不動聲色的岔了過去,介紹另外幾個。

太平這會倒沒有裝,她是真沒發現,正拼命給自己偷偷做心理催眠呢:正常正常,看臉就好,剃眉重畫那是人家的禮數,古代中國女子不也不留眉麼?別看耳環,別看頭,這個臉還是長得挺賞心悅目的嘛,這衣服挺好看,嗯,簪子的玉質看著也不錯,這顆東珠光澤挺好鑲嵌在這金釵上也精緻,配得髮型剛剛好,雖然是男人的頭……入鄉隨俗嘛,聰明人要懂得變通學會遷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正念叨著呢,冷不防被這一跺一嗔驚得頭眼發昏,寒毛立時就豎了起來,忙胡亂點了個頭,暗暗深呼吸中。

康靖王妃四女四子,太平排行第四,兩個姐姐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三個弟弟,剩下幾個小弟弟,老太君也都一一拉到身前介紹。

柳眉,小山眉,橫煙眉,八弟弟年齡太小沒畫眉,還好沒有唐代那種粗粗的一點眉……

交代了晚上家宴,吩咐了一堆東西,又拉著太平好一陣嘮叨,臨了還當場指了兩個侍僮放太平園子裡使喚,老太君這才放了她下去休息。

金陵衛家是個世族大家,老太君叫她十一娘就是族裡的排行,同輩女子中,她排行第十一,一般世族們在外頭也愛稱呼排行名,衛十一娘,上帝佛祖呀,以後她就叫這個了,改兩個字:春十三娘,她就成了蜘蛛精了……

彎彎轉轉的半天才到世女單獨的園子,太平進門就不顧旁人眼光的飛身撲到明緣身上,淚眼婆娑:“明緣,你還俗了吧。”最起碼明緣他不畫眉呀她寧願看男人沒頭髮,也受不了那一頭頭奼紫嫣紅的花……

然後,園子裡的侍僮使女們都非常詫異的看到,嫡仙般優雅安詳得仿若天人的明緣禪師很沒氣質的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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