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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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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君家

太平仰起頭,偌大的匾額上“天沐府”三個字依稀可辨,上面的灰塵足有三尺厚,甚至還有蜘蛛網,怕是有幾十年沒擦過了。

這君家不光主人一個個個性十足,僕從們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主。眼前這大門倒不像匾額那樣滿是灰塵,雖然漆掉得差不多就剩下本色了,但那些個銅釘看著還挺錚亮,猶豫著輕輕伸手推去,門應聲而開,竟都不曾上栓。

太平有點黑線,明緣倒是難得的露出一副饒有興味的表情。

搖著扇子領頭進了門,剛晃進去半個身子,就聽見一聲尖銳的譏聲:“喲~~大家都快出來看看,來得這誰呀?”

太平縮了縮脖子,訕笑道:“梅姑姑……”

“還梅姑姑呢,我說小姐,老奴不知道還以為你認不得家門了呢。”

這個,從來沒來過,認不得也是正常的吧?太平心想,嘴裡可不敢這麼說,只搖著扇子裝傻,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長安。一向唯太平是從的長安這回卻絲毫沒有捨身救主的意思,徑自笑著引了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的明緣進屋裡去喝茶。

“明緣和尚來,釧嬤嬤可藏著好茶。”

“梅姑姑,太平這不是一直忙、忙麼……”眼見著長安明緣都沒點義氣的撇下自己走了,太平只好回頭自立救濟。

“是啊,忙到天天跟小僮兒搓麻將打牌。”內院走出來一位穿絲緞長衣的中間婦女。

“聽說近日京城出了兩位天人樣的年輕姑娘,看傻了一街人呢。”淡淡的中年男聲從屋頂上飄下來。

“還聽說浩然樓前些日子去了個絕世才女,一首詠梅,‘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當日晚上梅大家便親自譜曲唱上了,正到處打聽作詞人呢。”這個人影是踩著樹枝飄過來的。

“那梅大家孤傲高潔,多少人求之不得,聽說現外面議論紛紛,眾人都在猜測這枝梅是不是要被折下來了,只是不知那好福氣折梅的人,能不能受住這滿京城貴族小姐的綿綿妒火~~。”地底下鑽出來的。

“這個,太平是曾寫了這麼首詞,可那個什麼梅,我可是真的聽也不曾聽說過呀!”不好,怠慢之罪沒過,這還牽扯上什麼風流債,太平連連叫冤。

“啊?莫非那個好福氣之人竟是我家小姐不成?”一個聲音故作驚訝。

不知何時,院子裡竟冒出了男男女女二三十個人,將太平團團圍在中間,臉上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好嘛,人都到齊了。太平額頭冒汗,轉著圈的開始打哈哈:“哈~哈哈~~釵嬤嬤、釧嬤嬤、鉅公公、杜姑姑、楊姑姑、橒姑姑、朷叔叔、柍叔叔、枰叔叔、栐叔叔、櫟叔叔……大家都在,在呀~~”

“倒是想不在呢,這不某人說的三天就到,連影子也沒看見,沒走成不是。”

眾人皆望天。

完了……太平臉苦了起來,她家的這些嬤嬤公公姑姑叔叔們,她可是一個都惹不起呀。

看著太平委委屈屈悽悽涼涼的一張小臉,最終還是鉅公公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好了好了,你也別跟我們裝,這回且放過了你去,先去拜了家祠吧。”

君家的祠堂就建在府裡,裡面沒有煙火也沒有祖宗牌位,只是一個青石鋪地的院子,三人高的一塊青石碑植於院中間,上面刻偌大的“唯心”二字,其他,再無旁物。

太平換了一身白色麻布長衣,散了頭髮跪於碑前,釵嬤嬤托盤奉上,鉅公公淨了手,從托盤中取了梳子,一縷一縷束起太平的長髮,釧嬤嬤從托盤中拿起一枚玄鐵之精所制的髮簪給她插上,君橒用托盤捧了筆墨上來,太平右手取過筆,起身於碑面隨意找了處地方寫下“太平”二字,繼而後退兩步,轉身向左面跪坐的眾人跪下行拜禮:“太平叩首,謝長十八年教養。”眾長輩眼已含淚光,回拜:“顧所願爾。”

自她七歲成了君家之主,眾人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十一年。

“小姐,皇上當真再無她意?”

大夥兒進屋坐下,太平簡略將下山後發生過的事一說,橒姑率先發問。

“應該是。”太平點點頭,頗有些無奈。她於景帝相交於九年前,那時她們都小,景帝自然是有意接觸,她也在第一次見面之後就知曉了對方的身份,卻還是忍不住互相欣賞,成為了朋友。

“看來這皇家,是一日也不曾忘了我們君家。”釵嬤嬤嘆道。

“那是自然的。”眾人默然。

都是自作孽呀~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前人把樹砍光了,後人自然只能承受沙塵暴了。君家老祖宗們一個個囂張過頭,留下後代子孫一代比一代難當,這具體問題說來話長,跟中國歷史上那忠烈的楊家將根本就是兩碼事。

人家是從骨子裡崇尚忠烈,忠君忠國,甚至愚忠。而君家人,做得雖然是忠烈之事,內裡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她們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因為她們樂意而已,非要說忠,君家的男兒或許有幾個是真忠烈的,不過也是忠國忠家而已,而君家的女兒,她們無一例外全是秉承了家訓的“唯心”二字,行事都是天馬行空,全是任性之人,大概是隻知道忠於自己,與盛名無關,與皇權無干,甚至與君家本身也無關。

所以她們可以為了大姚,強行掠奪中間地段屬姒國的燕九州,與大姚的雲九州並一起成為“燕雲十八洲”直接劃入大姚版圖,以此來做為大姚抵抗遊牧民族掠奪的屏障;也可以毫不在意的讓皇家算計自己,任由君家血脈瀕絕。

世人道君家人一門將才,上下政盲,所以才落得下場淒涼,可實地去那“燕雲十八洲”看看,百姓百年來都只知有君家,不知有皇帝。

燕雲本是百戰之地,君家在那打了百多年的仗,一方面大肆屠殺頑抗的女人,強行掠奪男人,鐵血治軍,紀律嚴明,導致燕雲民風彪悍,人人皆崇尚軍功武力;另一方面待各族人一視同仁,提倡公平交易,傳播大姚文化風俗,混血人種,海納百川,上下治得跟鐵桶一般。到如今君家人雖然已經有四十年不曾踏入那塊土地,但太平敢打賭,不管是大姚還是姒國,絕沒有一個皇帝,能在那塊地上跟自己比威嚴。

這是一門政盲的人可以做得到的嗎?

君家的女兒,都是大女人的心性,大開大闔,痛快生痛快活,不屑於廟堂算計,玩夠了活夠了就走人,後世事後世憂,想來君家的女兒每一代都是如此咬牙切齒的接過先輩留下的爛攤子,又增添上許多新的破爛瑣碎丟給後代吧……

“我君家早已歸隱不理世事,陪她做戲也就罷了,大家彼此相安,這皇子絕對不能娶!”鉅公公拍桌子怒道。

眾人皆深以為然,太平也淡淡一聲嘆息。

君家任性過頭,尤其是範盡一切做臣子的忌諱,卻還博得滿天下讚譽,早已成為大姚數代皇帝心中最深的憂患,甚至於到了皇家根本無法許見其傳繼的地步。

太平的父親做為君家最後的血脈,又是男兒身,本是最好的皇后之選,從此君家血脈併入皇家,生女傳承皇位,名正言順天下安。怎奈正逢先帝情孽,君霐尚未及笄,宮中貴君產下皇女,先帝執意封后。

秦皇后出身於秦世家,名門貴子,容貌絕美又天資聰穎,得先帝椒房獨寵,深諳謀算之道,如何容得君家男兒入宮威脅於他?

皇帝不能允許君家女兒招妻傳家,皇后不讓進宮,君霐年少天真,一心只想著傳承家世不願嫁於世族子弟,此事頓時成了難了之局。雖然君家軍權交還得痛快乾脆也早早擺明了避仕之心,但皇家如何肯信?

這樣的一個君家,就算只剩下一個孤子,還是讓皇室寢食難安。這以後的事,不用說也能猜到,圍繞著君霐婚事的那是怎樣陰暗的一場風暴,康靖王妃又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

既已有孕,不嫁如何能活命?君霐年輕時雖然聰慧出色,卻還不足以得到認可,沒能承繼家主之位,能調動的實力有限,幾經思量權衡,這才有了面聖逼婚之舉。他最後嫁入世族方是皇家稍微能接受的局面,哪怕為此犧牲了無辜的原康靖王君。若非有皇家在後,堂堂周世家嫡出的王君,又生有世女,說廢就廢,周家哪能如此輕易的罷休?

所謂政治,就是這麼個齷齪的東西.

歷史遺留問題如此之重,又後事難定,太平她如何能娶皇家的皇子?哪怕他是天下最好的男兒呢……

就算這些通通都不是問題,太平苦笑,就她自己,要娶一個女尊男卑世界裡的嬌弱男子做老公,想想都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的,她沒自信能負起這樣一個男子的一生幸福,恐怕終是害人害己,還是免了的好。

“天沐府”論佔地面積,是帝都除了皇城外最大的府邸,最前面的正門尚在都城內,最後面的後院卻隱隱深入市郊,背靠一大片自然山林,這一大片林產也屬君家,是君家老祖宗建府的時候用上好的良田跟人換來的。

據說當初擇地建府時,君家老祖宗就是看上那片山林山道,可以用來跑馬訓練野戰什麼的,特意賴著□□皇帝用良田換了來,就為這個還硬是把府修在了山前,將百畝山林圈入府中,不惜讓君家人每日上早朝時比人家多花近半時辰趕路。為此,□□皇帝還特意許了君家人帝都官道上趕馬車跑快馬的特權。後來,君家的兵將侍衛弟子們成家時,都習慣性的挨著“天沐府”往帝都城內蓋房子,再後來,一些商人百姓什麼的也都慕名而來,久而久之,竟然給修成了一條長街,百年下來,帝都也擴大了許多,“天沐府”這才算是勉強納入了帝都城內。

佔地面積雖然如此之大,建築面積卻不多,昔日裡喝聲陣陣的寬大演武場也已荒廢多年,青石的縫隙間都已長出青苔野草。

太平一路走走看看,饒有興味,越發感佩起這君家人來,果然是將家訓“唯心”二字彰顯了個淋漓盡致。就連死去也驚世駭俗的不肯入土為安,死於哪便焚於哪灑於哪歸於哪,絲毫不留,連個牌位都不肯要。在這個尚信奉神靈的時代如此做為,若非君家名聲太赫,恐怕要被人說妖孽了,現在卻反而被流傳得神話了。

君家男兒世無雙,君家女兒傾世絕。

傾世絕呀,那等千里長纓來去如驚雷的風華她也仰慕呢,比起男人總讓她覺得彆扭,這裡的女人太平多是極其欣賞的,康靖王妃、康靖王妃的幾個女兒、皇帝桃花、甚至長安,都自有一番風采。

那些想看君家女兒風采的人可要失望了,太平她偏是個小肚雞腸又散漫無為的小女人呢……

走走停停,東張西望,看到那個顯然新建完工的窯時,太平忍不住笑了。

窯外竹屋三兩間,她推門進去,屋內搖椅軟塌畫筆顏料刻刀一應俱全,左邊小屋,右邊放了三臺轉盤,左邊靠牆一排大缸,缸內皆是滿滿的各種瓷土。

走出屋子,對著竹林長吸了口氣,青山入畫,鳴泉做歌,若能就此終老,何等怡然。

※※※※※※※

康靖王府,世女所居蘭芷園。

聽見腳步聲,太平往後倒,正好某人到位,頂好一根柱子。

“自省中?”明緣轉手一帶,讓她原樣趴回石桌上,自己在一旁坐下。

“沒,自我懷疑中。”太平難得的沒跳起來自吹自擂,有氣無力道。

“因為九皇子?”

“一半一半。”

“二十足歲了,及笄四年皇家都沒有為其擇妻婚配的意思,專等著你,卻也值得你愧疚片刻。”

“誰愧疚這個了,”太平翻了大白眼:“因為他事先沒經過我同意的等了,我就要娶他?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事。”

“這皇子可憐。”

“可憐又如何?”太平搖頭:“人都要自己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寄希望於別人是愚蠢而無理的。”

明緣也搖頭:“你這話雖然聽著有理,但卻太天真了,世間男子,可以自己決定人生的,能有幾人?”

太平沉默了一下,而後笑:“明緣你就因為這個所以才非要當和尚?”

明緣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太平來勁了,湊上前兩步:“說嘛說嘛,是不是是不是?”

明緣輕嘆一聲:“施主淺薄便罷了,何必非要表現出來嚇人?”

……

這人好在出家了,不然誰娶了他誰吐血,為佛祖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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