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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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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驚蟄

孔子曰:天地計生,人為貴,人之大,莫過於孝。自從百家爭鳴的年代過後,儒家一統天下,孝道被儒學編入“三綱五常”中,構成封建社會最高道德原則。傳承數百年的名門望族,尤以血統出身為重,禮教嚴格,自持身份,互相通婚,絕不錯亂。甚至有前朝草莽出身的皇室招某家男子進宮以貴君相待,某家不肯壞了世族男子不外許的規矩汙了百年名聲,拒不肯“低就”,其子更是以死明志,從而惹得皇室惱羞大怒,一舉意圖屠盡全族,卻遭以幾位大儒為首的學界全面反彈,從道德大義社稷江山方面將皇帝駁得啞口無言,不得不妥協。雖然這位皇帝后來以懦弱之由被其姐妹奪了江山,那位膽敢嫌棄皇室出身的某家也在數年後被新帝尋了個由頭到底還是滅了全族,但封建道德之甚由此可見一斑。

百善孝為先,自古以來只有母驅女,哪見女棄姓?

太平跪在衛家祠堂下,禁絕了男子,金陵衛家一眾女兒,數百雙眼睛凝視著,安靜幾乎以為斷絕了氣息,幾位長老早已氣得臥床不起,傳言康靖府中老太君更是暈倒在府中,至今未醒。

衛氏族長康靖王妃一如半年前為驕傲的女兒主持冠禮一樣,端素著從來情緒不外洩的臉主持著這個亙古未見的忤逆女的驅逐式,衛汀筗跪坐在人群中眼神複雜的看著這一切。

金冠,儒衣,玉帶,一件件被蛻下,玉印收回,金冊上遞,族譜中衛太平一列被墨黑墨黑的劃去。太平對著諸長老環身行禮,諸位老人皆臉色鐵青,側身不領。太平苦笑,是她對不起她們,此事足夠衛家被人恥笑百年,千年後猶可以被人拿來當談資,她心中前世的認識為重尚能□□,卻不敢心安理得。

抬頭對著康靖王妃三跪深深拜下,王妃坐著未動,受了,轉身散發素衣出門,金陵衛家從此再無十一娘,身後一蒼老的聲音顫抖的嘶喊著:恥辱……恥辱呀……豎子安敢……豎子安敢……

祠堂內母親祖母六姨婆的亂成一團,太平一步邁出門檻,竟覺眼眶溼潤。

……

亂的不只是衛氏一族,前腳剛白衣素服的自逐出衛氏祠堂,後腳以君家八代家主之名求取暫“寄存”於皇室的爵位封地的奏摺便上了君王御桌。

姚律,世襲王爵封地,傳女不傳子,義傳私不傳。也就是說,女兒承繼爵位,男子沒有繼承權,光明正大許姓收的義女可繼承,沒得到承認沒有正名的私生女不能繼承,斷嗣皇室自動收回。但在燕王一脈卻有許多例外,君家歷代鬚眉不讓巾幗,早在四代君家八公子文武雙貴掛帥天沐府,成德皇帝便格外許了君家男子同等的繼承權,君霐為君家第八代子孫,按例有權繼承王位封地,所以當年才會有招婿傳家之念,但最終嫁入王府,燕王斷脈。按理說這以後就沒太平什麼事了,但上翻君家大大小小百年攢下來的數不清的恩典例外,其中竟有一條隔代可繼……所以太平以君家第八代家主之名取燕王爵位,大姚朝廷上下,竟找不出名正言順的理由來拒絕……

一時之間,太平本人深居不出的躲在天沐府中算計那白龍魚服的大姒烾麟太女,大姚上下卻已經因為她從廟堂到民間吵了個天翻地覆,雖然仕林的唾沫將無道無德忤逆不孝的她從頭髮一直譴責到了腳趾,然,燕王的封爵卻已經勢在必行,大姚君臣已經從封不封緘默的自動過渡到了怎麼個封法上。

古有大鵬,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現君家太平,十八年不鳴,一鳴何止要驚人……

※※※※※※※

外界風雲變幻,只在深夜才會敞開大門的“子夜”卻越加的高朋滿座,雖然那總是漫不經心的大小姐已然難得露面,卻絲毫沒有阻隔人們探索的慾望。

入夏,牆上的帷幔都已經束起,裡面竟然都是開得偌大的窗戶,窗分內外兩層,一層木質雕花,向外開,另一層卻是空空的窗架用織得極其疏鬆的透明蟬翼羅緊緊的崩了,推拉合上,透氣透風,蚊蟲卻進不來。

燈火皆用琉璃燈罩罩了,綿綢的簾子都撤了,換了清爽的屏風,鋪的竹蓆軟墊,四面大窗開一半,夏日的深夜,涼爽得很。

屋內先用封閉著用艾草燻了,然後開木窗,合蟬翼羅紗窗,再零散著在角落裡點起自制的香,不知加了點什麼,竟有驅蚊的功效。

象牙乳白的琵琶,梧桐木的古琴,清揚的竹笛,嗚咽的長簫,還有那淒涼的陶壎銀光閃閃的架子鼓,漢白玉的雪白臺階,清一色的端靜使女,江湖孤客的古怪蕭索,搖扇書生的之乎者也,紈絝子弟的誇誇其談,還要那蒙面仕男汪汪兩泉羞澀的眸光,都掩映在燭光下,美酒美食笑語歡歌,饒是白日裡愁斷甘腸,這裡的深夜卻依舊歌舞昇平。

要說非要有什麼遺憾,那也只缺在左上角,那臥榻依舊卻空空如也的靜默方才讓人覺得有點蕭瑟。沒有君長安犀利挑剔的打量,沒有梅大家斯文暴戾的瞪眼挑眉,沒有某沒規矩的侍僮從華麗羽毛面具下透過來的新奇目光,沒有明緣禪師拈著棋子的雪白長指,沒有路子歸大人一口米飯一口菜再一口酒的目中無人,沒有大小姐漫不經心的笑容,甚至沒有面上始終籠罩著黑紗的傳說中曖昧的鰥夫拍鼓的尊貴悠然,這“子夜”雖然依舊熱鬧非常,在“老人”的心裡,卻多少泛出幾分寂寞來,所以今夜一行人從後門而入,半掩的帷幕拉開,滿堂竟是一陣歡呼聲,太平一愣,繼而低頭忍不住一聲輕笑,這不知愁的少年輕狂呀。

“大小姐,你看你能走成麼?”

只有正宗的紈絝子弟祁玉華才敢沒心沒肺這麼問這麼敏感問題,正跟明緣擺黑白大陣的梅翧聞言抬頭看過來,已經貴為燕王千歲殿下的太平淡淡一挑眉,不置可否。

封王根本是毫無懸念的問題,不惜冒天下之大不謂棄姓別族的太平重點戲在後面的出京就封之上,一個王爵無所謂,在這前線沒有戰爭的年代放這樣上位的燕王離京就封,這皇帝才真是腦子壞掉了,那封地不是別處,是燕雲呀,君家經營了百年的百戰驍勇之地燕雲呀,饒是最愚笨的官員都認為新任燕王殿下簡直是在異想天開。

如果說前期封王只是在大姚朝堂上丟下了一個驚雷,現在基本就是全部炸開了,康靖王妃是個老狐狸,早在太平自逐出門後便藉口照顧受刺激病倒老太君,躲到郊外別莊去了。

大姚上下都知景帝陛下與少年燕王關係親厚,薨逝未久的採寧帝卿與燕王殿下的曖昧關係,在其黯然削髮殉葬之後更是被傳得沸沸揚揚,雖說天家也有人之常情,但私情歸私情,國事卻容不得半點情分,雖說群臣們也不認為素來英明的景帝會在關鍵時候糊塗,但也謹防著萬一,更有傳言,皇帝陛下只有稍有鬆口允燕王出京之意,當即便會有忠臣撞柱死柬,這都不是勸阻而是威脅了,饒是一言九鼎的皇帝陛下也只能苦笑,不敢妄為。

上下皆視燕王意圖出京如同兒戲,那一奏驚起千層浪的新任燕王殿下卻依舊悠然自在,沒什麼後繼反應,彷佛那奏章她只是隨便寫寫,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要走了,這‘子夜’也沒了,好不容易有這麼個好去處,唉……”祁玉華嘆道,眾人皆默然。

太平走了,“子夜”自然也就關了,除了她,誰還能開這樣的店?太平雖然話不多,事也沒見她做什麼,卻能壓得過眾人去,有她在,這些人才能這麼三教五流的聚在一起,她走了,宵禁的格外恩典且不說了,就那些個紈絝子弟世族小姐江湖豪客,逛青樓都爭風吃醋無法無天的主,誰服得了誰?

“大小姐,還是你好,天塌下來也是精彩壯烈,總比我們這些個無所事事醉生夢死的好。”祁玉華灌了一大口酒,有點微醺的失言道。

她雖然是祁家正君所出,卻非正君長女,上面還有個同父的姐姐,姐姐傳繼家業,她雖衣錦富貴萬事不愁,卻是什麼都操縱在家族手裡,出仕也好府中混事也好甚至婚嫁,都得聽從家裡安排,看似光華少年,卻是牽線木偶,半點自由沒有。貴族子弟俱是如此,偏她有股子偏執氣,又有所求,家中決計不可能依從,所以見太平這般恣意,自己格外的落寞。

“玉華,你有沒有想過參加科考?”見她這般消沉,太平若有所思的問道。

“什麼?”祁玉華醉得有點迷糊了。

“今年春闈已經是過了,明年,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去試試?”太平補道。

祁玉華這樣的貴族官宦子弟是不用參加科考的,另有一套出仕的途徑。

“科考,科考……”祁玉華喃喃自語道,酒也醒了幾分,若能憑自己真本事考個進士及第,哪怕事後被家中訓斥,也是能自在了。不過她的臉色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沒有薦書,怎麼考?”

士子們從童生開始一路路考上來,中了舉人以後才有資格參加春闈大選,她當然沒有這個舉人資格,世族子弟想要直接參加科考得要有朝廷三品以上大員的薦書才行,而且有名額限制,一位大員三年才能舉薦一位子弟,她家肯定不會同意,又哪位大人會冒失插手人的家事把寶貴的名額浪費在她身上?

“怎麼沒有?我寫給你。”太平微笑。

祁玉華一愣,然後大喜。她怎麼忘了,太平現在是燕王,正宗的親王爵,完全有資格給她寫薦書。

一反平日裡的嬉皮笑臉,祁玉華整衣服彎腰一個作揖,慎重道:“不管她日我能不能得償所願,千歲此情,玉華銘記於心。”

太平搖頭笑道:“還千歲呢,酸不酸?你若是考不上,便來找我吧,好歹打個雜掃個地還能湊合用的。”

祁玉華心中一動,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擺出一副傲慢之態:“小小科考還能難倒本小姐?本小姐學富五車,琴棋書畫天文地理,通通放馬過來!”

眾人嗤笑,真正是狂得沒邊了,大姚多少學子,一年春闈最多不過取十幾人而已,有年甚至只選中五人,其中更牽扯到各方勢力侵軋,真正是萬中取一,饒是再如何才高的人也不敢言必中無疑。

鬧了沒多會兒,濮陽茜兩兄妹也來了,濮陽茜照例左右看了看,實在再忍不住。對太平問道:“大小姐,你的那個叫小採的侍僮呢?”

那個小採跟其他的侍僮大不一樣,帶著個面具,從不幹活,膽子巨大,沒尊沒卑,琴棋書畫樣樣會,氣質隱隱還挺尊貴,大小姐待他也與侍書等人不同,眾人皆傳說他是康靖王君給大小姐挑的一侍,以前總在的,這都好久沒見了。

長安倒茶的手停了一下,明緣掂著白子穩穩的放在棋盤上,頭也沒抬,倒是梅翧抬頭看了眼太平,若有所思。

濮陽子豫覺得妹妹太失禮了,怎麼能打探人家的侍僮呢?甚至可能是一侍,就算大小姐素來不拘這些,也太過分了!暗地裡扯了扯妹妹的衣袖。

太平翻了一頁手上的卷宗,眉眼不抬的淡淡道:“嫁人了。”

“嫁人了?!”濮陽茜不覺提高聲音一叫,旁邊聽見的人都看了過來。

端著自己剛剛在後院篝火處親自動手烤的肉串過來顯擺的周毓呆呆道:“誰又嫁人了?”被祁玉華三拳兩腳揍開。

天將明,“子夜”客們散去,濮陽茜走在最後,蹭到太平身邊,彆扭了半天,期期艾艾的問道:“大小姐,他,可尚在京城?”

“在。”他心戀眷,如何走得遠去。

在京城又如何呢?嫁人了,以大小姐為人必不是輕易許的,從此深宅內院,一生難見。濮陽茜只覺隱隱作痛,一陣茫然,年輕的心也不知痛從何處而來,為何茫然,半響,只喃喃道:“那他,所嫁妻主可好?”

“好。”

“哦……”濮陽茜嘴唇幾下開合,再找不著話,慢慢的轉身去了,臉上是自己也未必察覺的尚不懂得遮掩的落寞。濮陽子豫畢竟大著幾歲,看小妹此般情形,心中黯然一聲嘆息,告個別就緊緊尾隨而去。

太平看著遠方天色,朝陽隱隱欲升,那絲黯然未及傷情便已然乾澀,長安給她披上斗篷,明緣立在門口,雪白的僧衣被晨風吹得微微飄起,配著明緣永遠不動如山的神情,如玉般高潔俊美的容顏,嫡仙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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